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絕然的痛意將包穀淹沒。那是一種比融器還要難受的疼痛,融器的痛只是來自軀體上的劇烈痛意, 這縷痛意卻一種來自靈魂生生撕裂崩潰的痛。那痛中有太多的不捨太多的牽掛,有太多的悲怒和不甘, 恨不得以天劍伐天,護住身後一片太平安穩,用手裡的劍接下滔天戰火為身後換來一份平靜,又怕自己這七尺血肉之軀擋不住那漫天的血光和殺伐,眼見著自己血肉崩飛,耳畔響起的是至愛那悽絕的叫聲。曾許她,一生一世一雙人;曾許她, 給她一個胸膛、一個後背, 不讓她受一絲委屈一點傷害。他怕自己倒下了,便再不能護住她,再不能遵守自己許下的諾言。

恍然中,包穀感覺自己的血肉紛紛被炸碎, 她怕他們殺了他以後再去追殺她, 他拼盡最後一縷力氣自爆且封天上了劍境絕域拖著他們所有人一起死——

他看到了他初識她時,她拎著裙子腳踏漫天碧蓮歡快地蹦跳而過,碧綠色的蓮葉,雪白晶透的蓮花,那一襲宮裝漂亮得宛若傾盡世界所有顏色凝聚出的絕世少女,就那樣映進了他的眼裡。他知道,此生, 唯她。他看到了他們成親時,他穿著大紅的衣袍,她穿著大紅的嫁衣,他執著她的手,他從來不知道穿上霞衣披上鳳冠她會是那般耀眼奪目美絕天下。那眸中的俏皮、狡黠,那溫柔又帶著幾分嬌妍的笑,那彷彿集天地靈氣於一身的人兒,他的妻,雪清。

“戰神玄天,你打得過我嗎?我一根手指頭便能戳翻你。”

“呵呵,是嗎?”

纖細的雪指輕輕地戳在自己的胸膛,那宛若清鈴仙音般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還不快快躺下,嗯?”那媚惑如絲的眼,那醉人的神態,他戰無不勝的戰神玄天,在纖纖玉指一戳中倒下了——

雪清看著包穀揚起頭的笑容,那笑容熟悉得令她心痛,玄天死時便是這樣的笑。恍然中,她似乎再一次看到那血肉崩飛,那漫天的血肉靈力都融進了玄天劍裡,看到他以最後的力量撕裂蒼穹斬殺一切,看到他化作一把劍矗立在那——

她衝過去,用力地抱緊那跪倒在地的身影,入懷的不是那英武偉岸的身姿,而是滿懷嬌軟,耳畔響起的是虛弱的低喚:“師母。”

雪清痛苦地閉上眼,緊緊地抱住包穀,死死地抱住包穀。

劇烈痛意漸漸退去,那難以言述的情緒散開,包穀卻有一種彷彿經歷過數萬年前玄天宗幾乎滅門的那場玄天祖師爺的伐天之戰般疲累。她被雪清抱得緊緊的,雪清的淌下的淚,一滴接一滴地澆打在她的身上。

包穀的眸光有著瞬間的恍惚,她知道自己剛才看到的以及那些情緒都是玄天祖師爺殘存於玄天劍中的意志。

器有靈魂,劍有劍靈,戰神劍這樣的至上寶劍,又怎能沒有器魂,玄天祖師爺的本命劍又怎麼可能沒有玄天祖師爺的氣息烙印在上面?可是此刻,她感覺到有什麼散去了,如煙雲般消散……

抱緊她的雪清哭得那般悲慟,她明白那種感受,失去至親至愛失去一切天地都似崩塌了。

包穀任由雪清緊緊地抱住自己慟哭,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能回身緊緊地抱住雪清,輕輕地拍著雪清的背。再然後,迎上的卻是玉宓驚愕的神情和周圍諸多修仙者瞠目結舌的表情。可能是剛才她禁受不住那股痛意,域場散了開去。她感覺到自己的眼角有淚漬劃過,抬手輕輕拭了拭淚,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周遭的人看向包穀和雪清的目光充滿了古怪和困惑。

