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劍宗那幫劍修老祖爭論的話題,獨孤九到底是留了心。

回了天涯海閣後,男人罕見地沒有提著劍前往大雪茫茫的峰頂練劍,反倒轉身邁進了塵封已久的藏書閣。

墨色廣袖流雲,修長挺拔的黑色身影在書架間穿行,千年習劍骨節分明的手,如今卻拿起了有關靈體修行的典籍。

直至夜幕四合,藏書閣中夜明珠瑩瑩的光輝接連亮起,獨孤九才合上手中記載隱神谷秘史的孤本,深沉狹長的黑眸在夜色中看不出一絲情緒,再不流連,回到洞府闔眼入定。

***

天地蒼茫,雪似乎下得比先前小了些,沒那麼冷了。

莫焦焦“收拾完”了割他袍子的飛劍,瞅著那劍躲在水裡不出來了,便消了氣,蹬蹬蹬跑回寒潭中央的冰面上,四處張望著。

他記得睡著之前,那個人就閉著眼睛坐在這裡。

可是現在卻不見了。

空茫的雪地裡,只餘一個火紅色的糰子徘徊其上。

莫焦焦茫然地轉了一圈,捏緊了袍子有些無措,卻還是找了個靠近水邊雪蓮的地方,席地坐了下來。

谷主說,走丟的時候,不能亂跑,只要乖乖待在原地,他等的人就會來找他。

莫焦焦低頭輕輕地摸了摸衣服上被割開的口子,眉頭微微皺著。

妖怪化形,身上的衣物一般都是身體的一部分。小辣椒也不例外。紅袍被割裂了無異於是在莫焦焦的身上劃一刀。

那樣長的口子,若是尋常孩童早就疼哭了,然而莫焦焦從小反應就比較遲鈍,這會兒覺得疼了也只是安撫地摸了摸自己,運轉妖力將裂開的衣袍修復好。

沒了飛劍的干擾,小孩又繼續仰頭去看飄零的雪花。

輕盈的雪落在臉上,冰冰涼涼的。

莫焦焦伸出胖胖的小手接了幾片雪花,縮回來認真地看著,黑葡萄似的眸子一眨不眨,看著極為專注。

隱神谷四季如春,從來沒有下過雪。莫焦焦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廣闊的冰原,也是第一次近距離地接觸到雪。

細碎的雪慢慢在溫暖的手心裡融化,小孩放下手,轉頭將附近的雪地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依舊沒看到睡著之前那抹墨色的身影,便悶悶地低下頭。

他又摘了一些雪蓮,抱在懷裡,閉上眼睛安靜地入定修行。

***

獨孤九以神魂沉入識海里世界之後,第一時間便察覺到了空氣中隱隱約約的血腥氣和殺戮之氣,是極為熟悉的味道。

男人掃視了一圈冰原,冷冽的目光停留在冰面上破開的那個大洞上,左手手腕翻轉,頃刻間,冰層之下的潭水傳來一陣震動,緊接著,一把通體漆黑的飛劍從深水中竄了出來,眨眼間在男人身邊停住。

劍身滴水未沾,其上附著的戾氣卻消失了大半,沒了先前乖張躁動的殺意,反倒隱隱發著抖。

別鶴劍作為崇容劍尊的本命靈劍,所思所想自然也能傳到獨孤九的腦海裡。聽完別鶴的“訴苦”,男人卻收回了手,罕見地沒去握劍柄,漆黑的眸子裡一片寒涼。

別鶴劍挪著身體,本想蹭到對方掌心裡,卻在對上這樣的眼神時瞬間停下了動作,發著抖將自己扎進了厚厚的冰層裡。

只是別鶴擅長偽裝賣乖,獨孤九早已明了,只瞥了一眼它的動作,便邁步在冰原上走了起來,廣袤的神識覆蓋了整片冰原,目光一掠便在冰原邊緣近水處找到了一團浮在半空中的雪蓮。

他凝眸看了一會兒,抬腳走了過去。

***

妖精修行不比修真者那樣需要時時刻刻保持絕對的專注,他們更傾向於在朝陽沐浴下、在雨露拂灑間呼吸吐納,化天地靈氣為自身妖力,與天地融為一體,生生不息。

莫焦焦便是如此。他最好的修煉環境是初春的落日湖畔,但如今身處冰天雪地裡,小孩也只能乖乖地用著傳統的入定方式修行。

只是小辣椒到底惦記著自己“跑掉的大食物”,耳邊剛剛響起飛劍的破空聲和似乎是“訴苦抱怨”的嗡鳴,他就急急忙忙掙扎著醒來,抱著雪蓮笨拙地站了起來。

不遠處,入目是熟悉的墨色身影,男人烏髮似漆,鬆散垂落,流雲廣袖俊美逼人,面上神情冷沉,毫無波瀾。

那把劍縮在對方身邊瑟瑟發抖,一股腦將自己辣它的事情說完後,就似乎非常懼怕地扎進了冰層裡。

莫焦焦烏黑的眼睛亮亮的,邁著步子就想往男人面前跑,只是下一瞬,他聽到別鶴劍的抱怨,又有些踟躕地抱著雪蓮停住了動作。

小孩記性不太好,或者說不太會認人。之前男人練劍的時候,手裡就握著那把飛劍,但是莫焦焦之前並沒有認出來。

這會兒意識到飛劍的主人就是這個男人,還被告了一狀,小辣椒才後知後覺地擔心起來,因為,“告狀”這個行徑,對於他來說一直都是個陰影。

莫焦焦還記得,谷主剛剛隕落的時候,囑咐他去天衍劍宗尋求庇護。

本來一直朝北走就能到達北邙山,然而那個時候要抓他的修真者實在太多,他忙著躲避追捕,竟跑偏了谷主指定的方向。

等到終於安全了,小孩也認不得路了,迫不得已只能去問路。

莫焦焦記得長老說過女修士較好接近,便尋了一名帶著孩子的女修問路,哪想那女修的孩子剛好在鬧脾氣,聽了他的問話就湊過來拼命抓撓他的臉,又踢又打,罵他是沒人要的野孩子,莫焦焦下意識就把那個孩子辣得受了重傷,因而被女修追殺了一個多月。

