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渺大陸, 極東之境, 隱神谷。

往日四季如春的桃源聖地而今滿目狼藉,四處橫亙著被燒焦的樹幹與密密麻麻的灌木,流過谷中央的落日河一片乾涸頹敗之像, 河道盡頭聞名於世的落日湖同樣消失無蹤, 河床中遍佈魚類屍身, 與枯萎的水草混在一處, 看不分明。

忽得,湖中央傳來一陣震顫,眨眼間交纏環繞的水草便被猛地頂開,緊接著,震動中心處飛出了一塊透明的水晶棺蓋。

那棺蓋上滿布淤泥與水草, 倒是另一面乾淨如初,待到棺蓋徹底落地之後,掀開那處方緩緩爬出了一個通身雪白的幽靈。

那幽靈滿頭白發及膝, 頭戴尖頂黑色帽子,身著祭祀白袍,渾身泛著瑩瑩的朦朧白光,卻是個少年模樣。

白袍幽靈爬出棺木後便飄至半空, 低下頭安靜地掃視著狼藉的山谷。

他眸色是罕見的湛藍色, 澄明而通透,周身氣韻沉著冷靜, 不動時常有沉思之像。

僅僅是凝望了被毀的山谷一會兒, 白袍幽靈便闔眼輕嘆一聲“造化弄人”, 又睜開雙眸,遙望北邊,側耳細細聆聽。

片刻後,彷彿終於聽到了什麼,幽靈眸中閃過欣慰之色,身上猛然竄起一陣柔和的藍光,徹底照亮了整個山谷。

待藍色光芒散去後,幽靈原本停駐之處赫然出現了一頭巨如海島般的藍鯨,那藍鯨驟然支起身體對著北邊聲音傳來的方向,仰頭厲聲嘶鳴起來,沉沉的嘯聲響徹雲霄。

***

而大陸西部,森海秘境之中。

茂密幽深的密林中央,一株根系幾乎遍佈半個森林的巨大槐樹沐浴於溫熱的日光之下,繁茂的樹葉遮天蔽日,靜止不動,恍若陷入沉眠。

倏忽間,遙遠天邊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鯨嘯之聲,夾雜著壓抑不住的激動與熱切,驟然喚醒了沉睡的古老樹木。

那槐樹幾乎第一時間便搖身一變化為一名身形高挑的青年。青年一襲墨綠色長衫,瞳孔幽綠,周身瑩瑩綠光若隱若現,彷彿隨時都會消散。

然而上挑的深綠色眼眸中卻抑制不住滾下淚來,青年怔怔地望著鯨嘯傳來之處——極東之境,此生眷戀之處。

驀地雙膝砰然跪下,俯身以額搶地,撐於泥土之上的雙手緊攥成拳,雙唇微啟,熱淚盈眶。

瞬息之後,沖天而起的樹葉沙沙聲帶著柔和卻堅定無匹的力量,勢如破竹地追隨著鯨嘯之聲,一路往北傳遞而去。

***

與此同時,大陸正面所有隱世秘境之中。

無數陷入沉眠的妖獸在那持續不斷的鯨嘯呼喚之中,紛紛甦醒,睜開了雙眼。

下一瞬,便是地動山搖般的狂歡。

雲渺大陸,一夕之間眾妖齊鳴,嘯聲震天。

***

黎明時分,天光破曉之際,寧靜溫暖的閣樓之中,安然沉睡的孩童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驚慌失措地從被窩裡爬了出來。

小孩甫一動彈,一旁打坐入定的黑衣劍尊便睜開雙眸,徑直下了地,無聲無息地靠近榻邊,將舉著小手亂揮亂打的稚童嚴嚴實實地攬進懷裡,輕巧地制住小孩手腕,又緩緩拍撫他顫抖的脊背。

小孩背上薄薄的衣袍已全部汗溼,黏在脊背上,男人探手一摸額,便摸到了一手冷汗。

獨孤九取出帕子給小孩擦了擦臉,低聲安撫道:“做惡夢了?”

莫焦焦茫然地呢喃了幾句話,意識清醒過來,待看見熟悉至極的身影後,又忍不住撲到男人肩上,胳膊緊緊環住對方頸項,邊驚魂未定地喘氣邊發出細細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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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幾乎渾身都在顫抖,綿軟的哭聲裡卻沒有了平日裡慣有的傷心難過,倒像是喜極而泣。

小孩使勁蹭著額頭,邊蹭邊哭道:“九九……九九……焦焦聽……聽到谷主說話了!還有好多……好多妖怪……”

莫焦焦堅持著說完便抑制不住地仰起頭,張嘴嚎哭起來,臉蛋憋得通紅。

他已許久未曾這般孩子氣地哭泣,今日卻彷彿回到了最初還呆在隱神谷中時,再也沒有了顧忌。

“谷主說……說話了……叫焦焦……”莫焦焦說著又急得在男人懷裡要跳起來,只是又被抱了回去,他索性鬆開手腕,坐在獨孤九懷中伸手抹眼淚,抽噎道:“谷主……要焦焦去找他了……焦焦可以了……回家了……”

