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 佐林一直在盡心盡力的照顧許幕遠,連公司也沒去。兩人的相處模式從表面上看並沒有發生什麼改變, 只是雙方的話明顯少了,以前至少還能聊聊天, 可現在,別說聊天,一天之內能說上三句話都算不錯的。

其實,面對這樣的變化,兩人不說,卻也心知肚明。彷彿在佐林將心底的負面情緒發洩出來以後,他們就掌握好了進退的分寸, 有意或是無意的避免踩到劃定在雙方之間的線。

之所以變成這樣, 也許是產生了更深的隔閡,無話可說,又或許,只是想在足夠安靜的環境裡給自己一個充分的自我調節的時間。

連著幾天降雨, 空氣中都瀰漫著潮溼的味道, 而今天,居然意外的放晴了。

佐林拉開窗簾,任由陽光自由的傾瀉進來。

許幕遠坐在床上,凝視著佐林的背影。他的表情淡淡的,卻以無比專注的姿態將佐林納入眼底,黑色的瞳孔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起一層波光,就像帶著千言萬語。

然而, 這樣的神情卻在佐林轉過身來的那一刻迅速收起。

許幕遠低下頭,若無其事的緊盯著自己的指尖,內心卻在苦笑連連。

——什麼時候,他連堂堂正正注視佐林的資格都沒有了?

佐林自然不知道自己之前被許幕遠盯著看了多久,撥了撥有些凌亂的頭髮,他正打算去洗漱間梳洗一下,沒想到手機卻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看了看來電資訊,佐林的表情有些怔愣,隨即,眼中迅速劃過一絲黯然,最後卻什麼都沒說,拿著手機走出病房,並順手將門帶上。

當門咔嚓一聲發出關閉的輕響,許幕遠這才敢抬起頭看向被關緊的房門。

門外傳來隱隱約約的說話聲,聽不太清楚,但卻能說明佐林並沒有走遠。許幕遠沒有仔細去聽佐林在說什麼,他只是近乎貪戀的傾聽著對方的聲音。

一分鐘不到的時間,佐林就推開門走了進來,看也不看許幕遠一眼,動作匆匆地跑去洗漱間梳洗,一副急著出門的模樣。

許幕遠默默地觀察著他的動靜,心裡存有幾分疑惑,他正猜測著是不是那通電話導致佐林這麼反常的時候,對方已經洗漱完畢,頭也不回地走出病房,連個正眼也不給他。

即將問出口的話被關門聲打斷,許幕遠閉上嘴巴,他注視著那扇緊閉的房門,片刻,勾起一抹失落的笑容。

******

可以說,這次徐小小的電話來得並不突然,至少在佐林的預料之中,因為從徐小小要求離婚那天算起已經整整過去了八天,佐林不知道是對方太忙來不及處理這事,還是回心轉意了。總之在這段時間裡,他已經做好了相應的思想準備。

兩人約定見面的地方還是在咖啡廳,徐小小又是第一個到,此時正託著下巴看著窗外的景色。佐林偷偷打量了一會兒,抬起腳步向她走了過去。

察覺到佐林的到來,徐小小的表情還是淡淡的,甚至態度自然的給他點了一杯咖啡。

佐林在她的對面坐下,看著記憶中這張雖說熟悉,實際上已經變得陌生的面龐。

在這短短的八天裡,佐林不知道徐小小經歷了什麼,只是以天來計算的時間彷彿延長到一個世紀,讓徐小小的眉眼間帶著更深沉的成熟,好像那晚的歇斯底里只不過是一場夢。

“廢話我也不多說了,我想你應該知道這次我把你約出來是為了什麼。”

徐小小神情淡然的喝了口咖啡。

點點頭,佐林已不像當初那般驚慌失措。

徐小小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她還以為他又會像上次那樣死倔著不肯認清事實,她甚至已經做好和他繼續死磕的準備,沒想到這次這麼快就接受了,看來這些天他有好好考慮。

想到這裡,徐小小著實感覺輕鬆不少。她從包裡拿出一份嶄新的檔案,連同隨身攜帶的鋼筆一起移到佐林的面前,說道:“怕你弄丟,我又重新備份了一張,上面已經有我的名字,剩下的就只有你的簽名了。”

