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踏入這個地方, 佐林已經沒有第一次來時那樣平和的心態,因為他這次是來求人的。

前臺小姐明顯一早就被吩咐過, 見到佐林,什麼也沒問便將他帶進了電梯。

電梯緩緩向上攀升, 在密不透風的空間裡,佐林感覺自己的一生似乎都會像這樣被牢牢地圈禁在固定的範圍中,進得來卻出不去。

一想到這裡,心中的陰鬱便在一瞬間膨脹,像座大山似的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叮地一聲,電梯門緩緩開啟,前方又寬又長的過道預示他即將踏上不歸路。

推開辦公室的大門, 佐林一眼就看見坐在沙發上的許幕遠。

聽到動靜, 許幕遠抬頭朝佐林的方向看了過去,指了指對面的座位,他說了聲“坐”,復又低下頭看著手中的檔案。

佐林按要求坐在許幕遠的對面, 見對方似乎沒有談話的念頭, 也顧不了那麼多,主動開口道:“我答應你的要求,除此之外,你還有什麼條件都可以提,只要不太過分。”

正垂眸凝視著檔案的許幕遠抬起眼皮看了看佐林,最終放下手中的東西,把秘書叫了進來。

一小疊檔案被推到佐林的面前, 佐林拿起來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寫著一些條款,大致的內容是許幕遠願意幫助佐氏企業償還債務並且填補經濟漏洞,但佐林需要答應他的幾個條件,比如必須和他同居,又比如如果甲方沒提出合同終止,那麼乙方便無權結束。

大致瀏覽了一遍,佐林看到檔案裡標出了一個具體的資助金額,明晃晃的鉅額數字刺得他眼睛發痛。

——佐林啊佐林,你的價值也不過是用那幾個數字來衡量的。

那一刻,佐林有些想笑。

看著佐林恍惚的神情,許幕遠的內心突然湧現出一絲慌張。從頭到尾,他都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多麼不可饒恕的事,為了達到目的,他甚至把佐林逼到了懸崖邊上,如果有旁觀者,定會為他的勝利喝彩,可誰都不會知道,他此刻關心的並不是自己的勝出,而是佐林可能拒絕他的援助,寧願從懸崖邊上義無反顧的跳下去。

帶著一絲莫名的慌張與心虛,許幕遠急於拉回佐林的思緒,忍不住提醒道:“事先說明,這些檔案具有法律效用,如果中途反悔,你們將要付給我們比原資助金額還要多出三倍的違約金,是好是壞你自己衡量,沒問題的話就簽字吧。”

許幕遠指了指檔案右下方的簽名。

佐林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卻並沒有動筆,因為他突然聯想到八年前的他們也曾做過一番約定——以金錢為橋樑,以單方面的愛情為思想,以一個人的消失為結局。

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比他愚蠢,比他可笑,他一廂情願付出的愛情其實自始至終都是在自欺欺人,而現在,這個報應來了。

佐林還記得,當初他援助許幕遠的時候,支付的錢財比現在這個金額還要大上兩倍,那時的他除了一丁點私心,更多的是想讓許幕遠站在更高更遠的地方,因為他知道他是只雄鷹,只要給足了力,便會飛得更高更遠。可是,八年前的他萬萬沒有想到,如今被援助的物件竟會用曾經他資助過的公司所賺的錢來買他的後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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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應,果真是報應。

想著想著,佐林真的笑了起來,只是那笑容中透著掩飾不住的麻木和自嘲。

他抬起眼皮,對上許幕遠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突然覺得萬分後悔,當時的他怎麼會瞎了眼的看上這個人?也活該他會倒黴至此。

“合約我會籤,但是我只賣五年。八年前我資助你的錢比現在多得多,當初你賣給我的期限為十年,如果以金錢來衡量標準的話,五年為一個折扣。答不答應在你,如果你不同意的話也沒關係,但我是不會籤的。”

有些意外他的要求,許幕遠微皺起眉頭,半提醒半警告的說道:“你可要考慮清楚,如果不籤的話,就只能去借高利貸了。”

佐林回答得斬釘截鐵:“高利貸我是不會去借的。”

“那你怎麼挽救公司?”

