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想象這些斑痕會像病毒一樣擴散到整個後背, 從出現到現在也才不過一天的時間。佐林緊盯著背部的紫紅色痕跡,從他的角度看過去, 後背就像脫了一層皮似的。

伸手越過肩膀撫摸後背的肌膚,因為手臂長短有限, 他只能觸碰有限的範圍。指尖傳來的觸感和第一次沒什麼不同,一樣平滑,不見一絲突兀,如同從身體內部衍生出來似的。

多日來的疑惑齊齊湧上心頭,還伴隨著不知名的恐懼,讓佐林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明明是毫無關系的兩種事物,為什麼他看到這些斑痕會莫名其妙的聯想起那場噩夢?

著魔似的一遍遍觀察身上的皮膚, 即使知道不可能, 卻仍忍不住反覆檢查,佐林幾乎把現實和夢境混為一談,他生怕一不注意,就有噁心的蛆蟲從他的身體裡鑽出來。

就這樣來來回回檢查了無數遍, 當稍微安心一點的時候, 身體卻莫名的發冷。佐林蹲下身,用雙手環抱住肩膀,只有自己才瞭解的恐懼讓他感到彷徨無助。

——沒事的,沒事的,只是夢而已……

不停地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佐林的呼吸卻在逐漸加快。

“砰砰砰。”

就在這時,浴室門突然被誰敲響, 佐林的呼吸一頓,他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連忙捂住嘴,不讓自己發出太大的聲響。

“佐林?你怎麼了?剛才我聽到這裡面有很大的動靜。”

外面傳來許幕遠的聲音。

深深地吸進一口氣,再一點點的吐出來,佐林竭力平復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緒,卻收穫甚微,害怕外面的人起疑,他必須趕緊回應,聲線卻抑制不住的微顫著:“……沒、沒事……”

門外沉默半晌,才響起許幕遠的聲音:“沒事就好,洗完就趕緊出來吧,在浴室待久了不好。”

“嗯。”

聽著輪椅摩擦地面逐漸遠去的聲響,當確定許幕遠離開之後,佐林才敢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他癱坐在地上,伸手抱住膝蓋,將臉埋進雙膝裡,瘦弱的脊背在昏黃的光線中微微顫抖著。

花了好半天的時間,佐林才徹底冷靜下來,他扶著牆壁站起身,繼續擦洗身體。

當佐林從浴室裡走出去的時候,許幕遠已經躺回了床上,聽到動靜,他放下手中的雜誌,眼見佐林走到床邊坐下,伸手輕輕地將他拉近了一些。

伸手將佐林沾了溼氣,黏在臉上的頭發絲拂開,許幕遠柔聲問:“別人從浴室裡出來,臉頰都是紅彤彤的,怎麼你一進去再出來,反而看起來這麼蒼白呢?”

如同被戳中了心事一般,佐林的身體微微一震,目光四處遊走,卻偏偏不敢對上許幕遠的眼睛。怕看出端倪,他掙開許幕遠的手,若無其事的說道:“沒有,你想多了。”

說完,便背對許幕遠躺下,再無一絲動靜。

將一切看在眼裡的許幕遠怎會不知道他有事瞞著自己,但現在兩人的關係處在敏感階段,他不能也無法逼迫佐林據實以告。無奈得嘆了口氣,許幕遠也跟著躺了下來:“睡吧。”

啪的一聲輕響,床頭燈關閉,房間裡陷入一片黑暗。

在黑暗中,佐林那雙原本閉著的眼睛緩緩睜開。過了一陣,身後終於傳來平穩的呼吸聲,佐林依舊保持側臥的姿勢,他伸手撫向腰側,上癮似的一遍遍流連於此,而就在他的身後,本該睡著的許幕遠卻睜著眼睛,靜靜的注視著佐林的一舉一動,眼裡劃過一絲不可捉摸的神色。

同樣一個夜晚,兩人帶著各自的心事紛紛進入夢鄉。

******

對於得知自己頻繁暈倒的事情,許幕遠當時雖然沒再多說什麼,但自從那時候起,就以行動代替說話,表明要監督佐林按時吃飯的決心。基本上每天,只要一到吃飯的點,他就會守在佐林身邊,非要看他吃完為止,如果遇上佐林休息的日子,他倒方便在家就近監視,不過就算佐林在公司工作,他也會做好了飯給他帶過去。

許幕遠細緻入微到透著點強勢的關懷,讓佐林深感無奈,每次看到他拖著兩條行動不便的腿,不惜跋涉兩個小時的路程就為了給他送頓午飯,他就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於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他,讓他以後別再來,並保證一定會按時吃飯,許幕遠聽後連連點頭,然後第二天又繼續笑嘻嘻的給他送飯過來。

為此,佐林已經懶得再勸他了,因為說了也沒用。

雖然許幕遠送飯送得勤,也有監督他按時吃飯,但佐林的身體狀況卻絲毫不見好轉,反而每況愈下,時不時的暈倒更是家常便飯。前後兩次所做的夢就如同夢魘,一旦發生就一發不可收拾,使得佐林每次入眠都陷入被蛆蟲圍繞的惡性循環當中。

