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林醒過來的時候, 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潔白的天花板,鼻間絮繞著一絲淡淡的消毒水味, 他的意識還處在混沌不清的狀態,頭下意識地左右擺動, 環視四周。

“他醒了!他醒了!”不知道誰在耳邊說了一句,下一秒,一個人就出現在他的視線中,臉上是掩不住的欣喜和激動。

佐林凝視著她的臉,那張臉佈滿皺紋,渾濁的眼睛中帶著隱隱的擔憂,看起來竟是如此得熟悉。他在腦海中過濾了一下, 剛反應過來, 一個醫生模樣的人就從外面走了進來,先是翻翻他的眼皮,然後檢查一下他的身體,時不時地翻動手中的病例, 最後才點點頭道:“嗯, 病人基本沒事了,不過脫水太久,這幾天還是暫時不要下床了,順便多補充些營養液。”

老人點點頭,也沒心思和醫生多扯兩句,轉而握住佐林的其中一隻手,關切得詢問道:“怎麼樣?感覺好些了嗎?”

老實說, 佐林對現在的處境還處在比較迷茫的階段,但見老人這麼問,還是老老實實地點頭道:“嗯,我好多了,章婆。”

章婆松了口氣,醫生交代了兩句就離開了。

等醫生走了以後,佐林才問:“章婆,我這是……怎麼了?”

話一出口,章婆的臉上又佈滿擔憂,最終無奈地嘆了口氣:“唉……那天晚上你摔在山腳下,等我們找到的時候,你已經嚴重脫水,後來我們就把你送到離山區最近的縣醫院裡。”

佐林順著章婆的說明開始在腦海中搜尋記憶,當記憶越來越清晰的時候,他一驚,猛地從床上坐起,不顧手背上傳來的一絲輕微的扯痛,焦急得問道:“章婆,他呢?他怎麼樣了?”

章婆被佐林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半晌才緩過神來:“你是說那個和你一起來的朋友?”

佐林忙不迭的點頭。

“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不過聽醫生說他的情況並不樂觀。”章婆的臉上微微透著沉重,“當時找到你的時候,你奄奄一息,真的把我嚇到了,不過最慘的還是你那位朋友,滿身的傷口不說,腿還摔斷了,關節腫得老高。我想在你摔下去的時候,是他護住你了吧?那孩子是真的很在乎你,為了保護你,幾乎連命都不要了。”

說完,還惋惜得發出一聲嘆息。

心口猛地一窒,佐林感覺頭腦一片空白,他沒想到睜開眼迎來的會是這麼一條噩耗,頓時覺得天昏地暗,似乎連心跳也要在此刻停滯。

頓了頓,佐林此刻只有一個念頭,他掀開被子,作勢要從床上下去,章婆察覺到他的舉動,連忙制止道:“你要幹什麼?你身體還沒好,快上去躺著。”

佐林一邊輕輕地推搡,一邊說:“章婆,您告訴我他現在在哪間病房?我要去看他。”

“他現在在急救室,你就算過去也看不到他啊,而且你自己的身體都沒調養好,怎麼還有心思去關心其他人?趕快上去,你現在還光著腳,別病沒好,又感冒了。”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佐林執拗得搖頭,他現在剛醒過來,身體機能還沒完全恢復,所以使不上多少力氣,而眼前這位老人身子骨脆弱,他又不能使用蠻力將她推開,想來想去,只能將自己的心情表達出來:“章婆,您也知道是他救了我,為了我,他甚至把腿摔斷了,而現在他危在旦夕,如果我不去看看,我真怕……真怕……”

章婆哪能不明白他的憂慮,語重心長的說道:“我明白你的感受,但你現在過去也幫不上什麼忙,倒不如趕緊調養好身體,等好了以後再去看他,現在他雖然生死未卜,但我相信他福大命大,肯定會沒事的。如果你真的很擔心的話,過一會兒我去問問醫生,隨時帶訊息給你,怎麼樣?”

