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頓和倫敦有著五個小時的時差, 波士頓剛剛進入下午的鐘點,倫敦已經是黃昏了。

一小時前聯絡沃丁頓出版社兒童讀物總編巴里的時候, 蘭斯已經被告知在三個月前,確實有一名姓羅琳, 全名叫做喬安娜·羅琳的女士向出版社投過稿,不過已經被拒絕了。

喬安娜·羅琳,名字對的上姓氏也對的上,來不及驚詫確有其人,蘭斯沒有過多思考的立刻吩咐出版社馬上聯絡喬安娜·羅琳,確定《哈利波特與魔法石》版權此刻的歸屬,如果還沒被賣出去的話, 就馬上開始和對方談合約。

雖然對幕後老闆的吩咐感到莫名, 但沃丁頓出版社還是盡職照辦,並將工作進行的非常不錯。

十分鐘前巴里給了蘭斯電話,稱合約談的很順利,蘭斯於是將咖啡館的地址拋給對方, 然後開始等訊息。

倫敦的天空又飄起了細雨, 行人多見怪不怪的隨手抄起手上/包裡的雨傘撐開,也有沒帶傘的慌忙逃進道路兩旁的咖啡館避雨,蘭斯坐的小咖啡館裡很快就擠滿了人,在兩個興奮的女學生你推我搡的來到蘭斯面前,用蚊子大小的聲音詢問他可不可以在對面落座,卻換來蘭斯面無表情的一句“我在等人”後,就再也沒人大膽上前詢問他對面的座位是不是真的有人坐了。

兩個女學生被凍的不輕, 她們交頭接耳,雖然是竊竊私語,但聲音故意沒壓低:“態度真冷。”

“一點都不紳士。”

“座位讓給你們了。”蘭斯放下只喝了一口的咖啡,拿起桌旁的木柄黑傘,起身走出了咖啡館。

雨越下越大,蘭斯也沒走遠,只是站在屋簷下等人。

咖啡館內,女學生透過落地窗看了眼挺拔的身影,又看了看那張空落落的桌子,一個推推另一個的肩膀:“哎呀,都是你,把他氣走了。”

另一個女學生無奈的撇撇嘴:“我哪兒知道他脾氣那麼大,忍不了別人說他一句鮮花呀。”

咖啡館外,蘭斯右手撐著黑傘,盯著呈線狀滴落的雨水,表情很難稱得上愉快。他討厭下雨。

跟蘭斯的美國背景無關,紐約也不是多陽光明媚的城市,大概只有來自邁阿密洛杉磯之類城市的人,才會單純因為雨水而討厭倫敦,蘭斯喜歡倫敦,這裡自由、放鬆、充滿機遇,他只是單純厭惡雨水而已。

自從九年前母親珍妮·羅德裡克下葬後。

今天的天氣就如同那天一樣,天幕低垂,陰雨綿綿,整個世界充滿了陰暗的冷色調,珍妮·羅德裡克的靈柩正在緩緩入土,周圍站滿了羅德裡克和沃丁頓家族的人,以及他們的朋友、敵人、下屬、政治和商業上的夥伴。

在當時年僅十歲的蘭斯眼裡,從母親珍妮·羅德裡克臉頰的顏色從紅潤變成永久的青白開始,世界在他眼裡就已經成了黑白兩色,一切如同老電影裡演的那樣。

男人們穿著黑西服,站在黑傘下,統一的面無表情,而那些頭戴黑紗的婦人則用白手帕擦拭眼角,抹去或真或假的淚水。沒有人大聲哭泣,因為泰勒·羅德裡克不喜歡喧譁。蘭斯也不能發出聲音,因為泰勒要他看起來成熟穩重,像個“千億繼承人”該有的樣子。

胸前掛著十字架的白髮神父用他年邁沉悶的聲音念著千篇一律的禱告詞。

墓碑上寫著:

