兩人在寢殿裡頭黏黏糊糊了半日, 眼見著快到晌午了, 君少優方才磨磨蹭蹭起身下地,梳洗穿戴。趁這個時候莊麟也去後頭換了常服出來。

儘管前世今生登基做皇帝那麼多年,但莊麟實在不太喜歡厚重的龍袍壓在身上。只因上輩子的時候這件龍袍無時無刻的提醒他是一個孤家寡人, 而這輩子頭頂上壓著個太上皇,他著實不愛看到躺在床上不能言語的太上皇眼見他身穿龍袍時的複雜表情。

既然怎麼穿都不痛快, 那麼莊麟索性在上朝之外都不穿了。

而君少優對此根本沒有概念。在他看來,龍袍雖然象徵著身份地位, 可是禮服向來以華貴肅穆為重, 衣衫料子是極好的,層層疊疊下來,也厚重得緊。如今天正盛秋, 雖然早起晚間的風涼爽, 但正午的日頭卻毒,為了形象好看就將幾斤重的衣裳穿在身上, 不但捂的溼熱, 倘或稍有不注意弄皺了龍袍之類,還容易遭到御史的彈劾。與其這麼麻煩,還不如脫了龍袍穿常服——比如他自己,除了正式場合或者宗祠祭奠之外,向少穿皇后朝服。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於是兩個都很為對方著想的人就這麼愉快的決定了穿著常服到太極殿給太上皇和皇太后請安。

身後跟著浩浩蕩蕩一行儀仗,坐在龍輦上的帝后一面看著宮中的花花草草說閒話,一面逶迤行至太極宮。早就得到通傳的皇太后領著眾多太妃太嬪們在正殿等待著。因為之前莊麟顧忌著太上皇的心情, 曾下旨不欲興師動眾,所以這太極宮的宮女太監們只束手肅穆的立在自己該站的位置上,向入殿的陛下皇后行萬福禮而不是跪拜大禮。

“朕雖貴為帝王,然則卻是父親之子。子在父前,唯有人倫大禮。”

如此至純至孝之言一經傳出,朝野上下士林當中唯贊新帝之孝悌聖賢。歷朝歷代,朝廷多以仁孝治天下,大褚自然也不例外。如今新帝莊麟以身作則,上行下效之間,果然朝野之間多興仁義之舉,使人每每稱讚中興之盛矣。

不過在莊麟的本心來看,不過是不想看見太上皇又酸又晦澀的表情罷了。反正他如今已經君臨天下,縱使在老皇帝跟前兒表現的低調謙遜一些,也不過是多賺了幾句讚譽。誰還真敢因為他的謙和旨意,就不把他當皇帝看了?

莊麟握著君少優的手一路大步流星的走入殿內向端然坐於上首的皇太后請安。下首諸位太妃太嬪們紛紛退立,待帝後向太後請安畢,方才欠身行禮。莊麟微微抬手,笑言讓諸位太妃太嬪起身,因太上皇得了中風不能動彈,君少優兩人先行前往寢殿給太上皇請安,與太上皇說了一會子閒話過後,方才退出外殿,準備同皇太后一起用午膳。

已被封為嫻太妃的原嫻妃見狀,笑容滿面的向皇太后道:“若論皇子中誰最孝順,陛下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臣妾最最羨慕姐姐的並非其他,唯陛下之純孝。不論何時都想著太上皇和姐姐。不論朝政多麼繁忙,每日也必來太極宮給太上皇和姐姐請安。哪像我家的那個小子,自打三月初說什麼要周遊天下,就拋下臣妾帶著妻兒出京遊玩去了,這大半年的也沒個訊息,也不說回來看我一看。”

嫻太妃的兒子便是早先的三皇子,如今的顯親王。因沒有爭龍之野心,早在奪嫡之初就表明心志欲做一名閒王,且暗中與莊麟交好。如今莊麟登基,嫻太妃與皇太后交好,顯親王本人又與帝后交好,顯親王妃又是鎮國將軍府的嫡出長女,是皇太后嫡親的侄女兒,兩兩相加之下,如今的顯親王自然是諸多皇子當中最雍容瀟灑的一個。

