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就兩個供銷社, 左單單去了離學校比較近的一個地兒。走了大概開半個小時才找到。
裡面只有一個售貨員, 模樣三十來歲，穿著藍色的工裝。正在邊磕著葵花籽，邊織著毛衣。看著左單單進來了, 只抬了一下頭，就沒理人。哪裡像後來的那些服務行業的服務員, 見到客人就笑臉迎客的樣子。
這年頭物資缺乏，賣東西的人比買東西的人架子大。想買東西, 還得找這些人的關係呢。
要不然人家一句賣光了, 你就等著這個月喝西北風吧。沒準下個月也得繼續喝。
左單單心裡吐槽著這種畸形的社會形態，臉上不動聲色的到處看了看，然後指著一堆看起來還帶著石頭子兒的大米, 左單單知道, 這樣的大米不算最好的精細糧，只能算下等的。不過這是供銷社裡面目前最好的了。更好的, 估摸著早就被人給買走了。“這個咋賣的？”
“一毛三, ”那人瞄了一眼，就隨口道。
左單單又指著旁邊的高粱米，“這個呢？”
“一毛一，”
“玉米麵？” “八分！”
“豬肉？”
“六毛……我說你問這麼多幹什麼，你到底買不買？肉票有嗎？”
見女售貨員不高興了, 左單單這才嘿嘿的笑了笑，“這位同志姐姐，你別急啊。然後從手裡拎著的小麻布袋子裡面掏出一個蘋果來。“給你嚐嚐。”
看到左單單遞過來的蘋果, 女售貨員神色一愣，顯然沒想到對方竟然這麼大方，給她吃這麼好的水果。
左單單可沒啥捨不得的。和奶奶給她準備的糧食不一樣，這水果在果園裡面多著呢，屬於可再生資源。要不是這年代沒法大批量的賣水果，她早就拿出來販賣了。拿這個做人情，她可不心疼。
雖然不知道左單單有啥目的，不過女售貨員還是伸手接了過來。
這年頭水果都不好買，就他們供銷社這邊，一個月也就能入二十來斤放在這裡賣，平時根本就不夠賣的。一到貨，就被上面的領導給預定了，幾乎當天到貨，當天就乾乾淨淨的。他們這些供銷社的售貨員都吃不上，更別說其他人了。
“有啥事，你說？”這時候的人還是很樸實的，知道拿了好處，得要付出點啥。
“這位同志，我能有啥事啊，就是想打聽一下，現在這水果是個啥價格。不瞞你說，我嫂子在醫院裡面生孩子住院，老家親戚就送了一些水果過來了。說是他們生產隊裡面種的果樹，這不是才秋收嗎，每家每戶給分了點兒，知道我嫂子愛吃水果，就特意換了一些過來給我嫂子吃。家裡一看送了老大一袋子，就讓我出來打聽打聽現在的水果價格，以後也好還人家人情。”左單單滿嘴跑火車一樣的，張口就編了一堆話。聲情並茂，說的和真的一樣。
聽到左單單這話，女售貨員的心裡也高看左單單一眼了。能讓老家人上趕著送這麼好的水果來，家裡條件應該也不差。加上左單單剛剛給的好處，她也不好擺啥臉色，也笑道，“原來就是這麼個事兒啊，也不是啥大事，你直說就是了，還這麼客氣。現在水果價格不一定，得看量多量少。還得看賣相，差一些的歪瓜裂棗啥的五分錢一斤，好些的能賣兩三毛都有。就你剛拿出來那蘋果，我不瞞你說我這麼多年，還沒見過賣相這麼好的蘋果。這個頭和品相，差不多能賣兩毛，這還是供應足的時候。要是供應跟不上，有錢都買不上。”
左單單剛剛給的蘋果還是有好處的，這女售貨員越說，越來勁兒，小聲道，“可就上個月，才來了第一批水果，當天晚上來的貨，還沒等第二天，就給上面領導定了。第二天咱開門，排隊的統統都沒買上。”
