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詫異與驚喜一齊浮現在滅絕的眼裡, 最後由語氣表現出來卻唯有濃濃的不敢置信。

先是被玄冥神掌的掌風刮傷了經脈,緊接著又在萬分驚詫之下心神激盪內力紊亂了一瞬, 滅絕有些站不穩地晃了晃身子。她手中持著的倚天劍驀地拄在地上,劍尖與青石板相擊, 發出一道刺耳的摩擦聲,再一看,劍尖竟入石三分。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個身著藍灰色衣衫的女子,生怕對方的身影會突然消失不見一般。

喬安點了點頭,算是承認了自己的身份,她輕輕地道:“滅絕,近來可好?”

這語氣極輕極淡, 並未因師徒久未相見後的重逢產生任何激動與熱切, 卻也沒有因長久的分離而誕生分毫陌生與疏離,就像是這數年的分隔不過是彈指一瞬,是如此的不值一提,宛如兩人仍舊身處峨眉山上朝夕相對。

可是——這、怎、麼、可、能?!

滅絕的雙眼微微瞪大。

師父她, 明明是已經逝世了的。

這個事實, 每回想一次,滅絕心中的痛楚就要加深一分,這世間已經再沒有那個庇佑看護著她與師兄長大的師父了。

滅絕再次開口:“師父……”

喬安嘆氣:“是我。”

真的是師父!

那個為她遮風擋雨的師父,自世祖去世後護持峨眉派幾十年,震懾武林宵小不敢來犯的峨眉派二代掌門回來了!

一時間,一向冷面對人,態度強硬的滅絕幾乎要潸然淚下。

其實喬安是有些尷尬的。

雖然她決定幫峨眉派拿回倚天劍, 但在一開始她是完全沒有與滅絕相見的想法的。一則畢竟她不是真正的風陵,二則風陵她自假死脫身的那一刻起就決心再也不用回“風陵”這個身份。在這兩種情況下,她代替風陵回到峨眉也沒意思,更沒有意義。

等她把倚天劍拿到手了,她也只會想個方法把它偷偷送還峨眉派,而不是親自露面予以奉還。

只是誰曾想到,這世間萬事會有這等意外,她和滅絕兩人居然在同一天夜晚決定出手。滅絕師太甚至比她還要早到汝陽王府小半個時辰,更是差點被玄冥二老逼到絕境,情急之下她也只有現身出手相救了。

事到如今,還能如何?

喬安只能快速轉移了話題:“此地不宜久留。”

滅絕立刻回道:“是。”

兩道身影一先一後快速離去,等她們兩人都遠去後,遠處戰戰兢兢的汝陽王府士兵才敢上前檢視了一下玄冥二老的情況,毫不例外的,這兩人已然死去,王府中人無不駭然。

出城後,喬安並沒有立即隨滅絕回到峨眉派,而是讓滅絕在城外先找個地方療一下傷,她要再回一次汝陽王府。

事實上,雖然她與滅絕意外碰面的這件事非常偶然,但喬安心知她與滅絕兩人都選擇在今天夜探汝陽王府奪回倚天劍,並不是心有靈犀之下的機緣巧合。今日,汝陽王有事外出,抽<調了王府中大批武林高手,府中防守空虛,自然要趁此好時機取回倚天劍。

而喬安再訪汝陽王府,為的不是別的,正是王府中的一門奇藥——黑玉斷續膏。她覺得把它稱為治療骨骼損傷的神藥也不為過,即使是經年累月不得治療的粉碎性骨折,也可經它治癒。

喬安身上自然沒有什麼用得著它的地方,需要它的是武當三俠俞岱巖。俞岱巖被汝陽王府門人阿三用大力金剛指重創,四肢骨骼盡碎,全身癱瘓。

旁人多半不知道,武當掌門張真人,昔日年少時就曾與峨眉開派者郭襄相識,兩人間更有一番不為外人道的別樣情誼,峨眉派與武當派也稱得上是淵源頗深了。

以風陵的立場來說,俞岱巖是一位前途無量的故人,以喬安的視角來說,他則是一位仁者俠心的正人君子。

這樣一位皎皎青年,絕不該把人生中的大好時光浪費在病榻上。他可以縱馬揚鞭,馳騁戰場,可以鮮衣怒馬,恣意江湖,也可以提一壺清酒,坐觀閒庭落雪,站而執劍起舞,遺世而獨立。

他本該行俠仗義,而非在一事無成中虛耗光陰。

喬安站於屋簷上,圓月高懸於她身後。她俯視著這富麗堂皇的汝陽王府,看著看著,最後頗有深意地喃喃道:“汝陽王……”

汝陽王府中的人大概做夢也想不到,之前剛剛離去的兩個煞星就這樣轉頭又殺回來了一個。

喬安如入無人之境,在沒驚動任何人的前提下,如遊山玩水般,她將汝陽王府逛了個遍,黑玉斷續膏毫無意外的手到擒來。

黑玉斷續膏拿到手後,喬安沒有在此多做停留。

她在黑夜中最後凝望了燈火通明的汝陽王府一眼,轉身離去。

不過臨走前,她在汝陽王府大門上留下了一個禮物。

那是一行碩大的字跡:多行不義必自斃!

