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到所裡, 甄理曾經的博士導師deller誠懇地挽留甄理留下繼續簽約,但是甄理去意已決。

晚上deller請客,邀約了一幫同事為甄理踐行,其實她離開還需要一段時間, 不過因為deller最近會持續出差,所以就選在了今日踐行。

甄理是求之不得, 她本就不想太早回去面對隋遇。

甄理回到酒店時,已經是凌晨時分, 客廳還亮著燈, 隋遇在沙發上看電視,見她進來,才遙控關了。

甄理站在門口沒動,心裡沒來由的有些內疚,也不知道是內疚什麼。

“喝酒了?”隋遇問,聲音有些不健康的嘶啞, 他每次感冒都是嗓子遭殃。

甄理點了點頭。

“這次有進步啊,沒戴口罩就進來了。”隋遇笑道。

甄理愣了愣才想起當年她做的事情, 看來記仇的不止她一個。

“你嗓子疼就別說話了, 感冒了多喝水多休息就好。”甄理換鞋上了樓,明知道隋遇在身後瞪著她, 也沒回頭。

甄理自己都覺得,她還真是梁教授的女兒, 涼薄得如出一轍。

早晨起來時, 甄理本沒指望能看到隋遇, 結果卻見他正在煎蛋。

“你感冒好了?”甄理問。

“聽你的,多喝水多休息,就好了,不用怕我傳染給你。”隋遇道。

甄理被隋遇說得臉一紅,兩個人沉默地吃著早餐,她有些坐立不安,遲疑了片刻才道:“我在馬普所的合約已經到期,我沒有續約,過幾天就要回國了。”

隋遇抬頭看向甄理,似乎有些意外她這次居然沒有不告而別。

“我們就這樣算了吧,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甄理道。

隋遇往後靠了靠,看著甄理的眼睛道:“放心吧,我設了止損點的,如果真的無望我會放棄的。現在麼,我還想再試試。”

甄理無話可說。

“理理。”隋遇伸手握住甄理擱在桌上的手,“當年你生病時沒在你身邊,我真的很後悔。”

甄理的記憶太好,記仇也就太深。那時候隋遇想著他將來有大把的時間可以補償她,現在才反省到當時他有多不知所謂。

不管以後的補償有多厚重,可是當時受傷時的難受和疼痛記憶都會真實的燒錄下來,一遍又一遍的加深。

從進化學的角度來說,這是好事。

人天生趨利避害,受過的傷就要牢牢記住,下一次才不會再痛,這樣才能在殘酷的自然選擇裡倖存下來。

至於甜,卻是很容易就消散的。

甄理抽出自己的手道:“我吃好了。”

隋遇起身替甄理抽開椅子,“我送你去辦公室。”

甄理點了點頭,有些不敢看隋遇的眼睛,到底還是沒有修煉成精,心還不夠狠。

晚上,甄理磨蹭了半天才回酒店。

進門時,隋遇正坐在吧檯邊上喝酒,他偏愛蘇格蘭威士忌。

“來點兒嗎?”隋遇問。

“不用了。”甄理走過去道。

隋遇拉住甄理的手,吻上她的唇道:“我改主意了,理理。”

甄理洗耳恭聽。

“你不想要一段正式的關係,我不逼你。咱們銀貨兩訖怎麼樣?”隋遇問。

甄理示意隋遇繼續,她已經準備好招呼他的臉了。

“你給我錢,我給你服務。”隋遇接著道。

甄理側了側耳朵,這是懷疑自己聽錯的意思,可是看隋遇的眼睛,她顯然沒誤解。

“那你怎麼收費?”甄理玩笑道。

“你看著給吧。”隋遇也笑了笑。

甄理在包裡摸了半天,掏出了一個一歐的硬幣放入隋遇掌心。

隋遇掂量了一下道:“價格和服務是成正比的。”

甄理道:“也是和年齡成反比的。”

“你一向牙尖嘴利。”隋遇挑眉。

“彼此彼此。”甄理回敬道。

隋遇象徵性地親了親甄理的唇角,然後就退開了,坐回吧檯邊道了聲“晚安。”

“你這就算服務完了?”甄理道。

“不然你以為呢?”隋遇傲慢道:“就算是在國內,10元錢連張床都找不到,你難道還想1歐就能有全套服務?是不是還妄想包夜啊?”

甄理也斜倚到吧檯邊玩笑道:“你倒是挺瞭解行情嘛?做這一行多久了?”