沒辦法，這年頭都忙著種糧食，樂意種水果的生產隊可不多。而且種水果需要技術，要不然就白種了。可比不上糧食，播下去了，多少能收上來。這果樹要是種不好，種不種得活都是一回事。
左單單聽的心裡發亮。沒想到啊沒想到，這年頭水果也這麼值錢啊。
她之前還以為這年頭都奔著糧食去，沒人會花錢買這東西的。現在看來，啥時候都有有錢人舍得吃啊。
左單單眼睛發亮，嘴裡嚷嚷道，“哎呀，那我們家這親戚可真是太客氣了，一下子送這麼多，咱家也吃不完啊。這麼好的東西，可不是浪費了嗎。拿回去換糧食多好啊。”
女售貨員耳朵動了動，“你說想換糧食？”
“可不是，我爸說了，吃不完，拿回鄉下去，和老鄉換糧食去。總不能放家裡放爛了。”
“都是剛剛那樣的蘋果？”
“都一個樣。”左單單拎著包準備走了。“大姐，我先走了，今天可多謝你了。我得回去給我爸報信，早點把水果弄回老家去。”
說著轉身就要走。她尋摸著要是出門之前這人不喊她，她就立馬去醫院那邊找買家去。知道行情了，她就不擔心做不成生意。
“唉，同志你等等。”女售貨員趕緊從櫃檯裡面繞了出來，“別走啊，你要是想換糧食，回老家幹什麼啊，拿我這裡來換也一樣啊。”
她邊說著，眼睛裡都冒光了。像糧食這種必需品，除非荒年，否則供應量可不少。水果這東西就不一定了，不是必需品，一年到頭都供應不上幾次呢。
之前都有好些熟人讓她留意了。留幾個歪瓜裂棗的都成。想著，她心裡又暗自後悔，剛剛把價格給說高了。要早知道這姑娘要換蘋果，她肯定要壓一壓的。
左單單為難道，“這樣不好吧，我還沒和供銷社換過東西呢。讓人知道不好。”
聽左單單這意思是不想和她換，女售貨員也顧不上後悔了，趕緊道，“啥不好的啊，我這是供銷社，國營的！”語氣裡透著驕傲。
左單單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後道，“那能咋樣換？我嫂子坐月子，我爸說都換成細糧。”
“我這供銷社還有啥沒有的啊，”女售貨員拉著她道，“你就放心吧。對了，你這一共多少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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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單單提了提自己的袋子，“大概有個二十來斤的樣子。”
“這麼多啊。”女售貨員更高興了，拉著左單單不放手，“我們供銷社都收了。”她說是供銷社收，實際上可一點兒都沒打算留給供銷社。她都打算好，自家留個七八斤。她一個月工資就有三十塊。偶爾吃點水果還是吃的起的。主要是家裡孩子得吃，還能拿去送禮。能拎著幾斤大蘋果去送禮，這可是很拿得出手的。其餘的再給家裡的親戚朋友留著，這二十斤估摸著可不夠分呢。
“大妹子，家裡還有不。要是吃不完，都拿這來換。”高興起來，連稱呼都變的親切了。
左單單笑了笑，也順嘴喊道，“姐，咱家還真有一些，就不知道我爸換不換。我嫂子坐月子呢，沒準要吃。”
女售貨員道，“能吃多少啊，還不如換糧食。”
“姐你說得也是，回去我問問。你看這水果咋過稱？”
“交給我，我這有稱。”女售貨員趕緊去櫃檯後面拿出個帶秤砣的稱來。然後把鉤子掛在布袋子上面。秤砣打了兩次，這才晃悠悠道，“二十六斤。你看換哪些細糧？”
