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格雷諾耶回到香水作坊後, 毫不意外的受到了阿爾努菲夫人的盤問。

有沒有搭上手,是否幫助裡希斯家修好了馬車, 有沒有在對方面前失禮惹怒對方……

每一個問題格雷諾耶都交給了阿爾努菲夫人一個滿意的答案。

只不過格雷諾耶在回答阿爾努菲夫人的問題時,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憶著他從那個紅髮的少女身上聞到的氣息, 那種氣味能讓他感到恐懼,如同走到冰天雪地裡,寒冷無比,又讓他幸福得熱起來,手足無措,忘記了身在何方,時間對他來說都失去了它應有的意義。

那種氣息是多麼的自然, 足以令所以人——無論男女老少又或者還是他自己——在她面前丟盔卸甲。

與她身上的味道相比, 阿爾努菲夫人是多麼的汙濁啊。

而在阿爾努菲夫人眼裡,格雷諾耶這個傢伙一如既往的木訥聽話,問完話後她給了格雷諾耶一頓冷冰冰的晚餐作為獎勵,然後讓他趕緊吃完, 別忘了今天作坊裡的活計還沒有做完。

格雷諾耶對此沒有什麼不滿的, 對他來說,這世上難道還有比香水更美妙的存在嗎?除此以外的一切事情已經很難再引起他的心緒波動了。

這是他心中的聖地,更是神權所在。

他並不是阿爾努菲作坊中唯一的夥計,卻是唯一一個願意像奴隸一樣任勞任怨做正經事的夥計。

另一個夥計叫做德魯,他唯二願意做的“重活”大概就是把比羽毛還輕的花瓣傾倒在萃取鍋裡,再者就是在床上“伺候”阿爾努菲夫人了。

而格雷諾耶他要一個人承擔起攪拌、加料、生火和過濾等等一系列香水製作流程,他的手上都因此磨出了老繭。

格雷諾耶卻希望能夠維持現狀, 愚蠢狂妄的德魯,即使是做個新增花瓣這種再簡單不過的任務都不如他親手來的好,這是多麼的匪夷所思啊。德魯要是突然勤快一下,他得時時刻刻盯著德魯,在這個大個子即將做什麼的時候隱晦的“提點”一下,他必須要控制好自己說話的語氣,不至於讓自己顯得比德魯更為高明,更不能顯露出任何能讓人聯想到挑釁與傲慢這類詞彙的情緒,格雷諾耶願意當一根木頭,卻不願把精力全都花費在抬高德魯身上,所以他寧願德魯呆在酒吧,也好過出現在作坊內。

不過這一次,格雷諾耶是享受不到獨處的美好待遇了。

“聽說你見到裡希斯家的小姐了?”德魯走進來,對著正在費力的攪拌著花朵的格雷諾耶發問。

正到了萃取香脂的關鍵時刻,格雷諾耶全神貫注的攪動著木棍,沒有聽到德魯的說話聲。

德魯心中閃過一絲不悅,他拽了一下格雷諾耶的胳膊。

格雷諾耶猛地攥緊攪棍,然後又若無其事的放開。

德魯:“裡希斯小姐是不是真像大家說的那麼漂亮。”

格雷諾耶聞著德魯身上散發的汗臭以及精/子味,判斷著他應該是剛從阿爾努菲夫人那邊過來,他說:“的確很漂亮。”

德魯又問:“她長得什麼樣子?”

格雷諾耶:“紅發,綠色的眼睛。”

德魯不止一次的覺得這傢伙就是個呆子,否則擁有著如此高超的香水配置手藝的他,怎麼會心甘情願地淪落到給別人做最低賤的活計的地。,又像是這次,他有那麼好的機會與裡希斯小姐相處,結果到了他嘴上,居然只能得到一個紅發綠眼的評價,實在是無趣極了。

“你覺得她會來阿爾努菲作坊裡來嗎?”

格雷諾耶:“這得問上帝。”

當德魯離開的時候,鍋裡的花瓣已經錯過了最佳萃取香脂的時間。

格雷諾耶眼神沉沉。

蘿拉·裡希斯。

這是他剛才從德魯口中聽到的名字。

原來她叫做蘿拉。

裡希斯小姐或許不認識他,當年他卻早早的認識了她,或者該說,他很早之前就記住了她身上的氣息。

他從無數人嘴裡聽到過有關她的讚美之詞,什麼珍珠似的牙齒,寶石般的眼睛,千篇一律,那些詞彙是如此的可笑又貧乏。

無數人來到她的住宅外,只求能得到她的關注。他親眼看到過,她的父親憤怒的命令下人,把那些在她的窗戶底下邊彈奏曼陀鈴邊吟起優美情詩的年輕人趕得遠遠的。他還見過,有比她的父親還要老邁的男性上門求婚,結果被裡希斯家毫不客氣的拒之門外。

旁人只當他們喜歡的是她那副完美無瑕的容貌,但是格雷諾耶知道,他們都錯了!

統統都錯了!

他們喜歡上的不是她的臉,而是她身上的那種絕妙的體香!