“砸鍋賣鐵,把能賣的東西都賣了,再不濟,賣血甚至是賣器官都行。”

“……”

許幕遠不可置信的瞪大雙眼,他沒想到佐林竟能毫不猶豫的說出這番話。在他的記憶中,佐林總是無比溫和,甚至帶著一點懦弱的人,然而,如今的他,眉眼間卻夾帶著不可動搖的堅決,讓他在一瞬間有些後怕,同時也頓悟了什麼。

——原來,人都會改變,而佐林已不再是曾經那個以他為天的男人了。

說不清此刻是什麼感覺,在心中氾濫的味道有些苦澀,也有些失落,許幕遠自然知道自己不能把他逼得太緊,那樣就真的得不償失了。

想了想,許幕遠點點頭道:“好,我答應你的要求。”

得到對方的保證,佐林也沒猶豫,他拿起筆簽下自己的名字,每一筆都帶著掙扎的力道。

龐大的金額如願以償的打進佐林的賬戶,佐林回到家,將錢交給了佐父。

意外之財讓佐父佐母當場怔住,他們相互對望了一眼,問錢都是從哪兒來的。

佐林自然不會告訴他們實情,找了個藉口胡亂地搪塞過去。

佐母並不相信單憑打工,佐林能一下子拿到這麼多的錢,其實和錢相比,她更關心的是佐林獲得錢的渠道,如果是非法取得,她絕對不會同意他這麼做。

在極度的不安中,佐母問道:“阿林啊,你老實跟媽說,這些錢是不是你正當所得?如果不是,你馬上把錢退回去。媽寧願傾家蕩產,也不願你做這種見不得人的事情。”

佐父沒說話,但從眼神中也可以看出他站在佐母這邊。

佐林無聲地嘆了口氣,父母的心思,做兒子的當然明白,但真實的情況他真的不能透露給他們,只能保證錢絕對是乾淨的,他沒有做任何違法的事情。

得到佐林的保證,佐父佐母這才安心不少。

這時,佐林又想起了一件事,對他們說:“爸媽,下個周我想搬到外面去住。”

兩人都對佐林的想法感到有些驚訝,這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想搬出去住?

佐母皺著眉頭,擔憂的問道:“你怎麼突然有這個想法?家裡不好嗎?”

佐林搖搖頭,其實這屬於合約的一部分,搬出去住只是個幌子,實際上是按照許幕遠的要求和他同居罷了,但他連這個也不能據實以報,只能說:“我已經這麼大了,思想上早就是成年人了,就算以小孩子的身份來說,十五六歲的年齡也應該學會獨立了。”

這話說得不無道理,佐父佐母考慮了一下,點點頭。

拍拍佐林的肩膀,佐父語重心長的說道:“搬出去住可以,你這麼大了,要學會照顧自己這種話我也不多說了,但是你要記住,想回來的時候就儘管回來,我們會一直為你敞開大門,另外,年滿十八歲的時候你得搬回家來住,爸年齡大了,公司終究需要一個繼承人。”

佐林又想起了佐父鬢間的白髮,不忍再看,他只是無聲地點點頭。

——未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一週很快就過去,這段時間裡,許幕遠並沒有出現。

佐林開始收拾衣物,佐母在一旁幫忙,就在這時,手機響了起來。

看了看來電資訊,又看了看佐母,佐林拿著手機走出房間。

“喂?”

“行李收拾好了嗎?”

“還沒有。”

“那給你三十分鍾,三十分鍾以後你到xx路來,我開車來接你。”

佐林剛想說不用,電話那頭就結束通話了。

嘆了口氣,佐林將手機放回口袋,一轉身便看到佐母從房間裡走了出來,正滿臉擔憂的看著自己:“阿林啊,剛才打電話過來的是誰?”