佐林沉默下來,雙腳在原地動了幾下,最終還是妥協得點點頭,強迫自己冷靜一點。

——也是,他現在去又能幫上什麼忙呢?但願許幕遠真能如章婆所說的那樣福大命大吧。

見自己的勸導起了作用,章婆趕忙將佐林推回床上,說道:“好了,你現在就安心養病,趕快回床上躺著。”

說完,又注意到一旁的吊瓶,看到鮮血順著針頭往回湧,與輸液管裡面的液體融合,便知道是佐林先前的動作幅度太大,導致針頭刺破了血管。即使明白這個道理,但擔驚受怕的章婆還是在安置好佐林後,急忙跑出去把醫生叫了進來。

佐林仰面躺在床上,兩眼無神,一顆心至始至終都緊緊地揪在一起。

那之後,佐林在調養期間幾乎沒出過病房一步。吃了睡,睡了吃,也在按時輸營養液,身體確實在漸漸好轉,只是這段時間,佐林的精神狀態並不好,因為他老想著許幕遠的事情,哪怕在睡夢中也會夢見他遍體鱗傷的身體和不幸去世的場景,然後被噩夢驚醒,久而久之,他又開始失眠了。

不是沒想過為什麼如此在意許幕遠的安危,只是每當回想起他在山洞裡說的那番話,波瀾不驚的內心又被掀起一道滔天巨浪,連帶著對他的恨意也在不知不覺中減少了一些。

這種感覺很危險,因為他一直堅持著的某樣東西彷彿在不經意間摻雜了一些雜質,讓他的思想變得搖擺不定,甚至不再堅決。

——其實,這說到底只是對他的捨身救人所持有的一點愧疚和感激吧。

佐林就這樣不停地暗示自己。

轉眼間,佐林已在醫院待了一個周的時間,章婆卻並沒有給他帶來有關許幕遠的任何訊息,每當佐林開口詢問的時候,她都王顧左右而言他。刻意逃避話題的行為讓佐林突然有種很不祥的預感,這種感覺與日俱增,就像不斷加大重量的石塊,壓得佐林的心口直犯疼。

終於,在佐林的身體剛康復的時候,他迫不及待的跑去追問章婆許幕遠的病房在哪裡,面對佐林執拗的態度,章婆實在沒有辦法,只能苦著臉告訴他。

按照章婆口中所說的地方,佐林來到三樓最右邊的病房,門緊緊地關著,佐林躊躇了一下,最終推開門走了進去。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包著白色被單的病床,上面躺著一個面容憔悴的身影,此時,他正緊緊地閉著眼睛,右手的手背上還插著一根細長的輸液管,裡面流動著不知名的液體,裸露在外的皮膚佈滿大小不一的傷痕,而他的兩條腿則被高高吊起,上面纏滿一圈又一圈的繃帶。

視線中觸及到的白色彷彿被鍍上一層亮光,刺得佐林的雙眼有些發酸。

他眨了眨眼睛,慢慢走到病床邊,低頭凝視著昏睡中的人。

他瘦了,而且臉色十分蒼白。在佐林的記憶中,許幕遠一直是個強勢霸道的人,哪怕處在絕境中也絕不會低頭,然而現在他卻無助地躺在這裡,沒有防備,沒有力量,任人魚肉。

許幕遠在山洞裡的告白和深情款款的眼神又浮現在腦海中,佐林感覺太陽穴在不斷地抽痛。

章婆一直站在佐林身後默默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見佐林沒有其他動靜,便上前一步說道:“醫生說他的性命無大礙,雙腿雖然摔斷了,但也不是沒有癒合的可能。他已經在這裡昏睡了幾天,後面的事情只有等他醒過來再說。”

佐林沒有回應,良久,才輕輕地點了點頭。

章婆心知肚明,她嘆了口氣,沒有多說什麼,走出去在病房外等候,給兩人留下獨處的空間。

佐林站了一陣,又找了張椅子坐下,他就這樣靜靜的看著許幕遠,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

單間病房內瀰漫著寂靜的氣息,在極度安靜的環境下,佐林的思維卻並不如表面那般平靜。他就這樣呆坐了很久,直到有人從外面推門進來,他才回頭一看——原來是護士。

護士有些意外這裡還會有人來,她看了佐林一眼,隨即瞭然的說道:“你就是佐林?”

這次換佐林驚訝得看著她:“你認識我?”

