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潤捨不得自己家裡那堆精心培植的盆景,還有做了一多半的浮屠,可是,多少年的心血,他也架不住外面那堆人懷著螞蟻咬大象的功夫慢慢的在侵入自己的生活。瞭解俗世的他明白,如果這樣大喇喇的繼續住在蒼山,本來樸素的生活,早晚就會為了一些小事而變得無比辛苦。

就這樣,他帶著全家悄悄的躲了,樂成先生那邊,薛潤沒丟下,叫瓊和找了小五洲一塊地方,老道樂不顛顛的帶著全家隱居去也。

安排好家裡人,看著站在家門口跟自己頗有些依依不捨輕易的二當家,薛潤擺擺手:“我們過些時候還回來。”

二當家的表情有些失落,有些不知所措。

羿丹在一邊有些吃味,直接拽著他跑了。

施洋是最後一個離開的,他草草的收拾了一下行李,慢慢挪著步子下了山,他買了機票,按照俗世人的方式回帝都。

話是這麼說的,雖然跟師哥商議好了,為了師傅的終身幸福,他們都別連累著師傅,說白了,他跟師兄其實不討厭羿丹,最起碼只要長眼睛的人都能瞧得出,羿丹對師傅是非常,非常的愛,甚至師傅,他骨子裡也是喜歡羿丹的。他不回應,只是情感缺乏,愛細胞白痴而已。

可是,離開家之後,施洋在城市裡兜兜轉轉的溜達了一天,以前被他丟棄的生活圈子是那麼的遠,現在他的圈子狹隘到無處可去,兜兜轉轉的,他還是到了機場。

“你說這死孩子,到底要耽誤幾次班機,換幾次票才上去?”躲在一邊悄悄跟蹤徒弟的薛潤,看著傻乎乎坐在候機室的徒弟有些發愁。徒弟不放心師傅,師傅何嘗放心徒弟。

“孩子心裡有坎吧?你要過去嗎?”羿丹好脾氣的說著。

打蒼山出來,這兩人就悄悄跟著施洋,家裡這倆徒弟,其實薛潤放心不下的就是施洋,這孩子,心裡一直有疙瘩,要不做活死人做了這麼多年呢。

這兩人正看得熱鬧,打候機室外面,慢慢走進來一個男人,大冬天的,薄衫輕褲,摸樣上乘,一派很是悠閒的樣子,這人正是辯香。

一看到辯香,薛潤就很來氣的想上去幹點什麼,羿丹卻一把拉住他:“孩子們的事兒,大人少管。”

“那家夥不是個好東西,你看小五洲那些老宗門被他逼得,就知道他是個陰人,施洋跟誰都不能跟……”

薛潤的話打住了,自己家徒弟實在不爭氣,辯香遞給他一瓶熱飲,他還真就接了。

“你怎麼來了?”施洋正處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不知道該何去何從。這時候,誰給他一瓶飲料他都會接。

辯香蹲下,看著關在籠子裡的妹妹,伸出手指顛顛妹妹的下巴,妹妹舒服的呼呼了幾聲,這段日子,妹妹在秘境周圍遊蕩的時候,沒少受賄。

“我要是你,先回去再說,你能在這裡坐多久。”辯香語氣溫和的勸著,就像認識了許多年的熟人一般,施洋的什麼事情他好像都清楚,施洋的心理疙瘩在那,他都明白。

“我願意坐多久是我的事兒,你跟著我能有什麼結果,羿丹老頭跟我師父走了,你跟著我,又能得到什麼好處?辯香,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怎麼想的,你利用我沒用,你太不瞭解羿丹老頭了,那家夥在我師傅面前是傻子,可在你們面前,你們八輩子合起來都不夠他玩的。”施洋的嘴巴一貫的尖銳刻薄。

辯香露出苦笑的樣子,抬臉看施洋:“我說我沒那麼想你信嗎?我從沒那麼想過。”

施洋擰開飲料瓶,喝了一口,很無所謂的說:“不信。”

“我就那麼不值得信任?我只是想陪著你,我活的夠久了,我就想找個人……”

“快打住吧你。”施洋插嘴:“你那點花花腸子,我師兄早就看透了,你丟開小五洲不是大度,你只是覺得麻煩,你找我,不過是我背後有東西能幫你遮掩,幫你揹著那些麻煩。其實,都是你計劃好的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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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沒計劃過任何人,我活著的目的,從生下來就註定了,以前……我以為那是我唯一的目活著的……”辯香說了半截話,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轉了話題:“你師兄,怎麼會覺得我是有計劃的跟著你?”