佐林想了想,回答道:“同班同學。”

聽到佐林的回答,佐母的臉色有所緩解,她輕輕呼出一口氣,說道:“還好不是那個許幕遠。阿林,你不要怪媽東想西想,媽總覺得那個叫許幕遠的人不簡單,為了預防萬一,你還是避免與他深交,媽擔心……”

“媽。”佐林打斷她,走過去輕輕將她擁住,“放心吧,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都說女人疑神疑鬼,其實她們只是心思細膩,又預感奇準罷了,如果他告訴她,自己早已擺脫不了和許幕遠的干係,她估計會擔心得睡不著覺吧。

也許是感受到了佐林心中的那點沉重,佐母沒再多說什麼,眼中的憂愁卻未曾散去。

收拾好東西,佐林提著行李前往xx路,許幕遠的車早已等候在此。

將行李塞進後備箱,佐林開啟後座的車門,就在這時,他聽到許幕遠說:“坐前面來。”

看了眼許幕遠,佐林一聲不吭地坐到副駕駛的位置上。

車一路行駛,最終停在許幕遠的公寓樓下,兩人一前一後的上樓,在門開啟的前一刻,佐林已經做好了面對一團糟的準備,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房子特別的乾淨。

“你還是住以前的房間吧,需要我幫你把行李抬進去嗎?”

搖搖頭,佐林提著行李箱走進曾經的房間。

房間裡十分整潔,連點灰塵也沒有,最讓人在意的是,屋子裡的擺設竟還和八年前一樣。

記憶跟隨著視線掠過的物品慢慢復甦,佐林沒有忙著收拾行李,而是靜靜地環視四周。

如果不是刻骨銘心的現實在提醒他,他會以為現在仍是十年前的那段時光,什麼都沒有改變。

帶著複雜的心情,佐林開始整理行李,弄完以後便直接去客廳。

許幕遠正坐在沙發上看雜誌,見佐林出來,便問:“東西都整理好了?”

“嗯。”

“那去做飯吧。”

佐林聞言一愣:“什麼?”

“做飯啊,東西都放在冰箱裡,你看看還有沒有缺的,如果有,我就打電話叫人送過來。”

佐林不語,他看了許幕遠幾眼,雖然不明白他要搞什麼名堂,但還是聽話的去了廚房。

冰箱裡的食材很豐富,佐林挑了幾樣,最後決定做魚香茄子,番茄炒蛋,還有紫菜湯。

廚房裡不一會兒就傳來鍋碗瓢盆相碰的聲響,許幕遠半躺在沙發上,靜靜地打量著佐林的背影,嘴角帶著淡淡的笑容。

——真奇怪,明明換了個身體,為什麼他的背影仍看起來那麼熟悉,那麼親切,彷彿從未離開過?

許幕遠的思緒不由自主的回到八年前的那段時光。他想起了佐林那沐浴在陽光中的背影,與現在的他一樣擁有一副瘦弱的身軀,然而,那瘦削的身板卻像蘊藏了無窮的溫暖,即使看著,那股暖意也會一直蔓延到心底……

笑容加深,許幕遠深深地凝視著佐林的背影,幽深的瞳孔中映著那抹瘦小的影子,像是完全化成一灘水的冰塊,連最後一點殘餘的冷氣也迅速揮散於空氣中。

——八年前他所犯下的罪,八年後的今天他一定會好好彌補!

正在廚房做飯的佐林自然不會知道許幕遠此刻的心理活動,把兩菜一湯弄好後便端上飯桌。

兩人面對面坐下,卻不發一語的埋頭吃著碗裡的東西。

屁股下面是冷硬的板凳,佐林在恍然間想起這就是他曾經消失過的地方。

許幕遠緊張的表情,慌亂的動作,以及警告的話語對如今的他來說只不過是曾經的自己在自我安慰時產生的幻覺,現在他只覺得諷刺。因為他曾下定決心遠離許幕遠,然而繞了一個又一個大圈,他還是不可避免的回到這裡——回到這個能時刻提醒他那不堪的過去的地方。

“還是你做的菜最好吃。”

許幕遠的聲音打斷佐林的思緒,他抬起眼皮,看著對方正津津有味的吃著飯菜,嘴角還帶著像是滿足的笑容,儘管弧度很淺。

沒說話,佐林低下頭,心裡覺得有些可笑。

曾經的許幕遠對他本人是厭惡且不耐煩的,至於他做的飯菜就更不可能會和顏悅色的接受,如果心情好,或許會吃一兩口,但要是心情不好,輕者視若無睹,重者則當著他的面直接倒進垃圾桶裡。

現在倒是裝出一副格外珍惜的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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