“本座知道。”獨孤九壓低聲音哄著,掌心放出元力貼到小孩脊背上,緩緩探入後梳理莫焦焦體內紊亂的妖力。

他替莫焦焦擦了臉上縱橫的淚痕,道:“沒事了,本座同你去便是,不用哭。”

見莫焦焦用力點了點頭,使勁“嗯”了一聲又被嗆到,不住地咳嗽,便將人放回榻上,起身倒了溫水,動作熟練地給小孩喂了幾口。

“椒椒如何聽到隱神谷谷主說話的?”等到莫焦焦漸漸平靜下來,獨孤九方低聲詢問。

“就是……”臉蛋酡紅的小孩懵懵地眨了眨眼,下意識靠過去將因太過激動而發燙的臉頰同男人側臉相貼,黏乎乎地磨蹭,想了半天才傻兮兮地把大眼睛彎起來,作出笑的模樣,雀躍道:“谷主在叫,還有別的妖怪,好多妖怪。”

“椒椒如何能聽到?他說了什麼?”獨孤九聞言微微皺起眉。

“妖族之間,可以互相呼喚的。只要變成本體叫起來,就能讓任何地方的妖怪聽到自己說的話。”莫焦焦像背書般念得有模有樣的,又說:“不過,這個只有大妖怪才會,小妖怪只有快死了,叫聲才能被很遠的妖怪聽到。”

“焦焦也不知道谷主說了什麼……”莫焦焦說著又蹙起眉,為難道:“谷主只是用聲音叫醒我們,聽不出來有別的話在裡面。可能焦焦太笨了。”

獨孤九拍了拍小孩的背,眸色幽深,並不言語。

隱神谷一族早已於七年前大戰之中隕落,如何還有可能復活過來呼喚莫焦焦?其中若說有詐,那麼萬妖齊鳴又是為何?

“九九,谷主是不是已經回來了?”莫焦焦眼巴巴地問。

“或許。”男人沉吟片刻,道:“妖族復生之法,可謂史無前例,本座閱遍天下典籍,踏過萬里河山,從未見過。谷主可有給椒椒留下提示?”

“提示?”莫焦焦歪著頭回憶,“好像沒有。谷主只有變成星星的時候,說讓焦焦來找你,他要先回家去了。可是妖族的家不是在大陸反面嗎?”

“嗯。”獨孤九微微頷首,垂眸看著小孩的眼睛,片刻後撫了撫莫焦焦圓圓的髮旋,道:“無妨,下山後便知。睡。”

莫焦焦乖巧地點頭,又呢喃了兩句“谷主說話了,焦焦聽到的”,彷彿是在說服自己,那並非夢境。

獨孤九給他換了衣裳抱進被窩,拍撫了許久方再次沉沉睡去。

***

年節過後,天衍劍宗眾人又恢復了固有的作息,新的一年又有一批新進弟子將被選進宗門。

莫焦焦牽著沈思遠走到宗門處時,又回頭看向身後的鴻御老祖,開心道:“宗主和仙長們要好好照顧自己。焦焦會平安回來的。”

小孩音調又軟又甜,彷彿摻了蜜。

鴻御老祖忍俊不禁道:“焦焦也要保重,出門在外,做事千萬三思後行,保護好自己,若有人膽敢欺負你,也不要怕,實在打不過還有沈門主……咳咳,我是說,劍令和傳信符記得收好,危難之際捏碎符咒,我等當立即下山助你。”

“好。”莫焦焦聽話地答應,又學著大人的模樣作了一揖,“焦焦走了。”

語畢,小孩轉過身,捏著脖子上掛著的哨子,輕輕吹了一聲,緊接著,莫焦焦身邊便乍然出現了……一匹毛驢。

驢?

身後的劍修大能不由面面相覷,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沈思遠,焦焦的坐騎怎麼回事?”連雲山悄悄將落後的青年一把拽過去,道:“這崇容師叔祖和你有的是坐騎,怎麼能讓他騎驢?這還怎麼趕路?”

“這不怪我。”沈思遠無辜地聳了聳肩,“焦焦自己非要選毛驢,崇容就答應了。”

正說著,莫焦焦已經抱著毛驢的脖子吭哧吭哧地爬了上去,又轉過身倒坐在驢背上,一隻手揪著驢的毛穩住自己,一隻手舉起來揮了揮,歡快道:“小羊走了。”

沈思遠忙回頭應了一聲,又覆在連雲山耳邊說了幾句話,也不管對方驟然通紅的臉色,只笑眯眯地搖著扇子,跟在毛驢後頭下山了。

鴻御老祖等到人走遠了,方轉身看向身側從始至終一直用詢問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師兄弟,無奈道:“崇容師叔執意如此,我便是攔也攔不住的。”

“宗主,我好奇的是,師叔究竟是怎麼下山的?”鴻雁仙子感興趣道,“此次出行他居然將我的百曉鏡都借走了,看來是早有計劃。適才我看,焦焦脖子上,似乎掛了個木雕?那個可沒見過呢。”

“這……我也不知。”鴻御老祖仰頭看著巨大的山門,想起森嚴的門規,最終為了保住自己只剩一半的鬍鬚,保持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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