鐵畫銀鉤,龍飛鳳舞,遒勁有力,筆畫起承轉折間隱約泛著凌厲殺意。這等汪洋閎肆的字,非浸淫/書法數十年的大家無法書成。

最後,她還在這行字下面留了一個署名。當然她寫的不是自己的真名或是風陵師太的名字,而是——成昆。

反正這傢伙已經夠黑了,不差這一出了。喬安毫無愧疚感地想道。

至於汝陽王信不信,會不會知道今晚所有的事情都與峨眉有關從而找上峨眉的麻煩,那就無所了,要找麻煩就盡情找吧,不怕他找,就怕他不找。

倚天劍已經尋回,屠龍刀一時又拿不到手裡,她正不知該做些什麼,來排解接下來絕對會閒得發慌的日子呢。

滅絕在城外一個小樹林處打坐,內力運轉了一週,察覺到傷勢已無礙,她站起身來。也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她警惕地回頭看去,然後放鬆下來,恭敬地道:“師父。”

喬安將手裡拿著的三瓶黑玉斷續膏擲給滅絕,“改天給武當俞少俠送去吧,這是汝陽王府中金剛門弟子配置的黑玉斷續膏,專治骨傷。你留下一瓶,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說不定峨眉派弟子什麼時候也會用上。”

滅絕收下了藥膏。

就在喬安想要離去時,滅絕突然跪了下去,她看著地面,雙手捧起倚天劍,道:“弟子不孝,先前使倚天劍遺失,已無顏再持倚天。弟子以為唯有師父堪持此劍,望師父收回倚天。”

喬安卻是擺了擺手,說:“倚天劍乃峨眉傳承信物,今時今日峨眉掌門是你非我,既然已經找回,就不必太自責了,還是你拿著吧。”

說著,她停頓了一下,提起了另一件事:“你孤鴻子師兄之事,我已知曉。此事非他人之錯,實乃……為師之過。”

滅絕大驚,連忙抬頭,“師父何必自責!是那明教魔頭挑事,此事與師父何干!”

喬安笑著搖了搖頭,沒說什麼。她只是道:“你回峨眉去吧。”

滅絕剛想回一句“是”,然後意識到什麼,她連忙問道:“師父不與弟子一起回峨眉嗎?”

“為師當日假死,正是為尋得屠龍刀,而今,屠龍刀未見蹤影,為師又如何能放下心來回到峨眉?不過,為師雖已離開峨眉,但若峨眉還需我一日,為師定責無旁貸。”喬安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不肯起身的滅絕,說,“你且回吧。”

滅絕:“……是,師父。”

……

正值江南多雨時節,天空有些晦暗,果不其然的,沒過一會兒,就有豆大的雨點隨著一聲霹靂簌簌地落下。

一處竹林裡,紀曉芙不停的用內功在雨中疾馳著,但無論如何都無法擺脫身後那人。她心中一陣酸楚,她本是奉師父之命,離開峨眉尋找屠龍刀以及謝遜的蹤跡,誰知自己怎麼會招惹上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人物。

很快的,紀曉芙的內力已然耗盡。她跌倒在地,對著身後不知名的地方喊道:“閣下到底是何意?何苦如此為難戲耍於我。小女子有何處冒犯到閣下,還請指個明路。”

竹林中走出一個書生打扮的男子,他手持一把素面傘,俊逸出塵,眼神中帶著幾分不加掩飾的傲然自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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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男子越走越近,紀曉芙一咬牙,拔劍站起,向他刺去。

男子一皺眉頭,他右手一翻,隨即就把紀曉芙手中的劍奪了過去。

紀曉芙見自己被師父誇獎過無數次的劍法,被對方如此輕易地破解了去,內心慌張,精神緊繃到極致,幾近崩潰。

雨水落在她身上,打溼了她的衣衫。她面露惶恐之色,眼中一片瑩潤之色,也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的倒影。

男子愣了一瞬,目光再也無法從她身上挪開,向她伸過手去,似是要幫她拂開粘在臉頰上的一縷髮絲。

也就在這時,竹林裡,突然傳來另一人的話語聲,“這位兄臺,我勸你還是放下手,順便把劍還給這位峨眉弟子為好。”

楊逍回過神來,神色一凜。

只見一女子竹杖芒鞋,身披蓑衣,不急不緩的自一片青蔥翠竹中走出。

楊逍負手而立,他問道:“你是何人?!”

喬安一笑,“在問他人姓名前,不該先報上自己的名字嗎?”