這些人都聞不到,只有他能聞到,然而即使旁人聞不到,他們仍忍不住被這股不可方物的氣息所吸引、誘惑,最後深深的沉淪在她的身邊。

多麼美好、多麼可怕啊。

格雷諾耶對自己說,他想要得到這種香味,真的很想。

……

安託萬·裡希斯回到家後,得知喬安在香水商店裡呆了整整半天,他說:“你想要什麼香水,讓他們親自過來一趟就行了,沒必要自己跑到商店裡去。”

身為喬安的父親,他還能不清楚自家女兒的長相有多出色嗎?即便是她呆在家裡不出去,吸引來的麻煩就已經夠多了,他真不敢想象,她這樣只帶著一個侍從出去,要是遇見什麼別有居心的人會發生些什麼。

喬安說:“我邀請了伯納德香水作坊的老闆到家裡來,我剛剛還在想怎麼開口說這件事情。既然父親這麼說,我就放心了,以後我就用不著特意出去了。”

雖然安託萬正是這個意思,但他見自己女兒答應的這麼爽快,又不高興了,他忍不住皺起了眉心。

他狀若無意地說:“我與老伯納德認識,他是一個很好的人,不過我聽說現在是小伯納德掌管著商店,他現在年紀不大吧。”

“看起來好像有二十多歲,年紀也不算特別小了。”喬安有些不確定的說。

這個年代的男性習慣帶假髮,不是二十一世紀那種逼真輕薄的型別,此時人們戴著的假髮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越厚重華麗越能象徵自身的身份地位。腦袋上帶著這樣一個死板到模糊年齡界限的頭套,喬安的注意力差不多都在伯納德的假髮上了,還真沒太過留意他的年紀是不是真的不大。

“二十多歲……”裡希斯先生拖著長長的強調,“一個年輕人。”

每一個控制欲強的家長,總是對自家兒女任何有可能與戀愛有關的因素上敏感無比。

然而這多麼多次轉世都過去了,喬安早就把戀愛相關的神經扔到九霄雲外了,她邀請伯納德先生來家裡真的沒什麼別的心思。

裡希斯先生看著喬安完全沒有露出什麼異樣表情的面容,還是不放心。

蘿拉是他的驕傲。

有的時候,他很難責怪那些就算明知會惹他不快但還是要向她求婚的男人們,因為就連他這個做父親的,都無法完全無視掉蘿拉的容貌,以致於他在很多時候,看著蘿拉會在不知不覺中忘記了時間的流逝,全世界都被他拋到了腦後,甚至是他寄託了全部野心的事業。

正因為他太清楚蘿拉對其他人的吸引力有多大,他才更不放心她。

安託萬準備等一會跟女僕說一聲,讓她在小伯納德來家裡的時候,多盯著點他。

喬安完全沒有安託萬·裡希斯想象的那麼重視今天剛認識的小伯納德,比起小伯納德,她更在意的是幫助他們修理馬車的那個年輕人。

直覺告訴她,那個之前一直在看她的人就是他。

這讓她感到很奇怪,因為她確信自己不認識他,但是他看向她的時候,卻不是那種看陌生人的眼神,而且她明明感覺到他看的就是自己,又莫名覺得他從自己身上看到其實是更加形而上的存在。

最重要的是他調配香水的手段,動作如行雲流水,原本呆板內向的形象,在他拿起香水瓶的一剎那,就像是握起了權杖,捧起了冠冕,他無意張揚什麼,但他的一舉一動都在無聲的向世人宣告著——這是他的領域!

同樣是一隻蝴蝶,有人看到的就是一隻翩躚起舞蝴蝶,而有人看到的則是蝶翅煽動間,帶起的那一抹不知存在與否的芬芳。

與他相比,之前在香水商店裡,伯納德為了迎合她,給她展示的那些小把戲,就像是兒童一樣拙劣了。

……

古代娛樂方式匱乏,喬安很早就休息了。

夜裡的格拉斯安靜無比,靜謐的空氣中若有若無的流淌著遠方作坊裡香氣。比起這個時代的巴黎,格拉斯無疑更為適合人居住,至少從氣味上來說是這樣的。

喬安很快就陷入了夢鄉。

一道清晰的樂曲聲從窗外飄進了房間裡,曲調抒情纏綿,像是在訴說著無盡的傾訴。

音樂的來源就在不遠處,住在二樓的喬安情理之中的被這聲音從睡夢中喚醒了。

喬安一手撐著額頭,定了定心神。

她來到窗邊,傾聽著這舒緩優美的音樂,她能辨別出來這是曼陀鈴的聲音。

雖然彈得非常優美好聽,但是……

大晚上睡得正香的時候,被人從夢中吵起來,再好聽的音樂都無異於噪音。

喬安感覺自己自從來到十八世紀的法國後,每時每刻都有人在挑戰她的忍耐力極限。

她推開窗戶向下看去,只見不遠處一個二三十歲的青年,手中抱著形似小提琴、吉他、琵琶結合體的曼陀鈴,一派深情的彈奏著。

這已經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三次遇見這個情況了,要麼在窗外彈琴,要麼吟詩,又或者是唱情歌。

喬安現在太理解身體原主為什麼從來不答應這些年輕男子的示愛了,你們換個方法也好啊,為什麼一定要在她休息的時候,在她的窗子底下彈琴呢?雖然她理智上明白,因為只有這個時候,才能保證她百分之百的在房間裡,以她的方位正好能聽到他們的示愛,但是情感上她實在無法接受。

這種想要休息,偏偏被人吵起來的感覺,身體原主能夠一聲不吭的一忍數年,簡直算她涵養超群。

安託萬·裡希斯經驗豐富的對著家中的傭人吩咐道:“把那位年輕的先生‘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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