那些看到他傷人的修士都說他是壞孩子沒教養,後來有個好心的客棧老闆告訴他天衍劍宗的位置,小孩便狼狽地逃走了。

他朝著客棧老闆指的方向走了半個月的路。一日雷雨傾盆,小孩躲進了一家破廟,一個躺著歇息的老乞丐問他去哪,莫焦焦老實回答了。

誰知老乞丐指著他驚愕道:“小娃娃,天衍劍宗在北方,你怎的往南走了這麼遠?誰那麼缺德給你指的路……”

從那次被罵又被騙走錯路之後,莫焦焦就知道,修士都不喜歡壞孩子,也沒人想幫壞孩子。

想到這,小辣椒回過神,見黑衣男人準確無誤地朝著他走過來,莫焦焦抱緊了花,含糊又軟糯地辯解道:“我不是壞孩子,它欺負我,我才用辣椒辣它的。”

小孩說話慢吞吞的,帶著孩童特有的稚氣和奶音。獨孤九聽不見他說的話,別鶴卻聽了個清清楚楚,頓時惱怒地從冰層裡飛了出來,急吼吼地就往小孩身邊飛,邊飛還邊嗡嗡作響反駁著莫焦焦的話。

莫焦焦一聽到飛劍的反駁就扁了扁嘴,圓潤的眼睛有些紅了,堅持道:“我不是壞孩子。”

長老只說欺負他的人都要辣死,那麼辣死便辣死了,是非對錯並不在小孩的理解範圍內,也從來沒人教過他。小辣椒並不明白別人為什麼會罵他“惡毒”。

“我不是壞孩子。”

聽著別鶴劍愈發嚴厲的指控,莫焦焦蹙著眉又重複了一遍,神色有些茫然,彷彿並不是為了說服獨孤九,而是為了說服他自己。

別鶴劍能看見莫焦焦,卻根本沒想讓著小孩。它嗡嗡響著反駁,仗著主人就在一邊,料定自己不會再被火燒,氣焰囂張,得意地看著小孩紅紅的眼眶。

哪知飛劍駁斥的一字一句,皆入了一旁的崇容劍仙耳中。前後串聯起來,大致也明白此前發生了何事。

男人眸色幽深冷厲,沒等別鶴劍反應過來,便單手握住劍柄,磅礴渾厚的冰寒元力迅速覆蓋了劍身上繚繞的霧氣,將其上肆虐的殺戮之氣重重封印。

適才還囂張地不停亂竄的飛劍頃刻間便被充滿壓迫性的元力冰封了起來,嗡嗡作響的聲音也瞬間啞火,那戛然而止的停頓,險些讓人誤以為它已經噎死。

“心不靜而氣太盛,何以修劍道?”

冰冷徹骨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卻恍若驚雷。別鶴劍本還想著掙扎一二,一聽這話直接沒了反抗的底氣。

獨孤九垂眸看著安分下來的本命靈劍,長眉微斂,心念一動,那劍便脫手而出,直直飛出去一頭扎進了幽深的湖底,與此同時,層層堅冰覆蓋了整片潭水。

“澄心反思,何日頓悟,便何時解封。”

殺戮劍道,從來就不是仰仗名劍才可大成的劍道。於崇容而言,有劍無劍並無區別。

悅耳的男聲沿著冰冷的空氣傳進湖底,分明聽起來極為平靜,卻令聽出了男人話外之音的別鶴劍心底發寒,不敢再多言一句。

冰原上再次安靜下來。

獨孤九看向前方浮著的那團雪蓮,又朝前走了幾步,隨即在距離那不明靈體兩臂遠處停了下來,席地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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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並未入定修行,只是神情冷涼地看著那團花。

雪蓮既是成團狀松散地堆砌,那麼勢必是被那靈體抱在懷裡,想來體形不會高大到哪去,甚至以鴻御之說……這應該是個小娃娃。

無言的寂靜緩緩地蔓延。

莫焦焦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還帶著嬰兒肥的小臉上是明晃晃的迷茫和緊張。

那把劍明明告狀了,也覺得……他是壞孩子。可是,這個人為什麼沒有罵他?

莫焦焦想不明白。

對方不僅沒罵他,還把黑劍給教訓了。

肚子忽然“咕咕”地叫了起來,莫焦焦睜圓眼睛,下意識伸出一隻手去摸肚子。

只是他原本是抱著花的,這一鬆手,大半的雪蓮就掉了下去,小孩又手忙腳亂地把花抱住。

獨孤九卻在看到蓮花飄落的時候出聲了,被刻意壓低的聲音冷沉沉地響了起來。

“今日不用蓮花交換?”

莫焦焦聞言猛地抬起頭,嚇得後退了一步,腳下一錯直接左腳踩右腳,狼狽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懷裡的雪蓮也灑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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