楊逍挑眉,“明教楊逍。”

“原來是楊兄弟,久仰久仰。在下姓喬,單名一個國泰民安的安字。”

楊逍聽到女子報出喬安一名,這名字他從未在江湖上聽過,可見不是什麼有名之輩,心中不免有些輕視。

喬安向紀曉芙招了招手,道:“過來吧,你師父放心不下你,讓我來找你。”

這話倒不是假話,當日滅絕師太派紀曉芙下山尋找屠龍刀,開始幾日還好,之後紀曉芙卻了無音信了,滅絕不知她是因為臨時有事耽誤傳訊給峨眉報平安了,還是遇到了什麼無法解決的麻煩,正巧自家師父風陵在外遊歷,同樣在尋找屠龍刀,就直接傳訊過去,請求師父風陵她平日裡多留意一下紀曉芙的行蹤。

對此,喬安自無不可。

紀曉芙聽到對方所言,心中大喜,也不管她所言真假,只想立即逃離身邊這個明教魔頭,只是她剛走了一步,就被楊逍拽住了手腕。

紀曉芙:“放手!”

楊逍自然不聽她的。

喬安道:“看來楊兄弟是沒聽到我一開始所言了。”

楊逍:“別多管閒事!”

喬安:“我峨眉弟子的事自然不是閒事。”

楊逍露出一個譏笑,他不欲多言,直接拉著紀曉芙,就要運起輕功離去。

然而,一柄簡陋至極的竹劍攔住了他的去路。

楊逍拋下手裡的雨傘,抬手向喬安打去。

喬安執劍,以一種毫無緊迫感的姿態抬了一下劍身。這劍使得毫無煙火氣,就像是一個不會劍的孩童胡亂揮動了一下一樣,但就是這麼一抬劍,就不早不晚的正好擋住了楊逍向她襲來的這一掌。

楊逍馬上變招,對方卻視若無睹,劍尖直指向他的喉部,一滴獻血順著劍鋒滑落。

楊逍他從少年起就遊歷江湖,從江東別府一路挑戰到峨眉,直至氣死孤鴻子在江湖中名聲大噪,除明教教主陽頂天外,他還不曾見過第二人能如此輕鬆容易地破去他的武功招式。

擁有這等驚才絕豔的劍法的人,又豈可能真是無名之輩?

驚駭之下他握住紀曉芙手腕的力氣不禁松了一鬆,紀曉芙趕緊趁此掙脫了他的桎梏。

喬安將身上的蓑衣褪下,披在紀曉芙身上。雨水明晃晃地落在喬安身上,卻未曾打溼分毫,單是這點細節就已顯露出她深厚的內力。

楊逍帶著幾分被欺騙的惱意喝問道:“你究竟是何人?”

喬安拉著紀曉芙,運起輕功,一個起躍間已然遠去,只有一道帶著幾分譏諷的留聲在楊逍耳邊響起:“自然是峨眉中人。”

……

紀曉芙跟著這位喬姓前輩一路趕回峨眉,開始時,紀曉芙只是覺得有些疑惑,峨眉派什麼時候出現了這麼一位高手,再後來,她又覺得這位前輩的樣貌有些眼熟,她冥思苦想了好久,才驚詫無比地想起,這位喬前輩與畫像上那位已逝去的師祖長得一模一樣。

她心中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卻又不敢出口詢問,只能平日裡對這位前輩愈發恭敬。

這幾日喬安過得簡直是滋潤極了,往往還不等她開口,紀曉芙就已經為她安排好了衣食住行,無一不妥當。即使被日常的瑣事分了一些精力,紀曉芙也日日習武不輟,行事嚴謹。有這樣一個弟子,也難怪滅絕會對她寵愛有加,甚至想要將峨眉派下一任掌門讓她接任了。

喬安一路護持著紀曉芙來到峨眉山腳下,她說:“你自行上山吧。早點回去,別讓你師父擔心。”

“師祖……”紀曉芙試探著喊出喬安的身份,“何不回峨眉一坐?”

喬安也沒有否認,她本想拒絕,又有一人插聲道:“如今生逢亂世,師父留下來教導一下弟子也是好的。今日弟子冥冥中有所感,繼而下山等候,沒成想真把師父您等來了。”

喬安順著來人的話語聲看去,看見了滅絕。對方手持拂塵,腰佩倚天劍,身著掌門袍。

紀曉芙快走幾步,走到滅絕身旁,依賴地道:“師父!”

滅絕上下看了她一眼,見沒有什麼受傷的地方,說:“回來了就好。”

然後她看向喬安,道:“師父真的不考慮一下嗎?”

喬安思量了一下,覺得剛才滅絕說的也的確在理,而今民間動亂,元兵肆虐,義軍頻起,世間實在不太平,峨眉派多女弟子,若沒有好武力傍身,日後下山,怕是隱患多多。

於是近來本就沒有什麼事情可做,閒得有些無聊的她答道:“這樣也好。”

滅絕的眼裡閃過一絲喜意,像是沒想到師父如此輕易就答應了下來。來不及多想,她立即行了一禮,說:“弟子恭迎師父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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