珍妮·羅德裡克

生於1955年6月12日

卒於1987年3月4日

願主讓你再活一次

靈柩平穩的降落到墓穴裡,撒土之前,人們依次走上前,將手中的鮮花仍在棺木上,然後就迫不及待的湊到泰勒·羅德裡克身前,故作哀傷的表情遮不住諂媚的語氣,“我很為您感到遺憾和悲傷,泰勒,珍妮是一位多麼美麗賢惠的妻子啊。”後面緊跟著的,不是關於生意,就是選票的討論。

蘭斯就站在黑傘下靜靜的看著那些人向他的父親獻殷勤,珍妮·羅德裡克是作為一個女兒、妻子和母親逝去的,但大多數的人們似乎只關心她丈夫的感受。

就連老沃丁頓夫婦,都因過於悲痛,而忘記了外孫的存在。

如果不是管家手裡的那把大黑傘,蘭斯或許連個遮雨的地方都沒有。

——不,他還有一張威廉遞來的淡藍色手帕,那種讓人感到平靜的淡藍,和扔在珍妮·羅德裡克靈柩上紅玫瑰的鮮紅,組成了蘭斯關於葬禮那天記憶中的唯二色彩。

想到威廉,以及他所說的事,蘭斯心中的陰雲稍微打散了些。

換成其他任何一個人,大概都不會將威廉偶爾神神叨叨的言論放在心上,甚至可能過耳就忘,但是蘭斯不一樣,從小到大,他已經見過太多次威廉的古怪之處。

比如說,威廉明明對政治並不是一無所知,但他卻從不將蘇聯威脅論放在心上,和當時大部分學生被歷史老師傳輸的“就算美蘇交戰勝利也必定屬於美利堅”式的愛國教育不同,威廉那根本就是認為美蘇間不可能會發生戰爭的自信。

以及東西德國合併,柏林牆倒塌之後,蘭斯就有種古怪的預感——或許這正是威廉談起歐洲近代史時,很少使用東德、西德這兩個詞語,而是用德國一詞統稱的原因,他早就認為東西德國會統一?

還有1990年的足球世界盃,當偏英式教育的卡爾蓋特學校裡興起一陣賭球的風潮,蘭斯隨便買了些籌碼湊熱鬧,準備將賭注押在1986年的世界盃冠軍阿根廷會衛冕成功的時候,威廉卻嘟囔著“不不不,我的朋友,你押錯地方了”,然後將籌碼放在了聯邦德國的格子裡。那次小賭讓蘭斯賺到了近萬美元。

而最讓蘭斯認為威廉身上始終籠罩著神秘光暈的,是在埃德溫·布蘭德利死後,威廉的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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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真的,那太過了。

蘭斯也嘗過失去至親的痛苦,也有過悲傷難以自抑的日子,但當他見到埃德溫死後葬禮上的威廉時,卻發現,在威廉的傷痛中隱藏著一種更深的情緒,那種情緒就叫自責。

蘭斯無意間曾親耳聽到威廉的呢喃:“為什麼我不熟悉華爾街?如果我知道……”

知道什麼?熟悉什麼?難道威廉覺得埃德溫的死他也有責任麼?那可太荒謬了!

雖然沒過多久,這種極其負面的情緒,就因為現實的重壓而從威廉身上消失了,但是蘭斯始終記得。

不僅如此,蘭斯還記得在他們年紀還小的時候,他經常用不滿和奇怪的語氣問威廉:“為什麼你會比我知道的多那麼多?”明明他蘭斯·羅德裡克才是那個從三歲起就接受繼承人教育,每週要應付八名不同功課家庭教師的人好嗎!

威廉的回答也總是千篇一律:“是上帝昨晚派天使告訴我的喲。”

加上神秘兮兮的語氣……蘭斯·羅德裡克真的傻乎乎的相信到了十二歲!