施洋翻了個白眼,看上痞痞的:“多久了,你跟羿丹都打著追求人的目的站在我家門口,羿丹老頭每天都在行動,那是百折不撓,越挫越勇,臉皮越磨越厚,人家那才叫真誠呢。可你……你卻一動不動真把那裡當廟宇了,你說是喜歡我,不過是想給那些人找一些瘋魔的假象,丟開辯香這個名字給你帶來的巨大負擔,說白了,你就是個極端自私的人。我師兄看人向來是沒錯的。”

辯香笑了,手指依舊撓著妹妹的下巴:“傻孩子,這個世界誰又是大公無私的?聖人石像大概可以,可那只是精神當中人想出的石頭像,考慮下我吧,我挺好的,最起碼,咱們也算是門當戶對,在一起,也沒什麼不好啊?我能照顧你,寵著你,雖然你家那靠山挺強,可那是你師傅的靠山,跟你沒有半點關係的。”

羿丹在一邊聽得實在來氣,可是卻不敢違背薛潤說的只跟蹤不干涉的宗旨,他只能咬牙切齒的罵道:“這混蛋算個屁,跟咱家門當戶對,他是什麼東西,根本配不上咱洋洋&*%……&……%&……”

正罵的爽,又怕身邊的人不高興,只好悄悄的看了一眼,沒成想,薛潤也氣得咬牙切齒,對著他的肩膀猛的一拍,語氣很是贊同:“說得對,他算個什麼東西!根本配不上咱家老二!”

這麼久了,第一次被誇獎,哥說了,是“咱家”,羿丹有些飄飄然,運足了氣力,準備再罵上一場。

施洋提起貓籠子,終於站起來,進了檢票口,辯香遠遠的看著他,並不進去,倒是施洋以為他會跟上去,於是奇怪的站在檢票口看了下他。

“有人送行,有人接待,對於一個旅行的人來說是件很幸福的事情,我去那邊等你。”辯香語氣依舊溫柔。

施洋哼了一聲,提著籠子進去了。

見徒弟進去,羿丹跟薛潤也乘著大泡泡n號,慢慢的離開地面,準備去帝都繼續跟蹤,這兩人總歸是沒事閒得慌的。

每個城市的機場都是一樣的,不管有多少乘客,不管有多少迎來送往,它不同於火車站,也不同於汽車站,許是機場很大,飛機票價很貴,這種昂貴,將人不知覺的劃了等級,有錢坐飛機的人,總歸是懂得矜持的那一種,於是機場它就有了一股子莫名涼意,說不上這股子涼意打那裡來的。

目送施洋的飛機離開地面,辯香慢慢走到機場邊角的一處盥洗室,當他進去後,隨意掐了個法決,頓時這裡成了被隔絕的世界。

擰開水龍頭,辯香洗了一把臉,又拽了幾張紙巾,一邊擦去臉上的水珠,也捎帶擦去自己不該戴在臉上的情緒,做好這一切之後,他抬臉看著面前的鏡子,那鏡子忽然動了一下,竟然像離子電視一般的出現影象。

鏡子裡……先是一座山,後,又出現一處玫瑰園,玫瑰園邊有一處引自遠處山澗裡的清泉,清泉被切了片的竹筒引著慢慢流淌進玫瑰園的一處水池,泉水叮咚作響,玫瑰含苞待放,每一朵都是那麼嬌媚可人,這地方宛若人間仙境一般。

在玫瑰園裡,有著一位頭頂著斗笠,挽著褲腿,拿著花剪正精心的侍弄花圃的花農正在不急不緩的勞動。

花農忙了一會,放下手裡的花剪,摘去斗笠,露出一張頂著一頭白髮,三十歲上下的清俊面孔的臉。花農捶打了一下疲憊的後腰,伸手拿起半片葫蘆瓢,接了一勺山泉,很是舒服,猶如飲著瓊漿玉液一般的喝了幾口。

抬手,擦了一下嘴巴,花農對著鏡子外的辯香笑了下:“他還是不理你?”