左單單心裡算了算，要是換成現錢，能換成五塊多錢呢。以這個時代工人工資三十多塊的時候，平均工資一天也就一塊多錢，她這賣水果還真是高收入了。可惜不是長久生意。
於是扭扭捏捏道，“我尋摸著換這麼多細糧也吃不完……”
女售貨員眼珠子轉了轉，也看出左單單那點兒小心思了，“換細糧吃不完，換票證唄。”說實在的，她這要是用細糧換，還真沒那麼多糧票補上這個空缺。要是能用其他的票證湊起來倒是好辦。
左單單點頭，“成，就聽姐的。”
左單單主要換了一些麵粉和高粱米。還換了一些玉米麵，合下來有二十來斤。別看著些東西不多，這要是用票證買，平常人家可不一定能買的起呢。餘下的左單單也不換了，用現錢不上。一共得了三塊四毛錢。另外還給了左單單兩斤肉票和兩張工業品的票。
左單單用不上什麼工業品，不過她還惦記著家裡缺少一口鐵鍋。打算著到時候還是得去買。至於肉票也是需要的。想吃肉就得用這個買。
臨走的時候，女售貨員還暗示她，讓老家的老鄉要是有水果的，也弄點來這邊換。左單單嘴上應了，心裡卻不打算來這邊換了。
這邊種水果的並不多，供銷社畢竟和私人不大一樣的，接觸的人多，長期和他們合作，很容易出問題。左單單覺得自己還是謹慎點好。
她覺得目前最適合她的就是為人傳下來的戰術，打游擊。不能讓人抓住自己的小尾巴。這種時候賺錢這種事兒可不能太專一了，得多方面發展。
手裡拎著糧食，兜裡揣著錢，左單單心情還是不錯的。
知道現在的市場行情，她對未來的生活也充滿了期待。即便這幾年不能發大財，靠著果園，過上溫飽日子還是沒問題的。等過幾年那位老爺爺提出改革開放之後，她的機會也就多了。
再次回到學校，左單單又讓老大爺幫忙把左聰從教師裡面給喊出來了。
左聰一直失落，上課都沒啥心情。聽到他姐又來了，樂的從教室裡跑出來，腳丫子跑的歡樂，幾步就衝左單單面前來了。
“姐，我還以為……”左聰高興的說不出話。
“以為我走了？我是那麼沒心沒肺的人嗎，要走也要和你道個別啥的。我剛剛是幫著屯裡知青給他們縣城裡面的親戚送信了。”
“姐我錯了。”
“嗯，知道錯就好，幫著提東西進去再說。”
左單單指了指腳邊上的袋子。左聰趕緊兒拎了起來，還有點兒沉。“姐，這是啥？
左單單往學校裡面走，“待會再說。”
因為之前來了一次了。左單單直接帶著左聰往食堂走。到了食堂，左單單就接過左聰手裡的糧食，交給了之前的那位大師傅。
“師傅，這是左聰這個月的口糧。甭管他早上晚上吃啥，中午必須一頓大饃。您可得幫我盯著他。”
大師傅嘴裡喊著的菸斗都驚得差點兒掉了。這黑餅專業戶，咋突然這麼闊綽了。還必須一頓大饃，這是鳥`槍換`炮呢。
左聰也是一臉大驚，然後拎著糧食，拉著左單單往外走，左單單甩了手，不樂意走，“幹啥呢？”
“姐，我才要問你呢，你從哪裡拿的糧食？還有那啥大饃我不稀罕，咱吃黑餅也能吃飽。”左聰一臉堅定道。
左單單長嘆一口氣，“姐不想你讓人笑話，你以為姐今天中午說的那麼敞亮，心裡就真的不難受？”
左聰聞言，難受的低下頭。
“姐不怕告訴你了，這糧食是姐買的，姐之前幫著人家知青幹活，掙了點兒。這是姐的私房錢，沒人知道。姐就是要讓這些瞧不起咱們的人知道，咱貧農咋了，靠咱們自己的能耐也能吃上大饅頭。你同學許亮那些人除了有個好家庭，還有啥比得上你的？反正姐心裡，你啥都比他們好。這些糧食你就敞開了吃。聽到沒？吃完了就好好唸書，念的出息了，以後給姐長臉。你不要辜負了姐對你的好。”左單單說的連自己都感動了。糧食都給了，不把這小子的心給收了可不行。
