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她終於不再逃避了。

自從夏侯星推測喬安準備主動來見他,他最近對下人說話時的語氣,都變得比往日更加輕緩柔和了幾分。

他也曾想過,會不會是她有意說些似是而非的話,以此來穩住他,然後再次準備趁機逃走呢?

夏侯星眼裡隱有暗色,命手下時刻留意夫人那邊的動向,要是有閉門謝客的跡象,又或者其他不同尋常的蛛絲馬跡,一定要向他彙報。

然而喬安那邊一如往常,每日清晨薄霧迷濛之際,她就已開啟了道觀的大門。遙遙一望,還可見院內的青石板被井水沖刷得清亮泛著水光。

偶爾,她會外出一次,但會在夜色來臨之前回到道觀。

夏侯星得知後,終是放下了最後一絲防備。

只要你還願意回來,我就仍願意交付信任。夏侯星心中嘆道。

我等得起。

不過這一次,不會再讓你離開了。

下人在夏侯星的命令下,撤換掉了室內原有的傢俱,換上少奶奶向來喜愛的櫚木打造而成的案几、櫥櫃、屏風、床榻。

原本夏侯星的就寢之處只住著他一人,衣櫃裡安置的都是男子的衣物。梳妝檯上的配飾,也盡是男款的簪、冠、玉佩,偌大一個房間裡不帶一絲胭脂氣,然而最近全變了樣子。

女子的釵環鐲釧,以及從香寶齋裡採買的上等胭脂水粉,立即佔滿了整個梳妝檯,櫥櫃裡也擺滿了女子的裙衫。

光這樣夏侯星猶嫌不夠,他忍著不願,又在書架上擺上了數本名家抄寫的道經。

現在再看去,終於有了幾分女主人好像生活在其中的影子。

……

夏侯星猜得不錯,喬安的確有心直接登門拜訪。

她從不是一個行事優柔寡斷、拖泥帶水的人,當避而不見、以理服人都失敗後,她只能換個解決問題的思路了。

不過這不急於一時。

因為這件事在她心中的重要程度,大概遠沒有夏侯星以為的那麼靠前。

喬安在面對夏侯星時,她更多的是不解和困擾——既對他的種種舉動不解其意,而對方的行為又的的確確對她造成了一定的阻礙。然而也僅止步於此了,她畢竟已經過了會因為他人的莫名喜愛,而惶恐不休、輾轉難眠的階段了。

她可以用一種冷靜的態度審視兩人的關係,但要想讓她將全副心神都放在這件事上,因夏侯星而憂,因夏侯星而喜,她完全做不到。

於她而言,在解決麻煩的同時,也並不影響她隨時調整自己的計劃,然後自娛自樂。

假如其他更要緊的事物找上她,她的注意力就隨之轉移,一點都不放在夏侯星身上了。

就好比前些時候,她前腳“送”走夏侯山莊諸人,後腳就迎來了住在左近村鎮上的客人。

來人是一個看上去三十歲左右的婦人,她淚水漣漣地對喬安說:“我家主事的前些日子幹活時劃破了胳膊,明明看上去沒什麼要緊的,那傷口真的不深,就沒怎麼理會。這幾天他有點發燒,今早上那傷口更是流起了膿,嘴裡也說起了胡話,到了下午躺在床上起都起不來了!還請道奶奶搭把手,過去看一下。”

喬安向來不會拒絕這種事情,聽了對方請求,就毫不猶豫地稍作整理,帶上一些必備物事與藥品,隨對方離開了道觀。

其實這年代鄉間的很多村民囿於家境或是自身見識,往往諱疾忌醫。她之前化身遊醫,遊走在大街小巷、村頭鄉尾時就領略過這點。

若生病的那人是家中小輩還罷,但要是換成了大人,平時身上要是有點不舒服,不少人都是隨便用點土方,能忍則忍,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就醫診治。

所以當喬安趕到這些求診的人家裡時,經常會無奈的發現對方一開始理應只是一點小症候,卻硬是被拖到了如今的重病。

而每當她回到道觀後,她都要在房間裡斟酌許久,才決定好最終的治療方案,而這所謂的方案,她通常也沒有十分的把握。

“藥到病除,效如桴鼓”形容的永遠只是一種最理想、最美好的狀態,真換到實際操作,哪會像這話裡說的一樣這麼輕輕鬆鬆。

這一次同樣如此,她在聽這婦人說話時,就大致上猜到對方丈夫是傷口感染了。

到了對方家裡一看,果然與她想的一樣。

接下來一連十數天,她的心思都放在這上面了,如何還顧得上其餘雜事,夏侯星直接被她拋在了腦後。

……

這日,東方欲曉時,喬安已習慣性的伴著曙色醒了過來。

她早早地敞開了道觀大門,如果她沒算錯日期的話,今天正是賣花郎經過道觀的日子。

兩刻鐘後,觀外的道路上走來一個慢悠悠的身影。他肩上扛著一根扁擔,扁擔兩頭各挑著兩個碩大的竹簍。

賣花郎見道觀開著門,就將擔子放在道觀門口,招呼喬安出來看花。

喬安挑了幾枝半開半合的月季。掌心大的花朵綴在枝條上,正適合插瓶。

賣花郎任由喬安挑花,間或指點哪幾枝將要開的花苞最好,插到水裡過幾天綻開的時候一定好看。

然後他張望了一下四周,見沒有多餘的人,他壓低了聲音說:“道奶奶,前段日子來道觀的那些人到底是什麼來頭?”