辯香苦笑:“誰也不傻,鏡先生……”

“別叫我鏡先生,我就是個可憐人,可當不起先生,先生這個詞彙……是你們這一界稱呼老師的稱謂吧?”花農慢慢盤膝坐下,露出一絲譏諷一般的笑容。在他周圍,漂亮的玫瑰園,忽然悄悄隱去,露出地獄熔岩一般的淒厲寒荒所在,這人依舊盤膝坐著,琵琶骨上拴著一條銀白色的鎖鏈,這條鎖鏈一頭捆著鏡先生,一頭墜入岩漿不知盡頭。

“真是可惜,這個月的放風日又過去了。”鏡先生一臉遺憾,此刻,他身上穿著的那套農裝,已經碎成一條條的,竟比乞丐衣衫好不到那裡去的百衲衣。那雙本來乾乾淨淨的手,卻如在煤井中挖了幾輩子煤炭的礦工的手一般黑粗,那手上還長著不知道多少年沒修理過的半尺長指甲,指甲的盡頭都有些曲捲了。

“鏡先生,不是我不努力,實在是……這些情情愛愛我實在不懂,自小,並沒人教過我這些……施洋那人看上去很幼稚,其實,骨子裡是非常聰慧的,長在俗世當中的人,總比我們這些生來就修煉的人,多出一分情根,所以,在情上,我勝不了他,您能想別的辦法嗎?在下一定努力……”辯香小心翼翼的勸阻著。

鏡子裡突然伸出一隻帶著長長指甲的手,緊緊抓住了辯香的脖子,辯香一動不動的任他抓,似乎,對死亡毫不畏懼。

那手很快又張開了,還輕輕的拍拍辯香的臉。

“呵呵……真不愧是守護者,對呀……你們都不怕死……死能解決什麼呢?”那只手又縮回了鏡子。

鏡先生的手又誇張的托住自己的下巴,帶著一臉慈愛的笑容,語氣很是親暱:“好孩子,我殺你做什麼呢?乖,去慢慢追,真心的去追,幹嘛假裝呢?那孩子多好,去真的愛上他,用水磨的功夫,一年不成兩年,兩年不成二十年……二十年,至於二十年後嗎?你想想吧,你家祖祖輩輩幾代人死去,維護的那點破山地,忽然成了我身後這熔岩枯山,嘖嘖……那就熱鬧了,想下你的師父,你的祖先……那可就白死了對吧!”

辯香站在那裡看了他一會,終於面無表情的轉身離開了這裡。

待他出去,鏡先生單手託著下巴,帶著莫名的憐惜摸著自己那張臉嘮叨著:“我好不容易把那人騙下來,找到那人……除了他,世界上誰還能有那麼強大的意識精神海,誰還能把我換出去呢?原來以為他是個不折手段的……哼,竟然還講起良心了……人要良心幹什麼呢?沒用的,真是傻孩子……”

一位不知道打那裡來的機場乘客,吹著口哨進了盥洗室,待他解決完生理問題,對著鏡子開始洗手的時候,那鏡子上出現了一行大字:“說出你的願望,無論什麼……”

施洋提著貓籠,慢慢走出機場,那股子久違的故鄉味道就這樣撲面而來,空氣依舊是那麼沉悶,乾冷,這裡的天空依舊是灰濛濛的,半夜一點半的時段,整個天空都看不到星星。滿鼻子滿肺葉的汽車尾氣味兒。

辯香站在一輛車前,依舊帶著那副溫和的笑:“我來接你,你想去那裡?”

施洋本來正在感嘆的心情頓時被破壞的乾乾淨淨,他毫不客氣,沒半分猶豫的轉身上了一輛機場出租,報了一個地址,出租慢慢的離開,將站在那裡的辯香,甩的遠遠的。

坐在泡泡裡的薛潤,看到徒弟再次完美的甩了辯香,心裡滋潤到不成,他好心情的接過羿丹遞給他的水果,大大的咬了一口,正在咀嚼的時候,突然想起什麼一般的問羿丹:“對了,說起來,以前我就想問了,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羿丹露著一臉幸福的笑,一邊削水果一邊說:“我們那一界,有個水鏡,只要你拿出相應的代價,它就能滿足你一半願望。”

“一半,為什麼是一半?”

“好比我要找你,它不能直接告訴我你在那裡,也不能直接把你帶到我面前,就叫一半,那鏡子有些邪門,嗯……還吃嗎?”羿丹把削好的水果放到小桌子上問。

薛潤搖頭:“不吃了,你付出的代價是什麼?”

羿丹笑笑:“我的代價啊,我的一半壽數。”

“呸!騙人的吧。你才捨不得呢,修行不就是為了長壽嗎。”薛潤翻白眼譏諷。

羿丹笑笑:“對啊,我才捨不得呢,所以,這是騙你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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