年紀小的時候,是不懂得懷疑,只是感到奇怪和神秘。

現在長大了,是不想,也懶得去懷疑。

蘭斯又不是fbi,也沒有做業餘偵探的興趣,無論威廉神秘的原因是什麼,他都不在乎,只要對方還是威廉·布蘭德利,是他從小到大最親密的夥伴、兄弟、朋友,那就行了。

“下午好,羅德裡克先生。”沃丁頓出版社兒童讀物主編巴里撐著一把大黑傘,從馬路對面跑了過來,同樣站在屋簷下,一邊合上傘一邊用蘇格蘭口音跟蘭斯打招呼。

“下午好,巴里。”蘭斯簡單打過招呼後直入正題:“合約談的如何?”

“很順利,我們已經和喬安娜·羅琳女士簽訂了《哈利波特》系列的出版合約,現在稿件已經拿去校對,最快大概聖誕節前就能出版。”

“很好。影視版權呢?”

“羅琳女士有點猶豫。”巴里瞥了瞥大老闆的臉色,聲音降了一個八度說:“當羅琳女士看到影視版權購買協議的時候,她很驚訝,當然首先是驚喜,然後沒過多久就疑惑起來。‘據我所知,沃丁頓只是家圖書出版社。’她說,‘你們連有聲書都沒有出過,怎麼就敢談拍電影呢?’羅琳女士非常質疑沃丁頓出版社的實力,無奈之下,我只好告訴她出版社只是一家大集團的子公司,集團裡當然有其他涉及到影視拍攝的公司,羅林女士……”

“她什麼?”

“‘我想要見見你的大老闆。’她說:‘不然影視改編就免談。’”

蘭斯想了一下自己的日程表:“幫我約她明天的下午茶,四點。”

“好的。”巴里從公文包裡拿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袋:“我照您的吩咐帶來了《哈利波特與魔法石》的原稿。”

“麻煩你了。”蘭斯左手接過牛皮紙袋,右手撐起雨傘,走進雨中:“再見,巴里先生。”

“您太客氣了——”巴里的話還沒說完,那個穿著黑色風衣的身影已經走遠,他只好自言自語的嘟囔道:“再見,羅德裡克先生。”

……

波士頓,劍橋鎮,哈佛。

威廉從“lgbt”的攤位前逃出來,長長的出了口氣,宛如劫後餘生。

“哈佛還有這樣的社團?”威廉向克里斯托弗·迪克森表示感謝後,忍不住吐槽道:“真是大開眼界。”然後看向表情非常淡定的克里斯托弗·迪克森:“為什麼你一點都不驚訝?”

“我來自舊金山,夥計。”克里斯托弗·迪克森聳肩:“那裡像這樣的組織到處都是。”

威廉若有所思。

“……你不會是在猜我是不是gay吧?”

“yep。”

“如果我說是,你會申請更換宿舍嗎?”克里斯托弗·迪克森收斂了笑容,顯得有點嚴肅。

雖然美國主流社會現在崇尚復古保守,但經過六七十年代的性解放思潮後,全社會對待□□關係已經是非常開明的了,只要不牽扯到道德層面的問題,男男女女想怎麼玩就可以怎麼玩。

同性戀則不同。80年代早期艾滋病的發現,和美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在《發病率與死亡率》週刊上做的一系列針對艾滋病的研究調查——大致可以概括為同性戀是艾滋病的高危人群,特別是男同性戀——則使整個世界看待同性戀的目光,都分外異樣起來。

作為老牌精英名校,哈佛的校風和各種規章制度,不免仍帶著點傳統遺留,其中有一條宿管條例規定的就是:如果某個學生發現自己的室友是同性戀,那麼他/她有權要求更換宿舍。

“難道我看起來像是會歧視非異性戀人群的人嗎?”威廉也收起笑容,一本正經的回答說:“我不是恐同症患者,我的朋友,我尊重每一個人的選擇——無論他們愛的是男人還是女人,或什麼都不愛。”

“很抱歉懷疑你了,威爾,請原諒我。”克里斯托弗·迪克森:“我不是gay,但我有朋友和家人是,所以我很在乎新朋友是不是恐同,而且你知道的,我來自——”

“舊金山。”威廉笑著替他補全。

“沒錯。”

兩人對視一眼,均哈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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