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文學是福爾摩斯先生的短板, 他應該不知道《羅密歐和朱麗葉》這種無聊愛情戲劇。

夏洛克淡淡地說:

“羅密歐和朱麗葉?如果我記得不錯,那是一個漏洞百出的假死案, 起源是一場……私相授受的愛情戲碼?”

“……”

路德維希頓了一下,果斷地說:

“你記錯了, 《羅密歐與朱麗葉》只是一個漏洞百出的醫學假死案,男主角因為鑑定不出女主角假死而羞愧地自殺了……不過一場因為不懂基本死亡鑑定知識而引發的悲劇,和愛情半毛錢關係都沒有,都是那群學法醫的人搞出來的宣傳片。”

亞圖姆撐著下巴,雙腿交疊,悠閒地看著他們,彷彿在看一場好戲。

而夏洛克, 一眼都沒看過他, 好像剛才抱著他女朋友的那個男人,根本就不存在。

他的眼光一直放在路德維希身上,看到她開始拿桌上的籌碼,帶著一點高深莫測, 問:

“這些籌碼是你的?”

路德維希沒敢回頭, 乖乖地說:“是。”

“從你走進賭場到現在總共四十分鍾,扣去進場檢查和兌換籌碼的五分鐘還有三十五分鍾,大約二十分鍾前你變換了賭桌,按照這裡發牌人的平均發牌速度,你至少賭了27局,你主動找這個男人幫你堵說明你之前一直輸而他一直贏,再結合從我來之後他下的兩次注碼大小推算——顯而易見, 你至少帶了十萬英鎊。”

路德維希拿籌碼的手停住了。

她的手機關機了,夏洛克怎麼知道她什麼時候進的賭場?就算這是埃德加警官告訴他的,那麼,他又是怎麼知道,她中途是什麼時候換的賭桌?

要麼,他讓他傳說中遍布整個倫敦甚至整個英國的流浪漢線人們盯上了她,向他彙報她所有的異常動向。

要麼,他除了給她有竊聽功能的手機,還在她身上安了其他的——跟蹤器。

如果只是為了保護她的安全,在她已經發現了一次竊聽軟體行為之後,他已經明確地向她承諾,不會運用其他的跟蹤手段……

在夏洛克這裡,所謂的女朋友竟然和世界級的恐怖分子是一個待遇。

一層一層地監視,如同一張張巨網,層層包裹,如影隨形。

她是巨網中央的罪犯,卻對自己的罪名,一無所知。

……

她平靜地站起來,用左手把剩下的籌碼往亞圖姆桌上一推:

“你的朋友埃德給的。”她省略了“加”。

夏洛克平靜地“哦”了一聲:

“你竟然能說服他給你十萬英鎊?我該說不愧是交際花的手段嗎?顯而易見,你在這方面的天賦比智商耐看得多……”

路德維希背對著打斷他:

“他只承諾給我四萬英鎊,但是卡里有十萬鎊……我和櫃檯的人說,有多少取多少,取多少換多少,就把卡里所有的錢取出來了。畢竟第一次來賭場有備無患……亞圖姆先生,剩下的都是你的。”

但亞圖姆沒有看她,他連一個眼角的餘光都沒有給她。

剛才還抱她在腿上,說對她的愛是一億美金,說要和她展開一場毀天滅地的愛情的男人,正單手支著下巴,目不轉睛地看著——夏洛克?

路德維希:“……”

所以,劇情君終於決定開啟夏洛克男女通殺的金手指了嗎?

亞圖姆那直白到不容忽視的目光,夏洛克卻像絲毫沒有注意到。

他只是冷漠地望向她,隔著中間半米的距離:

“你打算磨蹭到什麼時候?還是說——你今天其實根本不打算回家?”

路德維希地視線在亞圖姆和夏洛克中間逡巡,嘴巴張了張,最終什麼都沒說,跟著夏洛克朝通向地面的樓梯走去。

“哦,寶貝,這麼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可不好……我說了你們可以走了嗎?”

