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焦該醒了。”

莫焦焦一字一句地認真說完這句話, 就拉著獨孤九的手,一步一步堅定地朝著集市外走去, 邊走邊奶聲奶氣道:

“獨孤九, 焦焦其實……不是傻子。焦焦出生的時候……很聰明,谷主也覺得焦焦很厲害, 可是每次焦焦……嗯做夢, 就會忘記很多事情。”

“所以椒椒此刻處於夢境之中,天賦神智妖力皆在,是嗎?”獨孤九出聲詢問。

“是的。”莫焦焦肯定地點著小腦袋, 驕傲道:“焦焦沒有……忘記事情的時候,會很多東西。”

“那麼椒椒要如何處置這個夢境?”獨孤九心有所感,抬眸看著有些泛紅的天邊。

“以牙還牙。”小孩稚氣地說出這句話,卻不知為何,全然沒有了三歲稚童的幼弱和膽怯, 全是堅定。

他帶著男人一直朝一個方向走, 無視了沿途一切秀麗風景,篤定道:

“谷主說, 別人咬焦焦,焦焦也要咬回去,就是以牙還牙。可是, 欺負焦焦的妖怪太臭了, 焦焦不想咬。可是焦焦有辦法。”

獨孤九聞言瞭然, 長眉微微舒展, 幽深沉靜的雙眸遙望著前方顯露的一點光芒, 黑眸深處罕見地有了幾分欣慰。

頎長挺拔的身影攜著稚氣未脫的孩童,足下步伐穩健,墨色廣袖流雲般揚起,沉澱著的是一往無前的氣勢與運籌帷幄的自信。

兜兜轉轉,小孩帶著如今最為珍視的人,再次來到了他此生唯一眷戀的桃源,落日湖。

卻不是為了追憶與懷念,而是終結。

莫焦焦鬆開牽著男人的手,在湖邊搖搖晃晃地來回走了一會兒,才慢吞吞扭頭看著獨孤九,忽得歪了歪腦袋,細聲細氣喚道:

“九九。”

獨孤九微微一怔,雙眉斂起,沉聲問:“椒椒?”

“焦焦醒了。你看。”小孩兩隻小手叉著腰,歪著頭,大眼睛眯起來,儼然是除夕當天扮演年畫娃娃的姿勢。

“九九說,焦焦要自己去追……自由、夢想、勇氣,要自己想要活下去,這樣,焦焦才不會失去,九九和谷主都能回來。所以焦焦想起來了。”

“焦焦想你們。”

莫焦焦收回手,扯著嘴角努力想笑,過了片刻又鬆開手,大眼睛泛著晶瑩的水光,道:

“焦焦看到松鼠長老他們,就知道……是假的。松鼠長老不喜歡焦焦逃課,不會笑。狐狸長老以前……喜歡雲糕,可是不會給焦焦看見。雲糕對焦焦很好,不會讓焦焦做功課。”

“這個夢裡面的東西,是焦焦想要卻沒有的。可是不真實。九九一直在教焦焦,我知道。”

獨孤九單膝跪地將小孩攬進懷中,聲線微啞道:“椒椒醒來已是不易,無需多言。”

“不可以。”小孩在對方懷裡固執地搖頭,“九九才是打破夢境的人。”

“焦焦以前……覺得自己不應該……活下去,因為焦焦害谷主和長老死掉,是焦焦害隱神谷消失了,可能九九和宗主他們也會。這個夢裡的替身,一直告訴焦焦,我是災難。谷主和長老變成星星後,沒有人告訴焦焦,我可以活下去。”

“神圖子活著,是為了妖族,為了大陸合併,所以不能死,可是也沒有人,說我應該活。所以焦焦總是覺得,只要不死就好了,活到把谷主的任務完成,就可以了。”

“所以疼也沒關係,難過也沒關係,孤獨也沒關係。”

細小的童音裡漸漸帶上了軟軟的哭腔,卻憋著不願意哭出聲音來。

“可是,是九九說,焦焦疼了要說要治好,不高興要生氣,孤單就要你陪著。九九說,焦焦也有資格說,我想要活下去。”

“不是自己犧牲,不是被殺掉,可以反抗,可以爬起來說我想活下去。”

“焦焦出生,一直是谷主在救我,長老很努力地救我,才讓焦焦活下來,然後九九來了,九九救我,焦焦才沒有死掉。”

從始至終懵懵懂懂地活著,小孩甚至不明白為何要活下去,不知道自己其實也可以有想要的東西,也可以選擇平安幸福地活下去。

“現在,焦焦就懂了。”

莫焦焦伸出胳膊抱住男人的脖頸,溫熱的淚珠源源不斷地滾落,卻對著近在咫尺的沉靜面容,緩緩彎起了嘴角,同時圓圓的雙眸也跟著彎著,第一次……毫無障礙地露出了一個真正的笑容。

哪怕淚流滿面,哪怕笑得悲傷而幼稚,然而這個遲到了十八年的微笑,終究還是出現在了三歲的小臉上。

彷彿這樣趁著還在夢裡露出笑容,就真的變成了三歲就學會微笑的可愛稚童,就真的抹去了過去十幾年生命中無法微笑的空白,就真的一絲遺憾都沒有了。

獨孤九深深地凝視著眼前討喜的笑臉,片刻後緩緩傾身,將小孩緊緊抱進懷中,胸膛相貼。

莫焦焦笑著笑著又扁了扁嘴巴,竭力忍住不願再哭泣,小孩額頭抵著男人的脖頸,稚嫩的嗓音緩緩響起,卻是重複起了獨孤九曾經對他說過的話……

“個人……的煩惱,相對於我們這個……廣闊的世界,還有無盡的……修煉旅途而言,其實是……微不足道的,所以,沒有什麼是……椒椒過不去的。你會發現……其實很多人……見識了你的能力,他們……不會厭惡你,而是驚歎……”

