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洗心谷長生閣中, 煙霧繚繞, 丹香四溢。

戴著紅帽子的莫焦焦雙手規矩地放在膝蓋上,此刻正坐在屋中一隻高高的凳子上, 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不遠處開啟的丹爐中跳躍的火苗。

空氣中藥香馥郁,小孩白皙小巧的鼻頭動了動,時不時便仰頭嗅一嗅, 還慢悠悠地晃著腳丫。

忽得,丹爐中紅色的火苗發出“噼啪”一聲細響, 小孩置於膝上的手便捏緊了柔軟的袍子, 雙眸睜得溜圓, 晃動的腳也隨之頓住,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過了一會兒,爐中的火苗又恢復安靜,莫焦焦便悄悄地拍了拍胸口,眼睛盯著爐子,雙腳又緩緩晃動起來。

鴻雁仙子同沈思遠坐於屋子另一頭的桌邊,正不著痕跡地觀察著小孩的動靜,見他這一連串膽怯的反應, 不由搖著頭無奈地笑了出來。

“今日恐怕是煉不成丹藥了。”鴻雁仙子取過桌案上盛著藥草的錦盒,邊開啟檢視邊微微嘆息一聲, “焦焦本體懼怕丹火, 還需想個辦法克服恐懼才是。”

“植物畏懼凡火可在我意料之中。”沈思遠端著茶杯漫不經心地笑道:“莫焦焦雖是天火攜帶者, 然天火並不曾直接給予他炙烤的威脅, 自然起不到什麼幫助。”

“只是,這也不合理。”鴻雁仙子淡淡解釋道:“崇容師叔今日告訴我,焦焦之前居於識海之中,常常因為天火溫度過高而無法安睡,所以他應該早就習慣天火的存在了。”

“那就要問問小娃娃了。”沈思遠敲了敲桌子,招呼道:“焦焦,過來喝茶。”

莫焦焦聞聲轉頭看了一眼青年,慢吞吞地跳下凳子走過去,站到沈思遠身邊。

他探頭看了一眼桌上的茶杯,道:“小羊騙人,沒有焦焦的茶杯。”

“有呀。”沈思遠伸長手將桌案另一頭胖胖圓圓的白玉瓶取了過來,揭開蓋子遞給小孩,努了努嘴,“這不就是?”

莫焦焦低頭瞅著長了兩隻玉製兔耳朵的瓶子,接了過來抱到懷裡,道:“這是焦焦的水瓶,沒有茶,九九說是酸梅湯。”

沈思遠便大笑起來,調侃道:“真不好糊弄。”

鴻雁仙子瞪了沈思遠一眼,道:“焦焦,為何你不怕天火,卻怕凡火?這樣子我們如何煉丹?”

“焦焦是辣椒,就怕火。”莫焦焦歪了歪頭,似乎對此並不覺得奇怪,“天火和我一起長大,它喜歡燙我,可是和經脈……是一塊出生的,就是……”

小孩苦惱地蹙著眉,絞盡腦汁解釋道:“焦焦的經脈裡有天火,身體裡到處都是,它和我是一樣的,所以我不會害怕。”

“這樣嗎?”沈思遠摸了摸蒼白得過分的下巴,帶著病容的俊臉流露出一絲詫異,他看向鴻雁仙子,道:“天火竟能與神圖子共生,看來它還是棋差一招呢。原先我與老谷主還擔憂焦焦駕馭不住天火,如今看來,天火反成了他的助力。”

“正是。”鴻雁仙子同樣意識到這一點,欣慰地看向小孩,“既然如此,焦焦應當也不怕凡火才是,你應該克服恐懼,嘗試一下。妖族本體雖然脆弱,但也不是區區凡火便可傷害到你的。”

女仙說著便起身牽住小孩,帶著他來到丹爐邊上,指著其上嫋嫋的青煙,問道:“焦焦知道現在煉製的是何丹藥麼?”

“知道。”莫焦焦有些瑟縮地退了一步,踮著腳往丹爐裡看,“這是你咬丹。可以讓修士變成靈獸的樣子。”

“……”沈思遠跟在後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糾正道:“小娃娃,崇容難不成沒教過你寫字麼?那是擬妖丹。”

青年說著,空中陡然出現三個泛著金光的字,恰是沈思遠用靈力描畫而成。

莫焦焦直直地看了一會兒,理直氣壯道,“焦焦不是不認識字,焦焦會寫,是說不準。”

“沒錯。”鴻雁仙子顯然早已習慣,幫著解釋道:“這孩子說話稚氣,咬字尚不準確,或許是隱神谷並未教導這些。”

沈思遠聞言想起隱神谷中說話結巴的蘆葦妖,頓時理解得點了點頭。

“焦焦,適才我已將煉丹步驟、草藥各自的功用與投放順序、火候的掌控乃至於出爐的時間把控,都教與你了。”

鴻雁仙子將爐中成色上佳的擬妖丹收好,道:“現在,你的任務是煉製築基丹,下課前完成。能做到嗎?”

