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卡車從身後呼嘯而過, 在帶來噪音的同時也掀起一陣冷風,將佐林的衣角吹得肆意翻飛。

佐林保持手握手機的姿勢, 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半晌, 他才反問道:“……不好意思,我的朋友很多,能不能告訴我他叫什麼名字?”

“啊?”對方似乎有些詫異,“唔,我也不知道他叫什麼,不過我看了一下他手機的通訊記錄,發現他打給你的電話次數最多, 所以就想聯絡看看。”

“……”

這一次, 最後存有的幾分僥倖也在頃刻間澆滅。

其實早在有人通知他的朋友出車禍的時候,他就已經預感到這件事和那個人有關,但因為理由不充分,他便下意識的抗拒這個事實, 然而, 現實終究是殘酷的,當它血淋淋的呈現在他的面前時,他的思維竟在一瞬間停滯,心跳更是漏掉了好幾拍。

——打給他的電話次數最多的人,除了許幕遠還有誰?

——可是……可是他怎麼會出車禍?他不是在醫院嗎?

一瞬間,千萬種思緒共同交織在腦海中,完全攪亂了佐林平靜的心境, 他連著深呼吸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卻無論如何也控制不了顫抖的呼吸。不知是不是因為夜深露重的緣故,他感覺身體裡有股涼意從腳底直躥上天靈蓋,彷彿要把思維和心跳都凍結住。

見佐林遲遲沒有出聲,手機那頭的人不禁疑惑道:“喂?還在嗎?”

“……在。”過了好久好久,佐林才從喉嚨裡擠出一個字,卻幾乎耗費了他全身的力氣。

手機那頭的人以為他接受不了朋友出事的訊息,輕嘆口氣,說道:“沒事的,不要擔心,你的朋友看樣子傷得並不是很重,應該沒有生命危險。”

“嗯,我馬上過來,麻煩告訴我搶救室具體在哪層樓。”

手機那頭的人說了一個具體的樓層數,佐林結束通話手機,表情已恢復如初。他開始朝醫院的方向走,腳步緩慢而沉穩,然而走著走著,速度卻在逐漸加快,演變到最後竟成了飛奔。

強撐起的鎮定就像碎裂的面具,慢慢剖析出它最真實的一面。此時此刻,佐林的表情已經突顯出難以理清的矛盾,他就像是被捲入狂風的飛蛾,掙扎著,怨憤著,急欲從中掙脫,然而,當製造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倒下的時候,卻又不受控制地朝更深的漩渦飛去。

其實,他完全有理由去恨許幕遠,得知他出事的訊息,甚至可以放鞭炮慶祝,然而,想的和親身面對的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心境,他現在一心想以最快的速度趕往醫院。

——這具身體以及這顆靈魂,似乎在很早以前就被烙下難以泯滅的痕跡,只要輕輕觸動其中的一角,就會不由自主地做一些他不停抗拒著的事情。

跑完一段路,佐林在最容易招到計程車的路口停下。

也許是老天刻意和他作對,一般這個時候,計程車都絡繹不絕,然而此時卻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驟然減少,佐林站了十多分鍾都沒等來一輛。

他心急如焚,卻又無可奈何,最後只能邊走邊招。

“嘟——嘟——”

身旁突然傳來喇叭按動的聲音,佐林定睛一看,居然是李莫維。

佐林正想著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就見對方用下巴指了指副駕駛的座位,說道:“上車。”

面對唐突的命令式語句,佐林並沒有生氣,他看了眼李莫維,最終開啟車門坐了進去。

車一路疾駛在大道上,完全視交通規則為無物,李莫維一手掌握著方向盤,一手撐在車窗邊緣,俊逸的臉在時明時暗的光線中陰晴不定,只有一雙眼隱隱透出些微的寒光。

佐林看在眼中,卻不打算吱聲,在上車之前,他就知道李莫維出現在這裡並不是偶然,之所以叫他上車,八成和許幕遠有關。

看來,他已經得知許幕遠出事的訊息。

果不其然,下一秒,李莫維就揭開了真相:“幕遠出事了,你知道嗎?”