紫天君重重地“咳”了聲,躬身上前,行禮抱拳,正準備出聲喚一聲“祖師婆婆婆”提醒她倆注意點分寸,卻見包穀居然輕輕地衝她擺擺手。紫天君皺眉,這大庭廣眾之下抱在一起一副要生離死別的模樣,委實不太好看。他又朝玉宓看去,卻見玉宓只是皺著眉頭,眸間有著困惑。

雪清緩緩地鬆開包穀,縮緊身子,緊緊地抱住自己,然後化作一隻通體雪白沒有絲毫雜質的九尾天狐,便要破空而去。

包穀卻是一回身用力地抱住她,叫道:“師母!”她死死地摁住要掙扎著離開的雪清,雪清的力量太大,以至她不得動用功法鎮壓才能把雪清按住。她不知道該怎麼勸雪清,她能完全明白雪清此刻的心情和悲慟,若是她,恐怕她此刻已經發瘋發狂。她見雪清已經變回原形,知道的雪清心緒已經失控,這樣跑出去天曉得會出什麼事?她哭叫道:“您別這樣,師傅不願讓您傷心的。他最後一縷意識記住的仍是你最幸福最開心的模樣。您若實在難受,您把玄天劍從我體內剝離出來,留一個念想。”師母和玄天祖師爺之間這樣,讓包穀聯想到她和玉宓之間,這種悲痛和絕望她感同身受。她無法讓魂散魄消命逝的玄天祖師爺回來,但她可以把玄天劍留給師母,她可以再重鑄一把本命寶劍。

雪清用力地搖搖頭,淚珠子直往下甩。她低啞的聲音響起,說道:“我沒事,包穀,你放開我。”嘴裡說著沒事,淚連成串地掉落。他不在了,連最後一縷意識一縷氣息都消散了。她再不能觸控著他的氣息假裝他還在還活著還伴著她。連一個念想都沒能留下。劍仍是那把劍,劍主的氣息卻已換了人,烙在玄天劍裡的最後一縷屬於玄天的氣息也已經消散了。

雪清不是掙不開包穀的束縛,可那與玄天相似的劍意氣息卻讓她生不出半分抵抗力,偏偏抱著她的不再是玄天,不再是那偉岸寬闊的懷抱,不再是給她遮擋一切風雨的港灣,不再是那願意傾盡所有來寵她護她的玄天。不再是她不開心變回九尾天狐模樣時會寵溺地把她抱在懷中抬起她的爪子往那俊逸的臉上撓,說:“我不好,撓這撒氣,這裡皮薄,撓起來不傷爪子——”她知道他早已經不在了,她以為她已經習慣了,她以為她已經接受了他已逝的事實,可眼睜睜地看著玄天連最後一縷氣息、最後一縷意識都消散了,天地茫茫,從此世間連他的一縷氣息都觸碰不到,雪清的心痛如刀絞,無盡的悲傷將她淹沒。

包穀緊緊地抱著化成九尾小天狐模樣伏地蜷縮著身子伏地痛哭的雪清,喉間偶爾抑出的壓抑的小獸悲鳴,讓包穀的淚水亦不受控制地氾濫。她師母涅重生到現在五百多年,五百多歲足夠凡人繁衍數十代,對九尾天狐族來說卻還只在幼年,大小體形和靈狐差不多,但模樣卻只是半大小天狐的模樣。這讓包穀感到格外難受。涅重生,再活一世,心仍是那顆心,神魂仍是那道神魂,至愛卻不在了,茫茫餘生如何渡過?長生雖好,失去至愛後的餘生,孤寂無望的漫長歲月卻是煎熬。