看似溫和的表情實際上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強硬態度,佐林自然能感覺出其中隱含的一絲不信任,不禁苦澀的笑了笑。

徐小小的種種舉措簡直就像在防止他會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推脫一樣,其實,他這次壓根就沒打算繼續糾纏下去。短短的八天時間雖不能讓他大徹大悟,卻也足以想通一些事情。

沒有任何猶豫,佐林拿起鋼筆在檔案的一角簽下自己的名字,嘴角始終保持若有似無的苦笑。

這次之所以這麼乾脆,除了些許的無奈,更多的是他有設身處地,從徐小小的角度出發考慮事情。

——他能明白被人纏著不放的感覺有多痛苦,更何況這個不肯放手的還是當初傷害自己最深的那個人。

整個事件,讓他一個人不好過已經夠了,沒必要再把無辜的人牽扯進來。

最後一筆在釋然中輕輕落下,畫下它的句點,同時也代表兩人關係的結束。

徐小小拿起檔案檢查了一下,確定無誤才將其收回包中。

“事情暫時就這樣吧,如果還有什麼問題,我會讓律師通知你。”

點點頭,佐林望著徐小小,像是想起了什麼,欲言又止。

看著佐林的這副模樣,徐小小以為他要反悔,不禁有些警惕的看著他,說道:“你已經簽了離婚協議,這份檔案現在已經具備了法律作用。”

佐林愣了愣,半晌,才反應過來話中隱含的意思,不禁有些無奈的笑道:“你誤會了,我並沒有反悔,我只是想說聲對不起,還有……希望你能幸福。”

這次換徐小小怔怔地看著他,她沒料到他會說這個,再看看對方的表情,眉眼間雖帶著淡淡的憂愁,眼神卻是無比的真摯。

徐小小這才明白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有些歉意的看了佐林一眼,她遲疑著回了一句:“你……也是。”

佐林沒有搭腔,只是垂下眼簾,安靜的笑著。

徐小小覺得那絲悲傷的氣息似乎更重了一些,不過,她沒有必要再關心,因為他們已經沒有關係了。

看了看手錶,徐小小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便找了個藉口離開,走之前連同佐林的水錢一併付了。

高挑的身姿消失在咖啡廳,佐林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凝視著徐小小離開的背影,他看著對方邁動輕快的步伐走在大街上,舉手投足間都帶著自信輕鬆的味道,閃耀的光彩惹得路人頻頻回頭,而籠罩於她周身的陽光又是如此得燦爛,幾乎要刺傷他的雙眼。

——什麼時候,他也能像她那樣無拘無束的站在陽光下,沒有人打擾,自由的過活?

不知道是不是陽光太刺眼的緣故,佐林感覺眼睛有些發酸,他努力眨了眨,眼前已泛起一層薄薄的水霧。

擠出迷濛在眼中的淚水,佐林走出咖啡廳,然而沒走幾步卻又停了下來。他轉身朝身後的咖啡廳看去,那裡,帶著他和徐小小共同的記憶,現在,卻在見證他們的分離。

駐足觀望了一會兒,佐林繼續朝前走去,這一次,他沒有回頭。

******

距離佐林離開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幾個小時,許幕遠卻急得火燒眉毛。佐林這次出去得太突然,連招呼也不打,現在又許久未歸,難免不會讓許幕遠多想,再加上他已經失蹤過一次,如今又來一遭,無疑將許幕遠的擔憂無限放大。

要不是腿不能行走,許幕遠又會像上次那樣不顧一切的跑出去找人。

在現實的約束下,許幕遠能做的只有給佐林打電話,這是唯一能得知他去向的渠道,然而,就連這個微弱的希望也在下一秒被無情的掐滅——因為佐林關機了。

彷彿又回到了佐林失蹤的那晚,即使還不能斷定佐林的安危,許幕遠卻難以不瞎想,最後更是直接將最糟糕的情況套在佐林的身上。

想來想去,能給予他幫助的也只有李莫維一人,許幕遠趕緊給他打了個電話。

這次,李莫維很快就接通:“喂?幕遠,有什麼事嗎?”