“只要丹藥出來就完成嗎?”莫焦焦問。

“不錯。因你是初學者,我們的要求是只要丹藥出來,不論成色。”鴻雁仙子憐愛地輕輕拍了拍小孩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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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焦知道了。”莫焦焦堅定地點了點頭,又扭頭看著兩位長輩,小聲道:“焦焦可以自己在這裡練嗎?天火不喜歡別人在。”

“自然可以。不過……”鴻雁仙子稍顯憂慮地同沈思遠對視一眼,改口道:“無礙,你便開始吧,我與沈門主在外面等候,記住,你只有一個時辰的時間。”

語畢,兩人便不約而同轉身離開了長生閣,甚至帶上了門。

莫焦焦正專注地拿著草藥細細嗅聞,故也未曾注意到……鴻雁仙子在離開之前,悄悄將一面樣式古樸的鏡子掛在了牆面上,正好將小孩與丹爐一同映照進去。

***

天火,為修真界公認天地之間至純真火,可焚盡萬物,無堅不摧。與之齊名的尚有地火、人火兩類真火。

然而世間僅存的一縷地火早在大陸分裂之時便隨著遷移的鬼修去往了大陸反面。

人火則消失在了萬年前凡人內戰之時。

莫焦焦幼年居於隱神谷之時,隱神谷谷主曾教導小孩煉丹之術,幾乎傾盡畢生所學。

然而不知為何,小孩總不開竅,一遇見凡火便心生懼怕,無論老人如何苦口婆心地勸,皆無法消除小孩的戒心。

曾經莫焦焦為了不讓年邁的谷主難過,也嘗試過煉丹,只是那一次,小孩雙手幾乎被丹火燒燬。

那時可憐的小崽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雙手皆是燙傷的痕跡。直把老谷主心疼得再也不曾勉強他煉丹。

原本凡火威力極小,從常理上判斷,是斷不可能傷害到已然化形的小辣椒的,然而妖族生長講究與天地同息,順應自然,道皆由心證,這便導致了在莫焦焦懼怕凡火的那一刻,他便失去了妖族身體上的優勢,任何一點火苗都可輕而易舉地傷到他。

隱神谷谷主便是在那一次小孩燒傷之後發現了這一真相,故而不再勉強。只是莫焦焦太過年幼,懵懂不記事,便忘卻了這一點。

於煉丹常識甚至於各種丹藥配方的熟記與掌握方面,莫焦焦無疑是極為優異的,唯一欠缺的便是親自動手煉製。

因此,這會兒小孩安靜地蹲在丹爐邊,乾淨澄澈的眸子看著躍動的火苗。

別鶴劍不知何時從外頭溜了進來,此刻亦跟著守在丹爐邊。見小孩一動不動,不由問道:“小祖宗,你昨日沒告訴崇容劍尊你被那些小崽子說了?”

“說什麼?”莫焦焦扭頭,眼中是實實在在的疑惑。

“就是,他們說你劍術不好。”別鶴劍試探道。它昨日正好出去放風,會知道這件事還是從其他劍靈處打聽到的。

“焦焦是不會。”莫焦焦悶悶不樂地轉過去,“他們也沒有說錯。谷主說,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在外面要是被欺負,要涼……不對,量力……而行自己打回去,打不過就叫谷主。可是他們沒有打我。焦焦也不想說話。”

“這麼懂事啊。”別鶴劍好笑地看著他,“那下次你要是想打架,可以叫上我。你們谷主不是說自己打麼?我只是名劍,不算人頭,我們就是一個人,你說是不是?”

“……好像是。”莫焦焦迷糊地應了一聲,明顯被忽悠到了。

別鶴得逞後也不再出聲,由著小孩繼續盯火苗,絲毫不覺得自己作為絕世名劍卻無聊到想跟著小娃娃去欺負小孩是多麼丟劍的臉。

爐中熾熱凡火再一次躍動了一下,小孩終於站了起來。

他抬手置於丹田處,緩緩閉上眼睛。

片刻後,屋中溫度驟然升高,丹爐中的火苗亦噗得一聲熄滅了。

莫焦焦睜開眼,置於丹田之上的小手挪開,掌心向上。

白嫩的手心之中,燃燃而起的分明是一抹墨綠色的火苗。

別鶴劍震驚地看著這縷火焰,感受到似曾相識的強大壓迫力與鋪天蓋地的窒息感,劍身難以抑制地顫動起來,錚錚作響,口中喃喃道:“天火……竟真能化形……”

世人皆知天火無堅不摧,卻有一致命缺陷,那便是自誕生起至發育成熟,始終形體潰散,無法凝聚,故而它們甫一出現於世間,無論威力再如何強大,無論修士如何想盡辦法試圖留住它們,它們存活的時日亦不過一柱香時間。

然而今日,莫焦焦的天火是以實體形態出現的。

別鶴劍第一次意識到:以往所聽聞的神圖子已然現世為人所知的能力,與真正隱藏已久的實力對比起來,只是冰山一角。

莫焦焦捧著那調皮跳動著的綠色火苗,細聲細氣商量道:“你聽我的話,我讓你三分熱就三分,七分就七分,等丹藥燒好了,我以後就帶你出來玩。”

……卻是極為認真地在試圖與最為霸道可怖的惡火討價還價。

“你不說話,我就放你進去了。反正你反對也沒有用,我比你厲害。”小孩自說自話完畢,便在別鶴劍呆滯的目光中將天火扔進了丹爐。

接著便是一系列精準到如同煉丹秘籍般標準的煉製過程,分毫不差。

直到半個時辰過去,莫焦焦將天火收回,又取了錦盒將丹藥一顆一顆放進去,末了還湊近嗅了嗅,狐疑地嘟囔道:“這個好像藥效……不一樣,不是築基丹了……像桂花糕。”

“什麼桂花糕?”別鶴劍倉促之中回過神,忙看過去,卻見小孩已經捏著一顆冒著香氣的丹藥塞進了小嘴巴裡,胡亂嚼了嚼就咽了下去,還傻乎乎道:

“這個丹藥好香,焦焦喜歡。”

別鶴只覺氣血翻湧,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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