玉宓走到包穀的身邊,蹲下身子,一隻手攬住包穀的腰,一隻手則摟了伏地悲泣的雪清,一手一個將她倆都撈了起來。這兩人一個勝一個纖弱,一個卻比一個重,玉宓非常費力地才把她倆扶起來。雪清情緒崩潰,身子軟綿脫力倒還好說,她攬住包穀的腰時發現包穀的重量整個都掛在自己身上,跟著便感覺到包穀身上的氣息極其紊亂,顯然是內息已經大亂。修仙者最怕的就是內息大亂,走火入魔最直接的傷害就是引發內息大亂從而輕則重傷、重則當場隕命。她當即沉聲傳音喝道:“包穀,靜心,別運功。”她剛才見到包穀佈下劍域封絕立身之地的片隅之地,但隨即劍域崩潰,雪清和包穀跪抱在一起痛哭,這突如其來的情況把她驚懵了,直到雪清變回原形要離開時,包穀按住雪清喊出那麼一句她才回過神來。她看見她倆的情況不對,卻沒想到居然遭到這地步。她扭頭喚道:“小師叔、玉修羅,過來幫下忙。”她一隻手扶不住一人一狐啊。

紫雲姝和玉修羅衝到玉宓身邊,卻發現不知道該去扶誰。兩人愣了下,趕緊一人扶一個。

紫雲姝去幫玉宓扶包穀,變回原形的祖師婆婆她可不敢動。

玉修羅素來膽肥,妖域的這位啊,她連見她一面的資格都沒有,如今這位在她跟前化回原形,玉宓還讓她過來幫忙,趕緊趁機抱抱。不過這位來頭太大,身上的氣息太強,玉修羅只覺壓力山大,氣都喘不上,又緊張又激動,心臟狂跳。她伸手去抱住這看起來跟化回原形的靈兒差不多模樣的雪清,入手一抱才發現沉得簡直不像是血肉之軀,跟著便感覺到一股格外強大的力量襲來狠狠地撞在身上,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便“噗”地噴出一口血飛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頭暈眼花的還感覺視線一片通紅朦朧,耳朵、鼻子都粘糊糊的,再然後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曲迤柔看見玉修羅的手剛觸到雪清便見雪清身上忽然迸出一層護身罡氣,她連出聲提醒都來不及便看到玉修羅被震飛出去摔在地上昏迷過去,嚇得她一步衝到玉修羅身邊,趕緊救人。

玉宓被突來的變故再次嚇了一大跳!她看到玉修羅被震飛出去昏死過去,她則只來得及一把撈住差點被玉修羅摔倒在地的雪清。

雪清又從玉修羅的懷裡落回到玉宓的懷裡,被外界動靜驚動的她從悲慟中回過神來。她抬起頭,眼中恢復了兩分清明,她剛才感覺到有一股陌生的氣息靠近本能排斥地以護體罡氣護住自己,然後那股陌生氣息便飛了出去。雪清順著她感覺到的那陌生氣息飛離的方向看去,見到躺在地上七竅流血的玉修羅和曲迤柔。她雖不插手修仙界的事,但對修仙界的大小事情都瞭若指掌,且因為靈兒、玉宓的關係,追魂閣的這二位對來她來說算是半個熟人。她愣了下,反應過來。自己雖無心傷人,但因她倆的實力相差太大,她又沒有刻意收斂起身上的氣息和護體罡氣,玉修羅伸手來抱她難免會受傷。她的身子一翻脫離玉宓的懷抱落在地上,化回人形,取出一個玉瓶,倒了幾滴療傷的玉露在玉修羅的嘴裡,對扶住玉修羅,又是喂藥又是運功替玉修羅療傷的曲迤柔歉意地看了眼,說:“她不會有事。”又返身走到包穀身邊,說道:“你師傅留在玄天劍裡的最後一縷氣息散了,往後你可以修煉劍魂了。他不在了,再不能護你,往後的路就得靠你自己走了。”說完,轉身便要離去。