佐林點點頭,在心裡感嘆這個男人的情報網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厲害。

李莫維沒再說話,卻莫名其妙的輕哼一聲,接著狠踩油門,以更快的速度朝醫院駛去。

車最終停靠在xxx醫院門前,這裡正是許幕遠之前養傷的地方。說起來,命運還真是愛捉弄人,這次出車禍,對許幕遠來說無疑是舊傷添新傷,只是卻不知有沒有第一次那麼好運。

一下車,兩人便匆匆前往指定的樓層數,然後右拐一直走到盡頭——那裡是許幕遠所待的急救室。

急救室門前早已等候著兩個人,一個看著裝應該是計程車司機,另一個身穿汗衫,脖子上掛著毛巾,頭上還頂著安全帽,一看就知道是工地上的人。見佐林和李莫維行色匆匆的模樣,就知道他們和急救室裡面躺著的人有關係,連忙起身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經過兩人毫無保留的坦白,佐林和李莫維立刻就明白他們是導致許幕遠出車禍的罪魁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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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此事說來也好笑,這一次悲劇的起因竟然只是因為計程車司機和另一輛車的司機起了衝突,為了推脫責任,計程車司機想也沒想就丟下還處在路中央的車和另一個司機理論去了,結果誰也沒料到大半夜的會突然衝出來一輛卡車,於是悲劇就發生了。

理清來龍去脈的佐林和李莫維紛紛保持沉默。

不管怎麼說,這兩個肇事的司機肯定脫不了干係,至於最後是告到法庭還是私了,全看躺在急救室裡面的人能否醒過來。

想到這裡,佐林的心口又是一陣陣的抽痛,這種感覺在前往醫院的途中就已經開始頻繁作祟,如今來到這裡,疼痛的感覺更如冰冷的利刃,一刀刀的凌遲著他的心臟。

他看向急救室的大門,沒想到在轉眼之間,這扇薄薄的門扉竟能隔出生死的距離。

“總而言之,之後的事情要等裡面的醫生拿出結果再說。”李莫維理智的做出判斷,隨後看向佐林,“你跟我來一下,我有事要和你說。”

佐林看了他一眼,沒有多想,點點頭跟在李莫維的身後走遠了。

兩人一前一後的行走著,彼此間沉默不語,最後,李莫維在一個鮮少有人經過的拐角處停了下來。佐林凝視著他的背影,正疑惑他要說什麼的時候,就見對方突然轉身,一拳頭朝他的面門打了過來。

李莫維的拳頭來得太過突然,力氣又使得特別大,佐林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打倒在地。

臉頰在短短幾秒內腫得老高,佐林捂著被打的臉跌坐在地上,神情呆滯的望著李莫維。

此時的李莫維全然沒有往日漫不經心的模樣,他緊繃著下顎,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佐林,臉色鐵青,目露寒光,放在身側的兩隻手更是緊緊地握在一起,骨節突出而泛白,甚至連爆起的青筋也清晰可見,如果不是身在這種場合,他或許真的會衝上去把佐林撕成兩半。

佈滿寒意的雙眼映出佐林那張帶著詫異神情的臉,李莫維壓低聲音,咬牙切齒的說道:“我不知道你和幕遠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你知道嗎佐林,幕遠因為擔心你,寧肯拖著傷腿也要跑出來找你,如果不是你故意不接電話,他會坐車像只無頭蒼蠅似的四處亂躥?”

“這場車禍,表面上看是由那兩名司機造成的,可罪魁禍首終究還是你!

“幕遠現在生死未卜,哪怕他醒過來,他的雙腿也有可能再無法行走,你連他最後可以站起來的一絲希望也剝奪了你知道嗎?!”

“……你說……什麼?”