左聰更是眼裡冒溼氣，連連點頭，“姐，我吃，我一定吃。我記得你的好。”
看著他一個大男人要哭不哭的樣子，左單單覺得有些膩歪，“還有啊，姐給你糧食，不是讓你顯擺的。吃啥東西對咱來說都一樣，咱的目的是長高個兒。你可不能因為吃上大饅頭了，就學那些不正之風笑話人。讓我知道了，打斷你的腿。”
左聰又狠狠點頭。其實就是姐不說，他也不會這麼幹。她姐中午在食堂的那些話早就傳開了，今天上課的時候，那些貧困家庭出身的人都和他道謝呢。那些愛顯擺的人也不敢說啥了。
將糧食又拎回去給大師傅，交代好了之後，又拉著左聰離開食堂。到了宿舍裡面，左單單從兜裡掏出兩個大蘋果。“我幫著知青送信，人家親戚給的。你拿著吃。”說完就揣左聰懷裡。“好了，姐真的得走了，你也別送了。耽誤課程，姐可真要生氣了。”
不等左聰反應，就直接往外走。她受不了這膩歪勁兒了。
左聰捧著蘋果追出去的時候，左單單已經跑遠了。看著左單單離開校門，左聰五味雜陳。他姐為了他吃好點，拿血汗錢給他買糧食，別人給的水果也捨不得吃，還拿給他吃了。
想想之前自己還覺得姐對他冷淡，不親近，頓時覺得自己像畜生一樣沒良心。
左聰抹了一把眼淚，“姐，我會好好唸書的。以後讓你過好日子。”
離開學校，左單單就雙手插兜，搖頭晃腦。這小子搞得這麼煽情，她都不好意思再胡說八道了。總覺得自己在欺騙無知少年的感情。不過有個這樣的弟弟似乎也不錯。沒準以後真的能有事兒幫她欺負人，沒事兒被她欺負。
左單單是個感性的人，來到這個陌生的年代之後，她也想過很多。是離開老左家，做孤家寡人好。還是繼續留在老左家，接受原主的生活。後來感受到左大成和李惠對她的好，她突然有些不想過以前那種孤家寡人的生活了。上輩子只有奶奶一個人疼她，奶奶沒了之後，她就自己一個人過日子。那種雖然無拘無束，可是冷暖沒人知的滋味，也只有自己一個人能體會到了。
左單單有些害怕孤獨了，既然老天爺讓她這輩子有了親人，她乾脆也試試過這種有父母，有兄弟的生活。
事情辦完了，左單單也沒打算立馬就走，難得來一次，咋樣也要小賺一點再回去。她覺得自己現在個人資產也太少了，手裡沒錢的那種生活可不行。看著天色還早，左單單先去縣城招待所裡，拿著介紹信，花了幾毛錢開了個房間。進了屋裡之後，她鎖門，進了果園裡面摘水果。
之前不知道市場行情，以為賣不了多少，所以昨天也沒準備多少。這次她乾脆一口氣摘下了七八十斤。分別用從老左家拿出來的麻布袋裝好了。
這才晃悠悠的又出了門。
鎮上大河公社小院子裡，沈一鳴從裡面走了出來。
“一鳴同志，回去呢？”婦聯主任郭主任從外面進來，笑著和他打招呼。“這公社有地兒給你住，回去幹啥，就在這邊住著，省的明天還要趕回來。
沈一鳴笑道，“回去有些事兒，郭主任，縣城回來的車子是啥時候？”在這裡來了之後，他的口音也自覺的越發貼近當地人了。
郭主任道，“好像是六點吧。咋了，你等人呢？”
“沒，我就問問。”沈一鳴笑了笑，斜挎著綠軍包，走了出去。
見他要走，郭主任又把他喊住了，“唉，你等等，急啥。你這回去得走多遠呢，把公社的腳踏車騎回去。這麼晚了也沒人用。”
整個公社就兩輛腳踏車，平時都是幹部下生產隊裡面的時候會用上。
看著沈一鳴騎著腳踏車，郭主任覺得這小子看起來更好看了。心道，難怪小姑娘都喜歡和有腳踏車的男娃處物件。這年輕男娃騎車就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