包穀喚道:“師母!”她看向雪清,說道:“懇請師母多留幾日,我有要事相商。”她體內的氣息一片紊亂,橫衝直闖讓她痛苦不堪,就好像隨著玄天祖師爺的那縷意識的消散,自己體內的一些力量失去壓制瘋狂地迸出來。她突然明白以前自己胡亂修煉都沒有出事,怎麼狂吃丹藥、吸納靈石都沒有走火入魔炸體而亡,經常有大量的靈力不知道流失到哪裡去,恐怕就是因為體內還有一縷玄天祖師爺的意識以劍魂的狀態控制著玄天劍為她保駕護航。她以前潛心修煉去感悟劍意時,經常會看到一道舞劍的身影教她劍法,恐怕這也與玄天祖師爺的那縷意識有關。魃被她誆入虛空沒有立即痛下殺手,估計也是因為玄天祖師爺的這縷意識在護她。還有很久以前,她剛得到玄天劍時將玄天劍納在丹田中,小師叔為她煉製的飛劍總被踹出丹田……她能有今天,能活到今天,不是因為自己運氣好,是因為她師傅一直在暗中護著她為她保駕護航。而就在剛才,她的師傅,徹底地消散了。

包穀難受至極。她非常明白雪清為什麼會這麼傷心,因為她也一樣。她傷心,還有師姐伴著她,抱著她,可是師母呢?

雪清見到包穀失神,說道:“別胡思亂想,你剛才心緒受到震盪,行氣出了岔子,還不趕緊去調息!”事實上包穀是因為體內的玄天劍失去劍魂護她駕馭那強大的力量,可當著如此多的修仙者的面,她總不能讓他們知道包穀現在處在即將崩潰的狀態,急需閉關重鑄劍魂。

包穀回過神來,也知道自己的情況耽擱不得,她對玉宓說道:“師姐,照顧好師母,扶我去寢居。”她想了想,又取出一面以神金煉造的式樣與砍刀令極其相似卻內蘊空間暗藏乾坤的令牌給玉宓,說:“這是三十萬大軍的軍符,你收好。我閉關的這些日子,一切交給你,若有異變,你可全權處置。”她又暗暗傳音道:“令牌裡是那三十萬修仙者的血誓魂牌,他們都受令牌牽制,有這塊令牌比我在還好使。我這次要重鑄玄天劍的劍魂,閉關時間難料。”她這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交給玉宓。

玉宓知道包穀這次回來引起的動靜太大,整個修仙界都盯著,卻在這關頭生出這番變故,若是沒有有力鎮懾、防護,只怕是要出大亂子的。她點頭應下,將包穀給她的令牌小心地收起來,又問道:“清瀠呢?”

包穀明白玉宓是擔心她不在清瀠會鬧出亂子或趁她不好對她不利,她說道:“清瀠很好,若出現你應對不了的,找清瀠。她比三十萬大軍好使。”這句話,她沒遮沒掩,在場修仙者都聽得清清楚楚,包穀話裡的意思直白得不能再直白。誰敢有異動,城外的三十萬大軍和魃一起打過來!那三十萬大軍就已經是一股非常可怕的戰力,再加上魃……這簡直就是赤果果的威脅!

沒有一個人吱聲,但所有人都在猜測包穀這次一回來就亮刀,絕對是有大動靜,但她還沒來得及宣佈就因雪清的出現而生出變故,使得到現在大家還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麼,只能自己去猜測。

紫天君和紫雲姝倒他們知道包穀是要動五行仙石,他們是絕對不會漏出半句的。一旦訊息走漏,他們敢說一回頭仙石宮就得遭賊或者是不翼而飛。飛昇上界多遙遠啊,修行境界不到大乘期,建好升仙台也沒用啊。守著五行仙石提升境界,才是最實惠的好處!修行境界到大乘期再建升仙台也不遠啊,若是提前建好升仙台,因為失去這個強大的修行聖地導致實力無法提升到大乘期,成仙再美好,那也只能是鏡花水月一場夢!包穀還能拍著胸脯保證讓他們一定能成仙、帶著他們飛昇上界不成?修行的事,到洞玄期後,修行就全靠悟的了,成仙誰都幫不了,只能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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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宓點頭應下,她見包穀站不穩,將包穀抱起,快步奔向後殿寢宮。她每年都會在這裡住一個月,寢宮裡的一切用具及防禦力量都是極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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