待新帝登基之後,已封顯親王的莊珏並沒有如律去封地,而是稟明聖上之後,就領著妻兒周遊天下之山水。嫻太妃因自幼入宮,習慣了京中風水,也不想年過半百的且要折騰一遭,遂請了旨意帶著孫兒依舊留在宮中。一來服侍太上皇,二來也同皇太后有個伴兒,三來小孩子年紀太小,身體柔軟,實在扛不住路途顛簸,不如留在宮中。畢竟京都集天下龍氣之福地,風水更為養人。

當然,明面上的藉口是如此,至於背地裡,嫻太妃與其母家是否由種種考量權衡,事不關己,眾人也就不去胡猜了。

如今只說顯親王,因秉性光風霽月,文采風流,且受陛下信任器重。遊山玩水之間,且帶著新帝親授的“如朕親臨”的身份玉佩,可於暗中查訪地方官員行止辦案,每有所得就以密旨上報天子,莊麟則佐以當地錦衣衛之密報查證,若果有官員魚肉百姓,為禍江山,必當嚴懲。

如此一來二去,立志做閒王的三皇子無意中竟成了賢王。每到一地或為民請願或懲辦貪官,時間長了,不覺有說書之人編了那顯親王白龍魚服的事蹟來傳唱。不但使民間百姓對大褚皇室更加親切認同,且顯青天的大名也穿遍大褚,其餘到了封地的皇子王爺見了,羨慕之餘,也紛紛效仿仁義之行。一時間眾志成城,百姓倒對這一番新朝新氣象更有了期待。

不但讚譽大褚皇室天家優容,垂愛百姓,更欽佩新帝心懷寬廣,不是嫉妒賢德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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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名垂天下,留在宮中的嫻太妃自然就越加風光得意。滿面春風之下,開口必奉承太后,新帝就成了題中之意,不叫人意外了。

而聽到嫻太妃一句句的稱讚,皇太后的心情亦是非常不錯。作為母親的,一生都奉獻給了兒女,自然對外人稱讚兒子比奉承自己還覺得耳順合心意。且皇太后與嫻太妃交好多年,自然更有姊妹情分。如今便也投其所好的笑道:“顯親王自幼承太師教導,耳濡目染之下,頗從了太師雲淡風輕的高人性子。顯親王秉性瀟灑,有閒雲野鶴之志還不忘報國忠君,實在是妹妹教導的好。且顯親王雖然長久不在京中逗留,不能承歡妹妹膝下,卻也不忘三五日的書信一封給妹妹。每到一地更是留了墨寶寄給妹妹,叫妹妹足不出戶也能縱覽天下風光。如此才情孝心,也叫姐姐羨煞多矣。”

聞聽這話,嫻太妃臉上終現出兩分真真切切的開懷。並從父輩志向,嫻太妃並沒有讓兒子逐鹿天下的野心,只想讓兒子平平安安,富貴榮華的長大。不用為滔天權勢變得處心積慮,步步算計,只憑著自己的心意瀟灑過活。因此嫻太妃自入宮後便步步為營,先是向自請下堂的宸妃交好,後由耐心教導兒子,甚至不惜讓兒子長久的呆在他外祖父身邊。耳濡目染之下,終究養成了兒子光風霽月的脾性,如今安然渡過了激烈的奪嫡歲月,被封親王爵,又得新帝信任,可隨性恣意的度過一生,又能不受猜忌的做一些實事,在嫻太妃來看,於願足矣。

諸多太妃太嬪們見狀,不覺又湊趣的開口稱讚了好一番。這個說新帝孝悌,那個又說幾位王爺有福,能得這樣有情有義的大哥做了皇帝。因新帝登基是秉承天意,且眾望所歸,除謀逆犯上的二皇子外,其餘皇子均在新帝登基後安然封王,順風順水的帶著各自母妃去了封地過活。並沒有大家擔心的大肆打壓排擠一類。如此安然的過度本該最殘酷且心驚膽戰的一段時日,諸位太妃太嬪們自然心生感激。好話也就不要錢的淌水般從一個個櫻桃小口裡流了出來。

