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九,我的玉佩是紅色的,是一隻朝天椒。我覺得它特別好看。”

莫焦焦語氣中帶著極輕的眷戀,細細軟軟的聲音貼著男人耳畔響起。他努力張開胖乎乎的小胳膊去抱男人的脖頸,頭上毛絨絨的帽子戴上之後,整個人彷彿一隻柔軟小巧的紅糰子,就那樣緊緊嵌在墨髮男人的心口,溫暖而……恰到好處,彷彿生來就該如此。

獨孤九抬手扶住小孩的脊背,緩緩拍撫,周身氣息壓抑而沉冷,狹長的雙眸在莫焦焦提起死前的場景時便徹底斂去了所有明顯的情緒,此刻幽深難辨,沉寂得猶如蟄伏萬年的深海。

他垂下眸,忽而不動聲色地問道:“椒椒可還記得逼你自絕之人的來歷?”

“來歷?”莫焦焦懵懂地重複,他稍稍鬆開胳膊往後退了一點,靠在男人肩膀上專注地跟對方對視,只覺獨孤九的神情與以往不大相同,但小孩向來不懂得察言觀色,便老老實實回憶了一下,搖搖頭道:

“他們說自己是天衍劍宗的人,是宗主專門派過去接我的。可是,後來我跟他們打鬥,他們也沒有用劍,用的是符咒和法寶。天衍劍宗都是劍修,焦焦知道的。他們身上沒有劍氣。”

“椒椒為何答應他們一同上北邙山?”獨孤九沉聲問。

“谷主說,天衍劍宗的人身上有一種氣,是白色的,焦焦能看到。”莫焦焦伸出手指在男人肩膀上戳了一下那層只有他能看到的霧氣,神色茫然又委屈,他蹙著眉嘟囔道:“那個老頭,明明一開始跟你一樣,有氣的。我看見了。”

獨孤九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攥緊,他闔上眼,半晌未曾言語。

莫焦焦見他這樣便貼過去蹭男人的臉頰,獨屬於孩童的細嫩皮膚貼著男人微涼的俊臉,極為認真地磨蹭,他央求道:“說話。獨孤九,你不說話,焦焦害怕。”

“嗯。”獨孤九鬆開攥緊的手,剋制地揉了一下小孩戴著帽子的腦袋,低聲解釋道:

“天衍劍宗所有弟子皆攜有劍令,劍令可護持心脈,危難之時有救命功效,但劍令一旦離身便會自動焚燬,除非持有之人親自抹去神魂印記,劍令方改認他人為主。天衍劍宗出了叛徒。”

莫焦焦呆呆地張著嘴巴,愣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看著對方漆黑的雙眸,忽然小聲地問:“獨孤九是不是很難過?”

“為何如此說?”獨孤九神情愈發肅穆,只定定地看著小孩。

莫焦焦握著男人漆黑的長髮,低下頭道:

“以前有一次,焦焦吃的糕點裡被混了奇怪的丹藥,差點把我毒死了,谷主就很生氣,狐狸長老查出來是修真界潛伏在隱神谷的丹修做的,但是那個丹修剛剛好是蘆葦長老帶進谷裡的徒弟,他以為他徒弟只是個乞丐,蘆葦長老就很難過,很長時間都偷偷站在窗外面看我,他覺得對不起我。後來隱神谷被火燒掉了,他把我救了出來,自己卻被人砍傷,死在火裡面了。”

莫焦焦抬頭認真地看向獨孤九,聲音極小地道:“焦焦一直想跟他說話,可是他不敢靠近我。一直到他死了,他也沒好好和我說過話了。獨孤九,你不要和他一樣。”

天衍劍宗哪怕有人趁亂叛出,間接導致了莫焦焦的死亡,也絕不應當怪到獨孤九頭上,其他人也一樣。

莫焦焦小心地握住男人伸過來的手,細嫩的掌心裹著對方的一根手指,傻乎乎道:“焦焦很多事情不知道,可是這件事情我懂的。我的死,不怪任何想要保護我的人。我知道你們全都盡力了,是我信錯了人。”

“笨椒椒。”男人薄唇微啟斥了一句,手上卻不容分說地將小孩按進了懷裡,緩緩收緊手臂。

莫焦焦乖巧地被抱,還不忘蹙著眉頭抱怨道:“獨孤九,你身上太硬了,撞得我疼。”

男人依言放鬆了力道,長眉皺著,低聲訓道:“嬌氣。”

莫焦焦呆呆地眨眼,下意識又辯解道:“焦焦不怕疼。”

獨孤九對小孩前言不搭後語的辯解早已習慣,只放緩聲音問:“那些人的姓名、樣貌,可還記得?”