這是獨孤九在小孩失去了應有的夢想與勇氣、活在質疑中時,所說的話。

“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不能一味去想……你失去了什麼,要想……你還剩下什麼。椒椒還有獨孤九……”

要永遠對生命懷抱信心與期待,要永遠相信短暫的苦難終究會過去,在未來的某一天,他長大了,會遇見和谷主長老同樣珍視他的人,他不是孤身一人,被留在這片蒼老的大陸之上。

“焦焦的隱神谷已經沒有了,也不需要落日湖。”

細小的聲音貼著耳畔響起,冉冉而生的火苗溫和地舔舐著小孩帶著淚痕的臉頰。

火焰沖天而起,眨眼間鋪天蓋地朝四周襲捲而去。

獨孤九垂眸看著懷中已然沉睡的稚童,抱著小孩起身,足下生風,再無留戀地踏著熊熊火海,朝火焰深處走去。

身後,美麗的映雪村與落日湖火光衝天,將勢如破竹焚盡所有夢魘。

在夢境終結之時,小孩通身被火焰包裹,沉眠於最為安全的懷抱之中。

浴火,重生。

***

森海秘境存在了十八年的夢境,一夕之間化為灰燼。

已然找到妖族封印地點的沈思遠抬頭望著天邊沖天的火光,微微笑了起來,道:“焦焦果然不負眾望。”

槐樹妖正施展術法將四周的禁制除去,聞言跟著一道看過去,卻是疼惜道:“親手將家園焚燬,焦焦定然鼓起了極大的勇氣。那個夢對他來說,太過真實了。”

“必經之路。”沈思遠認同地點頭,看著眼前一望無際的石像群,摸了摸下巴道:“槐樹,你說,焦焦寶貝出來後,會立刻過來解封妖族嗎?”

“嘁!怎麼可能現在過來?”槐樹妖將白髮撩到身後,擦了擦額上的汗珠,道:

“這崇容的儲物囊不是說沒了嘛?他哪裡去找適合焦焦寶貝穿的衣裳?依我看,臨時用草葉做件簡易的草裙還差不多,就是要光著上身了,我可憐的焦焦,他可從來沒不穿衣裳亂跑過。”

沈思遠忍俊不禁地笑出聲,調侃道:“怕什麼,男孩子光膀子又不丟人。這兒也沒小姑娘。不過這兒的石像,算起來也不下一萬座吧?委實多了點。焦焦就算明日過來,也得費一番功夫。”

“不錯,妖族能剩下這麼多妖怪,確實讓人驚訝。”槐樹妖小心翼翼地將加諸於石像上的咒語祛除掉,又道:“若其他秘境也是這般,妖族興復指日可待。”

“就是不知,其他秘境中是否有妖族替身?”沈思遠沉吟道:“如今森海秘境夢境被毀,那幾個替身沒了藏身之地,勢必逃回此地,大部分替身恐怕已經死在夢境之中,剩下的正好讓焦焦好好出出氣。”

“這是自然。”槐樹妖抱起一座嬌小的石像挪到另一邊茂密的大樹下,以便石像免於日光的曝曬,嫌棄道:

“將他們搬過來吧,適才我們破了禁制,此處暴露在日光下,對他們身體無益。也不知這些樹妖究竟幾萬年沒喝過水,可別等會兒渴死了,那真是丟妖的臉。”

在兩人忙著搬運石像之時,遠在天邊的獨孤九已然抱著莫焦焦離開了坍塌的夢境,出現於森海秘境的另一邊。

男人正於茂盛的樹林中席地而坐,身上墨色外袍不見蹤影,只著同樣黑色的單衣。

一旁的別鶴劍老老實實地戳在地裡假裝自己在發呆,實則偷偷摸摸地往男人懷中瞟著。

寬大的懷抱中,獨孤九褪下的墨色外袍正嚴嚴實實地裹在一道嬌小孱弱的背影上。

那小小的一團面朝裡蜷縮在男人腿上,兩條細白纖瘦的手臂線條優美而柔軟,正軟趴趴地環在男人腰間,綿軟的手指揪著男人的單衣,執著地不願鬆手。

而墨色錦緞由細膩白皙的脖頸處往下覆著,其上披散著如瀑的微卷長髮,一直蜿蜒著垂落到男人腿上。

再往上,卻是被長髮半遮著的瓷白精緻的側臉,緊閉著的雙眸睫毛長而卷,似乎是因為不太高興,嫣紅的唇瓣無意識地微撅著。

獨孤九微微低著頭,深邃的目光停留在懷中人身上,一手環著那纖細的腰身,一手緩緩替趴著的人系著墨色的釦子,眉眼肅穆,卻十分安然。

待到衣裳理齊整了,男人下意識便欲單手託著臀將人抱起,準備尋找夜裡可供落腳之地。卻又在下一瞬恍然反應過來,改為打橫抱起,緩步往密林深處走去。

他守護已久的稚童,已一夕之間蛻變成了柔軟清麗的少年,雖則依舊傻乎乎地極愛撒嬌,卻再不是孤苦無依的小櫻桃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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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別鶴劍:我錯了,我當初覺得你們不太適合,現在一看是太特麼合適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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