一時殿內嘰嘰喳喳的熱鬧了好一會子,眼看正午到了。在東宮隨幾位師傅學習的太子莊毓也下了學過來給祖父祖母請安。諸位太妃太嬪們方才有眼色的請安告退。待小包子也從寢殿出來之後,已經早有準備的皇太后則吩咐小廚房的人立刻傳膳,宮俾衣袂翩躚,舉盤遊走之間,早上了一席莊麟等人最愛吃的酒菜。不但有之前提過的膾羊肉,還燉了一盅君少優最愛的牛肉羹,以及太子莊毓近日來比較喜歡的水晶蝦仁,再加上一罈子西域進貢來的用冰灞過的葡萄漿,這一頓飯吃的眾人酣暢淋漓。

皇太后端坐在席上,面帶微笑的看著君少優和莊麟兩人舉箸用膳,不斷用公筷給三人夾菜,自己忙乎的不亦樂乎,其實真沒吃多少東西。不過顯然,眾人當中最高興的莫過於皇太后。看來在皇太后心中,這午膳吃的是什麼都不要緊,最要緊的是跟誰在一塊兒吃的。

莊麟與君少優顯然也明白皇太后的心思,因此每日雖麻煩了一些,但必定要竭力挪出一些時間,或與皇太后吃午膳,或與皇太后用晚膳,再不濟喝一杯茶也好,總歸每日要在太極宮待一些時候,與皇太后聊一聊閒話才是。

話說回來,也正是因為小兩口每天不斷的來太極殿請安的行止,叫闔宮上下朝野內外都不停稱讚新皇與皇后的仁厚孝順。更有士林清流不斷撰文做詩來稱讚皇帝的賢孝行止。所以說除了莊麟登基後態度極為堅決且不靠譜的推拒了後宮之外,滿朝文武宗室公卿對於這對新上任的帝后還是非常滿意的。

欣然飯畢。有宮俾撤了酒膳進獻茶果。皇太后示意已然被封為掌事姑姑的承影帶著皇太子下去睡午覺。且有揮退了身旁侍立的一干宮女太監過後,方才捧茶開口道:“今兒上午隱約聽了一耳朵,說是齊地那邊兒傳來訊息,齊王得了暑症至今未愈,情況嚴重麼?”

聞言,莊麟挑了挑眉,不是怎麼太在意的回道:“母親不要擔憂,宮中御醫行事說話向來謹慎,且沒有那麼嚴重。只聽說是行路急了,齊王本就是小孩子,且當初又有些早產之症,如此天氣燥熱,長路顛簸,一時不慎,中了些暑氣也是有的。好在隨行太醫中本就有個長於小兒之症的林國手,有他精心照料著,問題不大。”

宮中原有三個長於小兒之症的國手御醫,因太子和幾位公主皇侄年紀小,莊麟留下了一位太醫照顧宮中的皇子皇孫,另一個則隨著齊王去了封地。倒不是說莊麟原有多麼看重齊王,只不過是小兒年幼,且又是太上皇的么子,他的么弟,莊麟寧願行止大方些,也不願意聽見旁人說他顧忌兄弟,不肯照拂云云。

不過以永安王府當年與護國公府的那些嫌隙,要說莊麟心中真的多麼牽掛這個幼弟,那也是不可能。不過是現下身份尊貴,高高在上,懶得與這些個養他鼻息過活的人太過斤斤計較罷了。

而在君少優的心中,想法大概和莊麟差不多。因此當日君柔然態度堅決的要帶著兒子回封地,兩人雖開口勸了勸,口風卻並不堅決,只把該表的態表了,該做的安排都做好了,也就不再理會了。或者說心裡頭也估量著一番眼不見心不煩的小盤算。

畢竟護國公府乃是皇后的母家,打斷骨頭連著筋的一家人。倘或皇后母家勢弱,與皇后和太子都未必是什麼好事兒。世人皆有一種由族看家,由長看子的勢力脾性,君少優縱然可以一朝得勢,不管不顧的向楊黛眉等人報復。可楊黛眉畢竟是護國公府的正室夫人,是君少優律法上的嫡母,君柔然則是他的嫡長姐。倘若君少優當真如此六親不認,縱然能出一口閒氣,可在重視宗族嫡系的大褚世家功勳眼中,也討不了什麼好。

如今君少優沒有行睚眥必報之事,以皇后之身行事公平,世人莫不稱讚君少優一聲寬厚大度,有容人雅量。且這當中還牽扯著一位與帝后相交甚好的君少安,雖說楊黛眉昔年有對不起皇后母子的行徑,可君少安卻也一心為君少優兩人做了不少事情。就算是母債子償罷,不看僧面看佛面,君少優也不想行事太過極端。