更令人無法想象的是,隨著噩夢的頻繁出現,那些虛幻的東西彷彿蔓延到現實中,每當佐林做完夢,身上都會出現一片紫紅色的斑痕,斑痕或大或小,出現的地方也不固定,有時候是大腿內側,有時候是腋下,不過所幸出現的地方都比較隱秘,但也足以讓佐林焦躁不安。

對於佐林的異狀,許幕遠並不知情,因為除了佐林有意無意的隱瞞,還有一點就是基本上每次昏倒,許幕遠都碰巧不在場,而做的噩夢次數多了以後,佐林也能儘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使得每次被噩夢嚇醒的時候,最多瞳孔放大,兩眼渙散,倒再也沒被嚇得大叫過。

其實,之所以不告訴許幕遠實際情況,並不是不想,而是不確定,畢竟他也有去看過醫生,得到的答案卻是未知,連醫學都無法解釋的現象,即使告訴許幕遠也無濟於事,還徒增擔心。

於是這件事就這麼一直拖著,而且一拖就是三個月。

在這三個月裡,除了佐林的身體在發生改變,許幕遠亦是如此,不過僅僅針對走路罷了。

也不知是復健的時候掌握了行走的精髓,還是揹著佐林偷偷練習了無數次,許幕遠的確在飛速進步,迄今為止已能擺脫輪椅正常行走,小跑也行,但快速奔跑還是不能的。

對於許幕遠快到不可思議的進步,佐林不是傻子,自然明白這其中的端倪,曾經也暗示過許幕遠,勸他量力而行,而每每面對佐林的勸解,許幕遠都一副虛心接受的樣子,至於他有沒有聽,從他短短幾個月便能行走自如和小跑中就可以看出。

見許幕遠的雙腿沒有進一步惡化,久而久之,佐林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再多費口舌了。

兩人的日子就這樣不鹹不淡的過著,看似平靜的表面,卻在某一天掀起巨大波瀾。

在未受涼的情況下,佐林莫名其妙的發燒了。

許幕遠急得火燒眉毛,當即就抱著他快速前往醫院。

瘦骨嶙峋的身體深深陷入白色的被褥中,佐林整個人都快與背景融為一體。

在床邊拉了張椅子坐下,許幕遠伸手撫摸著佐林的臉頰,手掌下熾燙的肌膚刺得他頻頻縮回手,卻又忍不住再度伸出手去。

輕輕地嘆了口氣,許幕遠覺得心疼又無奈。明明這段時間他都有監督佐林好好吃飯,怎麼到現在,佐林的身體看起來還是那麼虛弱?這次居然還直接發燒了。

撫摸了佐林的臉一陣,許幕遠又伸手握上佐林沒有插針的手。

輸液器裡的液體被控制得很好,此時正滴滴答答,有條不紊的往下流,聲音雖然不大,卻如小錘一般,一下下敲擊在許幕遠沉重的心口上。

在醫院幹等了幾個小時,輸液瓶也一換再換,當規定的量輸完以後,佐林的燒退了一些,但遲遲沒能醒過來。許幕遠見此心急如焚,幫忙吊針的護士卻說佐林發燒的度數有點高,現在還處在昏迷期間,要等藥效過了,燒基本退下才會醒。

許幕遠聽後總算安心了不少,本打算輸完液就帶佐林回去,但為了預防突發情況,他最終決定在醫院待個兩三天。

由於昏迷的緣故,佐林暫時無法進食,護士特地給他吊了營養針,等把營養液輸完,已經是晚上了,藥也在持續發揮作用,佐林那包裹在厚被子裡的身體已冒出一層薄薄的汗水。

據說用溫毛巾擦拭身體,會更利於毛孔張開,提高出汗的速度,許幕遠特意去外面買了一塊毛巾,用溫水沾溼,擰乾,準備給佐林擦身。

掀開被子,許幕遠一顆顆解開佐林衣服上面的紐扣,因高燒而微微泛紅的皮膚逐漸暴露在空氣中,處在昏睡中的佐林似乎感受到一絲涼意,眉頭微皺,身形也跟著打了個抖。

怕佐林病還沒好又著涼,許幕遠不敢拖沓,連忙解開佐林身上的衣物,打算以最快的速度擦好佐林的身體。

佐林最後被脫得只剩下一條內褲,消瘦的身形在沒有任何衣物的遮擋下看起來更加瘦弱不堪。看著眼前這副情形,許幕遠感覺雙眼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他沒想到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佐林會變得比以前還瘦,彷彿只要輕輕一握,他就會化作一堆灰飄走。

至於他為什麼會瘦得皮包骨頭,除了身體的緣故,更多的還是心理原因吧。

許幕遠哪能不知道,和自己在一起的這段時間裡,佐林過得並不快樂。

心疼與淡淡的苦澀瀰漫在心頭,許幕遠卻不敢再耽擱,正要拿起毛巾準備給佐林擦身,卻注意到佐林的腰側有些異樣。出於好奇,許幕遠湊近觀察,發現那是一些紫紅色的斑痕。

——佐林什麼時候受的傷?他怎麼不知道?