“他們沒有告訴我真的名字。”莫焦焦回答,“那個老頭說他是鴻虛老祖,可是我前天聽到顧找羊在背書,他說鴻虛老祖是天衍劍宗萬年前飛昇的人,仙界的人是不能回到這裡的。其他人都長得差不多,焦焦不記得。”

“嗯。”獨孤九知曉小孩能記住的有限,儘管線索到此已經斷了,卻仍緩聲道:“無礙,只要此人尚且在世,本座自有辦法誘他出來。”

“嗯嗯。”莫焦焦這才放心地點頭,他看著獨孤九動作極為靈巧地幫自己把玉佩掛回腰間,猝不及防地開口道:“你可以幫我把屍體找回來嗎?”

獨孤九動作一頓,雙眸微睜,隨即神色如常地幫小孩繫好腰帶,他沉吟許久,對著小孩執著的目光,罕見地有些遲疑。

若換作旁人,此刻最該做的便是抱著小孩軟言軟語哄騙一番,然而獨孤九素來不近人情,此刻面上神情依舊冷淡肅穆,拒人於千里之外,只硬邦邦地冷聲安慰道:

“焦焦的身體沒了神魂的支撐,已被天火吞噬。然你天資卓絕,待你修煉有成,自會再次化形。”

莫焦焦聽了這不算安慰的安慰,烏黑的眼睛便眨了眨,眼圈直接紅了。他抿著嘴巴,在男人沉靜的視線裡帶著哭腔軟巴巴地哭訴道:“焦焦不要身體,要玉佩。天火是壞蛋……”

小孩仰著腦袋眼見著就要掉眼淚,獨孤九忙將人攬進懷裡拍著,壓低聲音道:“玉佩還在。本座替你收著了。”

莫焦焦這才合上嘴巴,乖乖地讓對方替他拭去臉上僅有的幾顆淚珠,擔憂道:“不能再丟了。”

“嗯。”獨孤九從善如流地答應,彷彿弄丟玉佩的人真的是他一樣。

小孩滿意地點著腦袋,揪著腰間的流蘇墜子玩,他看了一會兒獨孤九,想起之前說的事情,便問:“宗主會來夢裡見我嗎?”

獨孤九估摸了一下鴻御老祖說服食夢獸的可能,又思及莫焦焦的玉佩,儘量用淺顯的語句反問道:“椒椒想不想見本座真身?”

莫焦焦迷茫地轉頭,重複了一遍,“真身?”

“就是識海之外的我。”獨孤九耐心地解釋,“此處為本座神魂所在,識海之外方是本座真身。”

莫焦焦聽懂了,有些瑟縮地搖了搖頭,沒說話。

獨孤九細細觀察著小孩的神色,緩緩道:“食夢獸體質太差,入夢之法對它身體有損,鴻御很難說服它。若椒椒出了識海,鴻御便無需藉助食夢獸,可直接見到你。”

“那我不要見他了。”莫焦焦糯軟地開口,他抬頭看了一眼不知何時又開始飄起飛雪的蒼茫雲海,有些蔫蔫的。

獨孤九同樣敏銳地注意到了忽如其來的落雪,雙眸微眯,低聲問:“椒椒不想得到鴻雁送你的禮物?”

莫焦焦緩慢地搖頭,臉上神情木木的,他將額頭抵著男人的脖子,不說話。

獨孤九微微皺起眉,撫了撫小孩的背,不再詢問,寬大的衣袖將懷裡的人裹了起來,卻是擋住了飄落的雪花。

這場雪來得突然,亦極不尋常。識海里世界一草一木皆在獨孤九掌控之中,然而這次的雪毫無預兆,根本不是男人授意。那麼唯一可能帶來飛雪的,便只有莫焦焦。

小孩渾然不覺,他埋在男人懷裡安靜地窩著,雙眸緊閉,像是已經陷入了沉睡。

獨孤九拍撫了小孩許久,抱著人起身往松林邊緩緩行去,從容的步伐落在積雪之上,靜謐無聲,如同過往的每日每夜。

直至再次穿行於鬱鬱蔥蔥的松林之間,懷中才終於傳出了一道細軟的聲音,如晨鐘暮鼓,緩緩敲打於心上。

“獨孤九,焦焦不想離開這裡。”

“我可以什麼都不要。我有你和小雞就好了,不用很多玩具。”

“外面壞人太多了,谷主和長老們帶著我離開隱神谷,就回不去了,他們都死在外頭,隱神谷也被燒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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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你和谷主一樣,好多人說神圖子就是災難,保護我的人都會死。”

“我們一直留在這裡好不好?”

他不是不知道他身負血仇需要手刃仇人,不是不清楚最好的路只有前行之路,然而就如同小孩說的:

“獨孤九,焦焦只有你了。我們一直留在這裡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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