何況在君少優看來,與其興師動眾,將護國公府一干人等貶入泥沼之中對自己切齒痛恨,讓自己又欠了君少安的人情,不知該如何報還。還不如像今日這般,叫護國公府一干人等仰仗自己的鼻息過活。將護國公府一干人等的身家富貴都掌握在自己手中,讓楊黛眉眼睜睜的看著她所寄予厚望的兒女們全都仰仗著自己的心情過日子,如此每日兢兢業業,在世人面前展現著自己如何寬厚純善,叫他們當著眾人的面或是真心或是違心的表現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樣來。叫他們永遠只能站在角落裡豔羨的看著自己風光得意,以外戚的名義安享尊榮一輩子,也是庸庸碌碌一輩子,不要再奢望建功立業。

只因大褚明律,不許外戚參政。

因此君少傑念一輩子書,都只能是監生。君少安沙場戮戰半生,且有從龍之功襄助,到如今也只能兼著一品將軍的虛銜,窩在莊麟的眼皮子底下,在御林軍當個可能一輩子都不能再上戰場的“儀仗隊”大統領。而現如今的君太妃則更不必說,以妙齡之年,帶著稚子遠赴千里之外的封地過著守活寡的日子,可能這輩子再也見不到親人,家人。縱使富貴榮華又能如何,伶仃一人枯守孤燈之時,想必君柔然更懂得什麼叫做寂寞……

其實想要報復一個人,手段遠遠不止一種。有時候溫柔的鈍刀子宰人,會比乾脆利落的利刃更叫人難以忍受。

畢竟,前者折辱的是身體,而後者磋磨的是靈魂。

因此帝后兩人對於護國公府一干人等的態度,向來都是敬而遠之。

前兩日聽到齊地傳來訊息,只說齊王長途跋涉之下,在途中就中了暑氣病倒了,一直將養到齊地也未曾見好。君太妃心中不安,遂請旨盼望皇帝能請來老神仙孫藥王來為齊王診治。莊麟接了奏摺之後,無可無不可的下了封明詔求情孫神醫。至於老神仙肯不肯去,如今莊麟貴為帝王,千金之軀,總不好再為了個庶弟就拋開江山社稷去親自求請。至於其他,也就是從庫中尋了些千年人參,百年雪蓮之類的希貴藥材快馬送往齊地,又祝福御醫林國手用心診治,也就罷了。

左右不過是個小孩兒中暑之事,在身經百戰的莊麟來看,男孩子就該皮糙肉厚一些。太子如今年紀的年紀同齊王不相上下。雖然還不能騎馬射箭,但每日都要在烈日底下瘋跑一回,扎盞茶功夫的馬步。如今這小子皮實的很,別說中暑了,數九寒冬連個噴嚏都不打。哪像齊王那麼嬌貴。也就君太妃蠍蠍螫螫的,一點兒屁事兒,連孫藥王都要搬出來。

皇太后瞧見莊麟夫夫不以為然的模樣,知道兩人都沒把這事兒當回事兒,不覺暗暗搖頭。

歷朝歷代,因種種原因,小兒是最難養的。特別是從小長在深宮中的皇子們,一個個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最是身嬌肉貴。倘或真的因此顛簸出了什麼事故,眾人也未免於心不忍。皇太后當即長嘆一聲,搖頭說道:“我早勸君太妃,叫她不要急躁,且在宮中住著,等到齊王再長一些,再去封地也不遲。沒想到她心思太重,顧慮又多,竟聽不進我說的話,如今好端端的孩子磋磨成這個樣子,只願老天保佑罷了。”

莊麟聞言,不覺哂笑道:“那是她心中有鬼。眼看著其餘年長的皇子們一個個帶著母妃去了封地,且又有一干心懷鬼胎的人在她耳旁不斷吹風,她是怕一著不慎行止有錯,方才避之唯恐不及的吵著鬧著要去封地。要不是看在大將軍的情分上,我連看都懶得看這個人。”

正說話間,陡然聽到外頭傳來通報,只說是護國公夫人楊氏求見陛下。莊麟聞言,不覺皺了皺眉,開口說道:“這個時辰,她來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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