隋遇沒搭理甄理,充分展示了頭牌的傲慢。

不管怎麼說,隋遇玩笑似地先低了頭,甄理也就松了口氣。

“你感冒才好,別喝那麼多酒了。”甄理伸手蓋住隋遇的酒杯。

“嗯。”隋遇從善如流地起身將酒倒入洗碗槽,“去睡吧。”

“你跟著我幹嘛?”甄理轉身奇怪地看著隋遇。

“開業大酬賓,贈送暖床服務行不行?”隋遇道。

“你就不怕再感冒啊?”甄理問,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隋遇一句話就堵上了甄理的嘴,“我給你買口罩了。”

夜裡,甄理側身背對著隋遇,兩個人並無肢體接觸,她閉著眼睛數綿羊,好容易數到兩百六十八只,卻被隋遇給打斷了。

“理理,過去的事情就讓你覺得那麼不可原諒嗎?”隋遇的聲音裡有不容忽視的脆弱。

甄理過了半晌才道:“也不是。只是我現在不想再被感情左右而已。”甄理轉過身看著隋遇的眼睛,“其實你我都知道,感情就是閒暇時的調劑而已。”

隋遇低嘆一聲,“你太偏激了。”

甄理沒覺得自己偏激,大有一種看穿人生的感覺。

可是人總是盲目自信的。

甄理收到梁院士的秘書林致的郵件後,很快就給她回了電話。

林致在電話那頭告訴她,梁院士的乳腺癌復發了,而且發生了癌細胞轉移,換句話說,也就是等死了。

癌症五年內本就是復發高風險期,甄理早有心理準備,卻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在這之前,甄理以為自己的心理建設已經非常牢固了,人有生老病死,死後被分解,然後以元素的方式在地球上迴圈,這是自然規律。

而梁教授與她生疏多年,除了有血緣這層關係外,感情實在是淡薄得可以忽略不計。

甄理不會再為梁教授的讚許而高興,也不會再為她的失望而傷心,自己覺得已經是銅牆鐵壁,些許感情哪裡能傷人。

可是真到聽到林秘書傳來的訊息後,她卻抱腿坐在浴缸裡,放著水,哭了大半個小時。

原來不是不在乎,只是自欺欺人到了連自己都騙過了的地步,那是因為太無望了,才一次又一次地在心裡暗示自己,她已經不在乎梁教授了。

甄理縮了縮腿,越發蜷得像個還在羊水裡的嬰兒,一旦梁教授故去,那她可真就沒有家了。

甄校長那邊,早已被小女兒佔據了心思,居然在朋友圈開始曬娃,到底是不一樣了。

甄理沒怪過甄校長,她知道都是時間弄人,她只是錯誤地生在了那個時候,如果她現在投胎到繼母肚子裡,想必甄校長也會待她如珠如寶的。

“發生什麼事了,理理?”隋遇讓管家用鑰匙開啟浴室的門才進來的。

甄理討厭將自己脆弱的一面攤開在隋遇面前,可此刻卻又貪婪他的溫暖。

“梁教授……”甄理頓了頓,哽咽道:“我媽媽乳腺癌復發了。”

隋遇將甄理從水裡撈出來,替她擦乾了水珠,然後親了親她的臉頰,“別擔心,我馬上叫人準備飛機,很快就能回去。”

甄理搖了搖頭,“不用,我還有些事沒處理完。”

隋遇的手頓了頓,疑惑於甄理此刻的理智。

甄理苦笑道:“我媽媽想要什麼我知道。我如果沒處理完這邊的事情,急匆匆趕回去,她不會高興的。”

“好。那我先叫人派一個乳腺癌方面的醫療專家組過去。”隋遇道。

甄理又搖了搖頭,派過去也最多就是延長痛苦的時間而已。而且梁教授十分固執,到現在都不肯放下手裡的工作,聽林秘書的意思是她早已做好面對死亡的準備了,如今是爭分奪秒地在和死神賽跑。

“現在國內的腫瘤專家也很厲害,我媽媽已經得到了最好的治療。”甄理道。

甄理的客氣讓隋遇緩緩放了手,有些狼狽地轉身,“那好,你如果有什麼需要的,再告訴我。”

甄理不是不知道這樣做很傷人,但現在卻沒什麼心情顧得上照顧隋遇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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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露臺上給甄校長撥了電話,“爸爸。”只是喊了一聲就又哽咽了。

“理理,出什麼事了?”甄校長將小女兒遞給妻子,轉身也去了陽臺。

甄理整理了一下情緒,“爸爸,我想回國工作了。你能不能安排我去a大?”

雖然甄校長在b大任職,但是學術圈就那麼大點兒地方,關係盤根錯節,安排甄理去a大任教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本來甄理的履歷也十分出眾,卻a大做講師還是夠格的。

只是現在已經過了高校的招聘期,甄理才不得不拜託她父親。

“你知道你媽媽的事情了?”甄校長嘆息道。

“嗯。她肯定希望我回國工作的。”甄理道。

“好,我知道了,安排好之後我給你打電話,這個電話以後都可以聯絡到你嗎?”