隨著他落下的話音,熙熙攘攘的賭場,突然靜止了。

女人的大笑,搖骰子的響動,還有男人的口哨聲……就像上了發條的機器突然被卡住一樣,突然全部都,靜止了。

緩緩的腳步聲,從他們背後傳來。

亞圖姆拖過一張木頭椅子,坐下來。

“站錯了方向的人,就像路西法,總有一天會像星辰一樣隕落。”

亞圖姆戲謔地嗓音,像朗誦讚美詩一般:

“你將征服很多,但只差一步,你將獲得很多,但將……失去生命。”

夏洛克停住腳步,淡淡地回頭:

“亞歷山大在在錫瓦綠洲接受的神喻,顯而易見符合你花哨的抄襲風格。”

亞圖姆坐在賭場簡陋的木頭椅子上,一隻手撐著臉,微微笑了。

籌碼,金錢,賭客,和流鶯……這一切都因為他的存在而淡化了存在,都成了他身後的,流動的背景。

彷彿這是一個藏在地下的王國,而他,是統治這一切的王者。

路德維希望著四周的變化,心裡一點一點地涼下來。

——她上當了。

根本不存在什麼一噸的毒品交易,他們的目的,不過是把她引到這裡,並以她為誘餌,引來夏洛克。

她以為她在暗處,殊不知,她才是站在明處被算計的那個。

拖延亞圖姆的時間?不,是亞圖姆在拖延她的時間。

然而她想不明白的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會來這個紅燈區,他們是怎麼知道的?

還有埃德加警官——他究竟是失誤,還是說,他根本是這群恐怖分子安插在蘇格蘭場的……間諜?

……

夏洛克神情不動,彷彿周圍的一切變化都在他預料之中:

“恕我直言,這不過是一個古代的政治把戲,亞歷山大為了使人們相信他是朱庇特神之子而偽造的神蹟,只有愚昧的人才會把這句話奉若神明……如果你倚仗的力量不是智慧,而是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的話,那麼我將……”

他淡漠地抬起眼睛:

“……非常失望。”

亞圖姆像是聽見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不可抑制地笑了起來。

他站起來,毫無顧忌地拿過荷官湯姆手中的牌。

而在賭場的規矩裡,除了荷官,無論是莊家還是閒家,手都是不能碰到牌的。

“哦,寶貝,你錯了,世界的規則可不是這樣的……”

他靈巧的手指轉動著牌,隨意地朝上一拋。

牌在半空中散開,又被他整整齊齊地收回手裡。

“不是因為人們相信神喻,神喻才被創造出來,而是因為神已經站在那裡,高高在上,痛苦和愚昧的人們才蜂擁而來,親吻神的腳趾……”

他攤開手,一手拿著牌,一手把菸蒂在牌桌上捻滅。

紅色的火光一閃,又在他指尖熄滅。

“神不能和那些愚昧的人站在一個高度,一切情感都是完美理智上的瑕疵,都是對內心軟弱需求可恥的服從……”

亞圖姆說的那些話,用腳趾想,路德維希也猜的到,所謂“神的瑕疵”指的是自己。

“完美的世界,應當是兩位一體,就像生與死,就像我與你……只有這樣,光明和黑暗,才能得以延續。”

他走近他們,一隻手輕輕地搭在路德維希肩膀上,溫柔地蹭了蹭她的頭髮,手指放在她的動脈上:

“那麼,不如把你的瑕疵交給我……你下不了手毀滅的,由我,幫你毀滅。”

路德維希垂下眼睛,長長的黑色衣袖下,右手無力地下垂,疼得她的太陽穴一抽一抽的。

斷掉的骨頭,起初不會很疼,但隨著血液流通不暢,肌肉受損的後遺症逐漸凸顯,會越來越疼。

但她只是縮了縮手指,平靜地站在那裡,任亞圖姆親暱在她的耳邊說:

“是不是?我親愛的朱麗葉?兩個人只能走一個哦,否則我就太寂寞了……比起他,我更喜歡你留下來陪我,就讓他離開,繼續和我戰鬥。”

路德維希沒有說話,她淡淡地看了一眼四周。

一二三四五……這個賭場裡,現在至少還剩下四十個人,而夏洛克這邊有戰鬥力的只有他自己,就算他再聰明,也不可能一個人對付這麼多人。

她比誰都明白,夏洛克有多麼看重理智,這也是她一直不能理解夏洛克為什麼會答應和她戀愛——愛情和理智是不相容的兩個領域,夏洛克怎麼可能讓冰和火並存?