李莫維的話就像一把鑷子,扎進佐林的腦子裡,狠狠扯動著他的神經。

他滿臉震驚的看著對方,不敢相信剛才聽到的話都是真的,然而,李莫維那冰冷的神情卻敲碎了他的最後一絲幻想。

他萬萬沒想到許幕遠之所以冒冒失失的跑出來,就是為了尋找自己,那麼,那十幾通電話,都是為了確認自己是否安全才撥過來的嗎?

可是,那時的他在幹什麼呢?

——他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中無法自拔,腦海中想的全是與徐小小離婚的事情……

但是如果……如果他有接其中一通電話的話,許幕遠是不是就不會出事了?

一瞬間,佐林不知道是不是李莫維的拳頭太狠的緣故,他感覺眼前有些發黑。

李莫維靜靜地注視著佐林那張好似受了打擊,而變得異樣蒼白的臉,他冷笑一聲,眼裡透著濃濃的嘲諷:“無論你是真後悔還是假後悔,都和我無關,你現在只需要記清楚是你害幕遠變成這樣的。當然,我也不會強迫你負責,畢竟我不是當事人,沒有資格決定什麼,但我想,如果是一個稍微有良心的人,都會選擇自己承擔。”

“……”佐林垂下眼簾,沒有出聲。

“之所以把你帶到這裡來,只是為了不想把事情鬧大,順便看在幕遠的份上,給你留點面子。你們之間的事情我本不應該插手,但作為幕遠的至交,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受傷,如果再讓我看見這種類似的事情發生,我絕不會放過你。”

留下這句警告,李莫維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佐林垂著頭坐在地上,劉海順勢落下,遮住了他的眼睛,也模糊了他的表情。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從地上站起,腳步有些不穩的朝急救室的方向踱去。

其實說到底,旁觀者終究只是旁觀者,無論他們表現得再憤慨,都只是以自身的認知來歸納和看待某些事情,所以無論如何也無法理解當事人的心情。

正如佐林,又有誰理解他此刻的痛苦和矛盾呢?

也許是出於某種直覺,佐林突然發現,這些頻頻發生的事故就如同深不見底的漩渦,將他和許幕遠牢牢地捲入其中,要想擺脫已是妄想。

******

等待總是漫長且難熬的,特別是當你不知道躺在手術臺上的人到底是死是活的時候,就更是一種無聲的酷刑,每分每秒都在切割你心裡的某根弦。

佐林不知道他是怎麼在壓抑的死寂中熬過這些時間的,只覺得流動的空氣好像變成了密密麻麻的棉花,堵塞著他的呼吸道,彷彿下一秒,心臟就會因為沒有足夠的氧氣而停止運作。

兩個小時後,急救室的大門終於被開啟,一群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從裡面走了出來。

等候已久的四人迅速站起身迎了上去,佐林張張口,剛到嘴邊的詢問卻頓時咽回了肚子裡。

在急救室大門開啟的那一瞬間,他那顆一直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來了一點,然而很快又被高高吊起。因為他不知道等待他的結果到底是好是壞,如果是後者,那他該如何面對?

李莫維沒有看佐林,卻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出聲問道:“醫生,請問他怎麼樣了?”

被口罩遮住半張臉的醫生神情淡漠的瞥了眼李莫維和佐林:“你們是病人的家屬還是朋友?”

“朋友。”

“病人現在的情況基本穩定下來了,除了大腿受損比較嚴重,其餘地方沒有什麼大面積的傷痕。”說到這裡,醫生突然話鋒一轉,語氣已帶著一點責備,“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位病人先前就已經因為腿傷的緣故在這裡住院了,既然是這樣的話,為什麼不好好看管他?讓病人拖著傷腿到處亂跑,你們就是這樣當朋友的?”

佐林的臉上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有握緊的雙拳洩露了他此刻的情緒。

李莫維面不改色的問:“那請問他的腿有復原的可能嗎?”

醫生揉了揉眉心:“這個問題我也說不清楚,因為病人的腿本身就沒完全康復,如今傷上加傷,能不能下地走路全看運氣。”

點點頭,李莫維沒再多說什麼,而佐林的指尖卻快把手心刺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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