許幕遠開門見山:“佐林又不見了,馬上去調查他在哪裡。”

“啊?”又一次,李莫維被他突如其來的命令搞得昏頭昏腦,不過很快他就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咂咂嘴道,“我說,你怎麼搞得像專職保姆似的,隨時隨地都在擔心他會出事,人家已經是成年人了,不需要你守三歲小孩一樣的跟著,而且他離開很正常啊,他畢竟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嘛,況且現在大白天的,哪會發生什麼事?你也太敏感了吧?”

“李莫維!”許幕遠根本沒有心思聽他攏拔藝夷悴皇僑媚憷此到痰模∧閬衷諞桓胰フ胰耍桓夜觶湊退隳悴話鏤遙夷吶屢酪慘萊鋈フ宜

“……”李莫維一陣無語,他明明知道他不會丟下他不管的。

得,敢情這兩人上輩子是死對頭,誰也不讓誰好過,嗯,順便連他也被連累了。

嘆了口氣,李莫維無奈道:“好好好,我馬上派人去找行了吧?你就在醫院躺著,哪兒也不要去。”

“不行。”許幕遠想也不想,一口回絕,“我也要去。”

“什麼?!”李莫維差點被口水噎住,“你現在根本不能走路,怎麼去?!別鬧了幕遠,我知道你心急,我會讓他們儘快找到人的,你要急也不是急這個時候啊!”

“我不能再等了。”許幕遠說,“我已經等不下去了。”

“每一分,每一秒,對我來說都是煎熬,我怕我不看緊點……他又會不見。”

手機那頭的聲音突然低沉下來,卻帶著莫名的沉重和傷感。李莫維聽在耳中,即使不明白話裡的意思,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卻不知道為什麼,能想象出他那孤獨而又無助的身影。

沉默兩秒,他選擇妥協:“好吧,那我馬上派人過來接你。”

結束通話電話,李莫維摸著下巴,陷入沉思。他覺得這兩人的關係越來越非同尋常了。

李莫維的做事效率果然很高,才十分鐘不到,就找到了佐林的具體位置,還派人開車來接許幕遠。

據來接他的人彙報,許幕遠知道佐林現在正待在某座公園裡。

——佐林為什麼要去那裡?現在又在幹什麼?

現在,許幕遠滿腦子想的都是這些問題,並且越想越忐忑,哪怕車開得再快,離公園越來越近,也不能減少他的擔憂。

他死死地捏緊褲子的布料,不知道是腿太痛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手心滿是冷汗。

五分鐘後,車順利到達目的地,由於公園規定機動車不得入內,車只能停在外面,許幕遠也管不了那麼多,迫不及待的要求下車。隨同他一起來的兩個小夥子面面相覷,最後還是推出一把輪椅,攙扶著許幕遠,讓他坐在上面。

公園裡人來人往,還有許多小孩在嬉戲打鬧,許幕遠被其中一個小夥子推著向前走,另一個則走在前面帶路。密密麻麻的人群在眼前不斷晃動,幾乎遮擋住前方的道路,在極度的擔憂中,許幕遠根本顧不上周邊人的安危,一心一意只想著佐林,於是不停地催促小夥子推快一點。

許幕遠的話說得輕鬆,卻苦了推輪椅的小夥子。在對方要命的催促中,他一邊要提高推行的速度,一邊還要注意不撞到路上的小孩和大人,實在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不過還好這裡的遊客素質很高,見許幕遠焦急萬分,又坐在輪椅上,都不約而同的讓出一條道,使得困難重重的前行要比之前容易許多。

輪椅在人的帶領下左拐右拐,最後停在一處鮮少有人經過的湖邊。

大約在距離湖邊五十米遠的地方,許幕遠就發現抱膝坐在湖邊的佐林。小夥子推動輪椅的速度其實並不慢,然而許幕遠卻已經等不及了,他恨不得現在就長雙翅膀飛到佐林的身邊。

雖然沒能長出翅膀,許幕遠卻做了一件與這個性質差不多的事情。

一把推開小夥子的手,許幕遠在對方疑惑的目光中自行推動輪椅的輪子,竭盡全力,以最快的速度朝佐林奔了過去。

或許是鮮少有人經過的原因,這段路已經常年無人整修,坑坑窪窪的地面上還伴隨著很多小石子,輪椅一旦快速的開過就免不了劇烈顛簸,一不小心還可能摔在地上,許幕遠就在這樣的晃動中悶頭悶腦的朝佐林的方向前進,絲毫不在乎自身的安危。