“是的,爸爸,以後都可以聯絡到我了。”甄理掛了電話後,無力地靠在牆上。

甄理不知道自己在露臺上站了多久,回過神來時街面上已經沒什麼人了,只偶爾有醉鬼出沒。

酒店樓層不高,甄理看著街對面一個醉鬼踉踉蹌蹌地走到街上,然後“咚”地往下栽倒,在地上扭了兩下,就癱下不動了。好在天氣不算太冷,即使夜宿街頭也不至於凍死,只是不知道他是醉倒了,還是醉死了。

那團黑影癱在那兒,卻連一個扶他的人都沒有。

甄理激靈靈地打了個冷顫,其實她在這世上比那孤單的醉鬼並好不到哪兒去。

如果將來出去買醉,很可能醉倒街頭也沒人扶一把的。

甄理從露臺走回房間,倚著牆有些無力地抬著腳往樓下走去。

本以為這個點兒了應該已經漆黑一片,但客廳裡居然還留著一盞橘色的燈,隋遇正低聲講著電話。

甄理心裡一鬆,腳也就軟了下去,跌坐在樓梯上,靜靜地看著隋遇。

隋遇很快結束了電話,上樓朝甄理走過去,正要開口,卻見甄理靠了過來,雙手環住他的腰,整個人都埋在了他懷裡,身體一直哆嗦。

隋遇所能做的就是緊緊摟住她,上下撫摸著她的背脊。

過了好一會兒,甄理的身體才停止哆嗦,但她沒從隋遇懷裡抬起頭,開口說話,聲音卻啞得厲害,“剛才,我看到街對面有個醉鬼倒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是醉死了。”

甄理捉緊隋遇的t恤道:“都沒有人管他。”

隋遇親了親甄理的額頭,“我給酒店大堂打電話,讓他們派人去看看。”

隋遇站起身,甄理也跟著站起身,亦步亦趨地貼著隋遇,隋遇難得有這種待遇,自然不會拒絕,伸手攬住甄理,去客廳沙發旁邊拿了電話。

隋遇放下電話後道:“酒店已經派人去看了,別擔心。”

甄理點了點頭。

“我送你上去睡覺好不好?”隋遇低聲問,聲音溫柔得像春天花瓣盛放時的纏綿。

甄理圈著隋遇腰的手卻不肯放開。

“我不想一個人,隋遇,我害怕。”甄理在夜裡就像個卸下了一切防備的孩子。

她其實一直就害怕獨睡的夜晚。

那時候家裡還沒有阿姨,梁教授和甄校長同時出差時,她一個小學二年級的小女孩根本不敢睡,哪怕把家裡所有燈都開著,可她只要一閉上眼睛就能聽到子虛烏有的腳步聲。

她寧願抱著自己的小枕頭,去院子裡站著,也不願意關在屋子裡,害怕一睜眼床前就飄著個白影。

“你不會一個人的,理理。”隋遇耐心地哄著甄理,攔腰將她抱起來。

柔軟的床上,隋遇熱切地吻著甄理的嘴唇,她身體不再哆嗦,卻升起了另一種顫慄。

但甄理即使最脆弱的時候,也並未失去該有的理智。

有些話她必須將明白,才對得起自己的心。

甄理雙手撐在隋遇胸口,將他推開,“隋遇,我只是害怕一個人,你明不明白?”

甄理急切地看著隋遇的眼睛,怕他誤解。

其實這話是很傷人的,甄理的妥協並非出自愛情,而是對生活和寂寞的妥協,她只是需要一個人陪伴,跟愛情有關,卻也無關。

歲月能磨滅一切的感情,甄理現在對隋遇或許有殘留的愛意,但並不熾熱,至少不夠熾熱得讓她想重新燃燒愛情。

那是一種進亦可,退亦可的感情。

不過人生就是這樣,最後相依相偎彼此陪伴的兩個人不一定是最相愛的,卻一定是最有緣分的。

半年前如果甄理沒有回國,那或許現在隋遇為了有個孩子,還真就娶了方錦媛或者別的什麼女人。

而今天如果陪在甄理身邊的不是隋遇,那他這一生也將不會再有能讓甄理接受他的機會。

甄理焦急地等著隋遇的回答。

隋遇握住甄理的右手放在唇邊親了親,“理理,只要能陪在你身邊就好,不過……”

隋遇傾身再次含住甄理柔軟的嘴唇道:“不過,你明早起床不許後悔。”

隋遇的吻既密且柔,溫暖得讓人彷彿盪漾在水裡,甄理的睡意很快席捲了全身,迷迷糊糊地回應著,然後便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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