護士搖搖頭,把即將輸完的輸液瓶取下,換上新的,然後分心回答他:“不認識,不過這位病人在昏睡的時候一直‘佐林佐林’的叫,我想這應該是男人的名字,現在看來並沒有猜錯。”

佐林沒有回答,把複雜的目光投向許幕遠。

見沒人回應,護士瞥了佐林一眼,再看看病床上的人,心裡做了一番比較。

這兩人的年齡明顯不同,而且病床上躺著的那個好像還要大一點,要說佐林是他的兒子,看起來也不像,那麼,會是什麼關係呢?

情不自禁的,護士問出了口:“你和病人是什麼關係呢?”

佐林怔了怔,沒有及時回答,似乎也在思考她的問題,護士見他沒回話,以為他不想說,聳聳肩膀就要離開,誰知這時卻聽到他說:“我是他的……朋友。”

沒有去探究話裡的真實性,護士哦了一聲,就帶著空了的輸液瓶離開。

佐林微躬著背,手肘拄在雙膝上,注視著病床上的人,眸光卻在微微閃動。

******

縣醫院的醫療條件比不上城裡,要不是趕著救治,章婆也不會把佐林和許幕遠安置在這裡。而現在,佐林已經康復,許幕遠雖然還處在昏睡中,但基本的情況已經穩定,章婆思量了一下,把遷到大醫院的想法和佐林說了說,佐林覺得可行,兩人便開始著手辦理相關手續。

許幕遠受了這麼重的傷,按理來說應該聯絡他的家人,可是佐林並不知道他的父母在哪裡,派人去調查,才得知他們在國外,出於遠水救不了近火的理論,佐林便不打算再去打擾他們,可除了許父許母,還有誰會關心他的死活呢?

想來想去,佐林只想到一個人,那就是李莫維。

由於從山上摔下來的時候,手機也跟著粉身碎骨,佐林只能到外面的電話亭打電話,好在李莫維沒少找過他,號碼倒是倒背如流。

當李莫維接到一通陌生來電的時候,並沒有多大反應,等聽到佐林的聲音,才有些驚訝得怔了怔,結果下一秒,當他得知許幕遠出事的訊息時,頓時蹭地一下從皮椅上站了起來,連手中的工作也來不及做,就火急火燎的趕往佐林所說的醫院。

幾乎是一路飛奔到目的地,行車途中,李莫維已經不知道闖了多少個紅燈,交警追了他幾條街,正要包抄上去的時候,突然發現這是李莫維的車,鑑於他在a城的身份不同凡響,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最後只能任他在a城的馬路上橫衝直撞。

李莫維在驅車趕往醫院時想了很多很多,他實在不明白前一秒人還好好的,怎麼眨眼間就躺到醫院裡去了呢?突然想起前不久許幕遠移交公司股份的怪異舉動,再聯想到佐林的那通電話,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覺,他總覺得這兩者之間有什麼必然的聯絡。

就這樣,帶著滿腹的疑問,李莫維趕到了醫院,剛推開病房,映入眼簾的景象就讓他嚇了一跳

——他怎麼也沒想到許幕遠會傷得這麼重,這還是曾經那個做事雷厲風行的男人嗎?

“這……這……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轉眼間他就變成這樣了?”李莫維瞠目結舌。

佐林正坐在一邊削平果,與其說是削給自己,倒不如說是削給許幕遠。

這段時間他一直陪在許幕遠的身邊,幾乎每天都會重複削平果的舉動——他在等,等許幕遠醒過來,雖然到目前為止,這個期望一直沒有實現。

看到李莫維走進來,佐林僅僅瞥了一眼,復又低下頭去,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說給他聽,當然,省去了許幕遠死皮賴臉的待在章婆家不肯離開的部分。

越聽到後面,李莫維的表情就越複雜,到最後,眉頭緊緊地蹙在了一起:“你是說,你從山上摔下去又醒過來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幕遠?”

佐林點點頭。

“那還真是奇怪了。”李莫維單手託著下巴,做出一副深思狀,“他怎麼會突然到你那裡去?”

“……不知道。”

“可是你知道嗎?在幕遠出事的前幾天,他還在辦理公司股份的移交手續。”

正削著蘋果的手猛地頓住,佐林抬起頭,問:“你剛才……說什麼?”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