當輪椅離佐林只有五米遠的時候,許幕遠開始減速。

背對著他的佐林並不知道有人到來,依舊直視前方,金色的陽光打在他的側臉上,模糊了他的表情,整個人看起來透著安靜祥和的味道。

就像怕攪亂這份寧靜安詳的氣息一樣,許幕遠輕輕推動輪椅,小心翼翼的朝佐林靠近,猶豫再三,他輕聲喚了喚佐林的名字:“佐林……”

被叫到名字的人身形微微一顫,不過很快就恢復到之前一動不動的狀態,如果不是他後來說了一句話,許幕遠差點就以為他並沒有聽見自己的聲音。

“你怎麼來了?”佐林的語氣波瀾不驚。

佐林已經有好幾天沒和他說過話,如今突然搭理他,許幕遠以為自己應該高興才對,然而現在卻全然沒有這種感覺,反而被莫名的慌亂掩蓋。

在腦海中不停地尋找著說辭,許幕遠躊躇再三,答道:“我很擔心你,所以過來看看。”

佐林沒有回應。

許幕遠靜靜地注視著佐林,先前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但不知為什麼,看到眼前的人如此平靜,他卻慢慢湧現出不安的感覺。

人們都說,表面越是沉靜的東西,內裡隱藏的洶湧就越可怖。

現在,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一點,許幕遠卻不得不開始思考佐林之所以跑到湖邊的原因,想來想去,問題的矛頭都直指向打給佐林的那通電話。

有什麼答案漸漸浮出水面,在許幕遠還無法肯定的時候,佐林突然出聲——

“我和徐小小離婚了。”

話音剛落,許幕遠就滿臉驚訝的看著他,他沒想到最初的猜想竟和真相八九不離十。

其實面對這樣的結局,許幕遠應該是高興的,畢竟這是他期待已久的事情,可卻不知道為什麼,在聽到佐林說他和徐小小離婚以後,他非但不高興,心情反而像被籠罩上一團烏雲。

“現在,我又是孤獨一人了,想來,我連能一起陪我走到最後的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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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佐林自嘲地笑了笑。

太陽偏離了照射的方向,將佐林的笑容毫無保留的暴露在許幕遠的眼皮子底下。

許幕遠被那抹雖諷刺卻也顯得漫不經心的笑容刺痛了雙眼。他推動輪椅,移到佐林的身後,彎下腰,伸出手將他圈住,輕聲喃喃:“你怎麼會是一個人,你還有我啊……”

佐林只是笑,沒有說話。

牽強的笑意映入許幕遠的眼中,一次次的扯痛他的神經,最終,他再也無法面對佐林的笑容,自欺欺人的用手遮住佐林的臉,聲音有些哽咽:“……別笑了。”

手心裡傳來的皮膚褶皺感告訴他佐林依舊在笑,許幕遠更是痛得快要無法呼吸。他將頭埋進佐林的脖頸處,用頭髮輕輕摩擦著對方的頸項,像是安慰,也像是想以身體的溫度來溫暖佐林那顆逐漸轉冷的心,然而,也只有許幕遠才知道,自己這麼做只是為了掩飾什麼。

他覺得心裡好難受,就像有只大手在緊緊地掐著他的心臟,痛得他連呼救也無法發出。

這果然是報應吧,因為佐林所承受的痛楚,正加倍的應驗到他自己的身上。

明知帶給自己痛苦的人就在懷中,許幕遠卻自虐地不肯放手。

他緊閉著雙眼,眉頭因皺得太緊而不斷抽搐,因為痛到極致,就連眼皮也在微微顫抖。

“……對不起……”

只聽他聲音艱澀的說著。

——對不起,前世傷害了你……

——對不起,今世因為一己私慾,強行介入你平靜的生活……

——可是對不起,即使是這樣,我也仍然放不下你……

……

已經不記得是第幾次道歉了,但只有這次,每一個字都彷彿融入了血與淚,等許幕遠說完時,他感覺全身的力氣好像都在流失。

這次,佐林終於有了反應。他拉下許幕遠抱住自己肩膀的手,一邊搖頭,一邊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許幕遠那張充滿悔恨神情的臉,面無表情的說道:“我們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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