這是一個為了清醒的頭腦,可以放棄一切的男人。

也正因為他的清醒和理智,所以,他一定會把她交給亞圖姆。

只要出去一個人,就能尋找救兵,全部困在這裡,只能全軍覆沒。

夏洛克知道這一點,他不會感情用事,他只會在所有的解決方法中,冷靜而準確地,選擇最優方案。

……

路德維希不動聲色地把手伸向褲子口袋,那裡有樂世微去年送給她的小軍刀,她一直隨身攜帶。

她把它悄悄地插到背後的褲腰裡——這樣,如果她的手被綁在身後,就還有自救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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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克也有出錯的時候,這是她的生命,她不能完全指望他來救她。

……

路德維希想了這麼多,但事實上,時間只過去了短短的一瞬。

就在亞圖姆把臉湊近路德維希說話的時候,夏洛克已經走過來,毫不猶豫地把路德維希拉到了自己身邊。

路德維希愣了一下,手鬆下來。

亞圖姆收起臉上的笑容,歪著頭,灰藍色的眼睛冷冷地看著夏洛克。

“所以,這是你的選擇?”

他仰起頭,困惑不解地望著頭頂的吊燈:

“被感情拖累,被凡人愚弄,和這些愚蠢得像金魚一樣的人一起墮落……你的腦子被巨怪吃掉了嗎?”

夏洛克沒有理他,伸手繞過路德維希的長襯衫,從她背後抽出了那把小軍刀。

他漠然地看了那把軍刀一眼。

刀是訂做的,刀柄上刻了一個“l”.

……l?她身邊什麼時候多了首字母為l的朋友?

綜合這把刀的特徵,他的大腦飛快地過濾著送禮物人的資訊。

而表面上,他只是把刀放進自己的口袋,對路德維希說:

“路德維希小姐,在我身邊,你不需要做這種避險的準備——你是打算重演我們被意大利黑手黨追趕的那幕,再次捨棄自己,讓我先走?”

路德維希張了張口,沒有發出聲音。

他慢慢地說:

“還是說……你根本就覺得,我會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

夏洛克那雙灰色的眸子正望著她,空氣沉重地凝結在她四周,她無法回答。

亞圖姆站起來,拍了拍手。

“真是感人至深……我都忍不住要為你們的不離不棄落淚了,但是——”

他遺憾地攤開手:

“這對苦命的情人就要說再見了……我是個環保主義者,保護環境,熱愛生命,最不喜歡看見的就是有人浪費資源。尤其當被浪費的資源,還是某種難得的天賦的時候,更加不可饒恕。”

燈光沒有落在他身上,他卻像走在聚光燈下,小小的賭場就是他的舞臺。

他痛苦的捂住臉,做出一個告別的姿勢,放下手時,卻又是一副愉悅的笑容:

“本來還期待有人能成為我的光明,但陽光終將沉在山谷之後……華麗的狂歡宴會結束了寶貝,有了瑕疵的神,只好被毀滅。”

……

昏暗的燈光打在夏洛克的臉上,他長長的睫毛,在白皙的臉上投下一圈小小的陰影。

他靜默地站了一會兒,斟酌用詞:

“恕我直言,無論從哪種定義上來看,這個宴會的佈置絕對說不上華麗,到目前為止,也算不上狂歡。”

就像他一貫的語氣,沒有嘲諷,只是在客觀地陳述事實,卻正因這種客觀,使人感覺更加嘲諷。

“但考慮到你扭曲的審美觀,我們姑且認為它是一個華麗的狂歡宴會……”

夏洛克承認得十分勉強:

“我很好奇,是什麼讓你相信……我會毫無準備地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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