以為是傷口的許幕遠微微皺起了眉頭,而後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觸碰那些紫紅色的斑痕,等到指尖與佐林的皮膚相觸,他才明白佐林並沒有受傷,因為皮膚表面很平滑。

——既然沒有受傷,那為什麼會生出這麼奇怪的痕跡?

雖然很疑惑,但好在斑痕不大,許幕遠也沒有太在意,決定等佐林醒來再問問。

用溫毛巾輕輕擦拭著佐林的身體,許幕遠的動作輕柔又細緻,處在昏睡中的佐林似乎也覺得好受了一點,蹙起的眉頭逐漸碾平。

前面擦完,許幕遠準備給佐林擦後背,於是扶起佐林的上半身,翻了個面。

然而,下一秒出現的景象卻令他瞠目結舌。

原來他剛才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此刻呈現在許幕遠眼前的畫面可謂稱得上是驚心動魄,至少可以完全肯定的說,這是他平生第一次撞見幾乎佔滿整個背部的詭異斑痕。它們就像暈染開的水墨一樣,緊緊地攀附住佐林的皮膚,可是伸手摸上去卻異常平整,猶如處在皮肉的夾層中,看得見卻抓不著。

映入眼中的紫紅色斑痕妖異而陰冷,像張牙舞爪的怪物,對許幕遠發出無聲的挑釁。

許幕遠可以斷定這些斑痕並不是燒傷,那這些憑空冒出來的又到底是什麼東西?佐林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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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一定知道,因為那晚他一直在摩挲自己的腰側,不過既然知道,他為什麼要瞞著他?

莫名的,也許是出於某種直覺,許幕遠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他來回摩挲著佐林的背部,陷入深深的沉思當中,然而最終,他還是回過神,拿起毛巾繼續擦拭佐林的身體。

******

第二天,佐林的燒完全退下,醒來的第一眼看到的是靠在椅背上睡著的許幕遠。

目光在四周繞了一圈才知道自己身在醫院,佐林雖然能感覺到自己在發燒,但沒想到會燒得如此嚴重,以至於得躺在醫院輸液才緩得過來。

撐著還有些虛軟的身體坐起身,白色的被褥因此而滑下,佐林發現自己身上還套著寬大的病號服,本身的衣服掛在不遠處的衣架上,看來是許幕遠幫他換的。

頓了兩秒,佐林在短暫的沉默中突然發現不對勁的地方,頓時大驚失色得向許幕遠望去。

——不對!既然是許幕遠幫他換的衣服,那他豈不是已經看到他背後的斑痕了?

突如其來的認知讓佐林有短時間的怔愕,半晌,驚訝的表情漸漸歸於沉靜。佐林站起身朝衣架走去,取下外套開始換衣服。

的布料摩擦聲吵醒了熟睡中的許幕遠,緊閉的雙眼微微顫抖了兩下,隨後睜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背對著他換衣服的佐林。在chiluo的背部表面,那些紫紅色的斑痕與其他部位的皮膚格格不入,甚至透著點觸目驚心的詭異美感。

眼中捕捉到的東西如同一盆涼水,徹底澆醒還處在意識迷濛狀態中的許幕遠,恍惚的眼神立刻變得清亮無比,倒不如說是帶著極致的冷意,使整個人看起來都帶著危險的氣息。

許幕遠緊盯著佐林的背影,啞聲道:“醒了?”

被叫到名字的佐林,身形微微一震,隨即點點頭,慢慢轉過身來。

兩人默默對視了兩秒,佐林動了動嘴唇,剛要說些什麼,許幕遠就站起身來,神色淡漠的說道:“既然燒退了就可以出院了。趕快把衣服穿好,我在外面等你,一會兒下樓去吃早餐。”

幾乎是在佐林剛點頭的一瞬間,病房的門就被許幕遠帶上。

兩人隨便在外面吃了點早餐,從出院到現在,彼此間沒說過一句話,等拉開水果店的大門,布丁立刻歡天喜地的迎了上來,而後折回去用鼻子拱了拱狗盆——由於佐林是昨天下午發的燒,許幕遠走得匆忙,沒有時間給它弄晚餐,所以它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笑了笑,佐林蹲下身揉了揉布丁毛茸茸的腦袋,隨後倒了一些狗糧到它的狗盆裡。

一見有吃的,布丁也顧不上討好主人了,連忙搖著尾巴低頭猛吃。

佐林凝視著布丁雖有些粗魯卻透著一股可愛勁的吃相,不禁笑出了聲,這時,站在他身後許久未作聲的許幕遠說道:“佐林,你過來一下,我有話要和你說。”

點點頭,佐林站起身,嘴角邊的笑容隱去,餘留下一臉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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