那天夏侯家眾人在夏侯星的吩咐下如此大張旗鼓的登門,離開的時候又是行色匆匆略有狼狽,附近的人家怎麼會注意不到這邊的事情。只不過大家眼力都不差,看得出對方不是普通人家,不是他們能惹得起的,因此都不敢隨意打聽到底怎麼了。

一連十幾天過去,見道觀這邊每日依舊按時迎接香客,沒什麼大事發生,這才有人敢直接詢問發生了什麼事。

喬安說:“那是江湖上夏侯山莊的人。”

夏侯這個姓氏對於尋常百姓來說,大概不會有太大感觸,頂多會感慨上一句這姓稀罕。然而如果放到江湖上,如果有人聽見喬安這話,恐怕立即就會面色一肅。

賣花郎沒聽過夏侯山莊,但是喬安說的“江湖上”這個幾個字他聽進去了。

他記得道奶奶也會點功夫,心想,說不定是以前認識的人。他心中好奇道奶奶之前的經歷,但見她沒有談性就知趣的沒有問。

他說:“道奶奶多留個心眼,小心點。”

喬安點了點頭,然後把銅錢交給了賣花郎。

賣花郎也不推拒,直接收下,然後重新挑起擔子,道:“我先走了,道奶奶回去吧。”

喬安目送他離開,然後折身回到了觀內。

經過賣花郎這麼一提醒,她覺得是時候把自己與夏侯星的事情提上解決程序了。

早一日了斷此事,她就早日少一分掣肘。

不過她沒有冒然前去與夏侯星相見,而是來到書房內,不急不緩地鋪紙磨墨,然後客客氣氣地寫一封拜帖,定下了上門拜訪的日期。

她既然從不把自己當成夏侯家的少奶奶看待,行事時,自然也不會仗著這個身份肆無忌憚的謀奪便利。

而在去掉夏侯夫人的稱呼後,她就只剩下一個舊日故人的身份了,而且還不是感情十分深厚的那種,那她要是想見一見夏侯家的長公子,提前寫一封拜帖,在她眼裡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她把拜帖寫好後,就放在了抽屜裡。

過了幾天,有附近村鎮的小孩子跑到道觀裡玩耍,喬安朝他招了招手,待小孩子顛顛地跑到她跟前時,她說:“幫我送封‘信’可好?”

她拿出一把銅錢。

小孩子問清楚把信送到哪裡後,開開心心地接過報酬收好,把信揣到了懷裡,拍了拍胸脯表示自己保準送到,然後一溜煙地跑出了道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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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邊,夏侯星收到了喬安的信,他在拆開之前,先問了一句:“送信的人是誰?還在嗎?”www.

下人回稟:“是村裡的稚童幫少奶奶送來的信,我過來前讓人給他準備好了甜點,他應是還沒有離開。”

夏侯星聽了後,心道,是自己痴心妄想了,怎麼可能是她親自過來送信。

“好好招待這位小信使,他離開的時候多看顧著點。”

他想,既然喬安讓他送信,這小孩子必然是她認識的,心中不禁升起了幾分愛屋及烏。

夏侯星吩咐了一句,然後低下頭看向手裡的信,這才發現有些不對,原來這並不是信,而是一封拜帖。

開啟拜帖,紙上用黑色的墨跡清晰地寫明了拜訪日期。

他就知道,他的等待是值得的。

“且讓那位小信使再等等,我寫封回信託他一併捎回去。”

下人出門吩咐了幾句,令後廚給那稚童端上幾碟熱菜,一盅熱湯,拖延一下對方離開的時間,然後回來低眉垂首侍立在一旁,等著公子寫完信交給他。

夏侯星執筆,只覺得手中的筆比他佩在身邊的千蛇劍還要重上三分。他下筆成文,又覺得太過賣弄,刪刪減減,索性重寫。

最後,他慎之又慎地寫了四個字——

“掃榻以待。”

寫完後他不由失笑,他們兩人這一來一往中竟是有了幾分相敬如賓的趣味。

他把紙對摺了一下,交給下人。

作者有話要說:喬安:我覺得我和他的腦迴路永遠不在同一條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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