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丹陽是叫了車和以璨一起回學校,在校東門口下車後,便看到路邊停著一輛奧迪,看到以璨和下車,車子門開啟,走出一個人來。

“璨璨。”蘇航推開車門走下來。

“爸?”

蘇航有限的幾次看望以璨,都是事先打電話約她在外面單獨見面的,從沒有像現在相隔的時間這樣近,也沒有這樣徑直找到學校的。

“璨璨,我聽說你受傷了,我來看看你。”以璨臉色不好,走路緩慢,足以證實了孫嘉琳的話。

雖然蘇航跟這個女兒不親近,但看到以璨蒼白的臉色,還有蹣跚的步履,他仍是覺得心裡似被刺了一下。

“沒什麼,已經好了。”以璨有種事不關己的冷淡,讓蘇航更覺難堪。

“以璨,我先回去了。”於丹陽看到以璨的表情,便知道這就是郭玟玟說的前幾天來過的以璨父親,便給她使了個眼色,向她擺擺手離開。

以璨看著於丹陽離開了,才轉回身對向了蘇航:“您有事嗎?”

蘇航突然這樣來學校找她,一定是有什麼逼不得已的事情。

“我……,”蘇航猶豫了半天,又看了眼緊盯著他的女兒,終於開了口,“我和你孫阿姨想請你回家去吃頓飯。”

“換個理由吧,直接說您有什麼事。”

從來都不是父慈女孝,何必這樣辛苦地做戲。

“璨璨,是嘉琳不懂事,她誤會了你,你孫阿姨想給你賠禮道歉。璨璨,嘉琳並不知道你是我的女兒,她…..”

“她是什麼時候知道我的?”以璨打斷他的話,緊緊盯著父親的眼睛。

“是前幾天,她和你孫阿姨起了爭執,我聽孫阿姨罵她不該傷到了一個女孩子,惹怒了程家人。又聽說你是b市人,姓蘇,我就細問了一下,這才知道受傷的是你。”雖然蘇航說的遮遮掩掩,以璨仍是聽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蘇航的神情看起來有點萎靡,說話的時候,目光也始終不敢與以璨對視,有這樣的父親,以璨不知道該哭還是該恨。

“按您的意思,如果她知道是我,她就不會那樣做了?抑或說如果不是我,她會更狠一點,直接撞死算了?”

“不不不,不是那樣的。”蘇航見以璨口氣不善,連忙否認道,“好歹你是我的女兒,也算是她妹妹,她傷到你了就是她錯了,賠償你和向你道歉是應該的。”

“呵呵呵呵!”

以璨仰起了臉,向著白茫茫天空發出了不可控制的恣意笑聲:“這大概是我今年聽到的最可笑的笑話了。我是她妹妹?一個搶走我父親的女人的女兒是我姐姐?爸,你那腦子怎麼長的?”

“璨璨!”看到以璨那充滿恨意的眸子,心中不覺驚悸。

在蘇航的個人意識裡,夫妻不和分手是無可非議的,他出軌是有錯在先,責任在他;但是這個女兒的出生完全是林子葉堅持的結果,在他看來這並不是他的責任,相反,自己卻為之揹負上了拋妻棄女的罪名。這些年他能想起來看望這個女兒,難道她不應該感激這個父親的寬厚嗎?即使他沒盡到做父親的責任,也是因為他和林子葉有協議,更有苦衷,卻從未想過這個女兒竟恨他如此。

他壓了壓快要控制不住的火氣,仍是放低了姿態:“璨璨,爸爸知道你心裡恨我,當年確實是我對不起你母親,但是二十多過去了,你也長大了,希望父母之間的事情不要影響到你。你孫阿姨,她也希望你能常回家來看看。”

“您不要再說了,我是不會和你去孫家吃飯的,更不想原諒她們。”以璨的聲音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蘇航看著女兒堅決的態度,乾嚥了嗓子,終於說出了些行的目的:“我有事情需要你幫忙。”

這早已經在以璨的預料之中。

這一刻的以璨非常非常想一甩手離開,可是看到他頭髮有些花白,滿臉祈求的樣子,不覺嘆了口氣:“說吧,您有什麼事。”

此時的天空雪小了些,但風更大了,兩人站在這裡時間有點長,以璨有臉凍的發紅。

蘇航略顯微尷尬,頓了一下低聲道:“一兩句話說不清楚,上車裡說吧。”

大雪天站在校門口真的很不適合談話,但以璨根本沒打算上他的車子。她一眼撇到了對面街上的一家粥鋪,便淡淡地說道:“去那裡說吧。”說罷便帶頭穿過馬路往粥鋪裡走去。

粥鋪一般是早晚兩頭的生意好,現在剛過下午一點,又因為大雪天,店裡沒有客人。四十多歲的粥鋪老闆正翹著腳坐在藤椅上看晚報,見到以璨走進去,忙起身將這父女二人帶到靠窗的位子。

“來兩碗枸杞小米粥。”

剛剛那頓飯以璨都沒吃什麼東西,又被那鄒莉莉噁心的不行,胃裡十分不舒服。

粥上來,以璨推了一碗給蘇航:“您午飯沒吃吧?喝點粥吧。”

以璨自己抱著大青花磁碗“呼嚕呼嚕”喝了半碗粥,覺得通身暖和了些,才坐直了身子,輕輕舒了一口氣:“您有事說吧。”

蘇航面前那碗粥基本沒動,坐在店裡明亮的燈光下,以璨才發現這個男人明顯蒼老了許多,至少比上一次她看到他的時候精神差距很大。

“璨璨,你弟弟,我是說澤煒,他生病了,需要你幫忙。”

蘇以璨緩緩地抬起頭,盯向了蘇航:“什麼病?”

“非霍奇金氏淋巴瘤。”蘇航說完這幾個字,眼圈霎時紅了,滿臉疲態。

以璨也瞬間神志恍惚了一下。

蘇澤煒,蘇航與孫婉瓊結婚後生的那個兒子,應該有十七八歲了吧?

以璨並不懂那些醫學名詞,但看蘇航的神情,像是極為不好。

“需要我做什麼?”

“澤煒大半年前就病了,做過放療和化療,但是他得的是這種病最壞的一種情況,發展的很快,醫生說,澤煒太年輕,需要異基因造血幹細胞移植治療,所以,所以我想請你……”

“想要我捐贈骨髓?”以璨明白了。

“是,醫生說,如果做這種異基因造血幹細胞移植治療,澤煒就完全有希望治癒。”

“孫家有錢也有權,去骨髓庫裡找好了。”以璨眼皮也不抬,只是淡淡地說道。

“找了,甚至找到了臺灣,都沒有。”蘇航的聲線有著微微的顫音,難過的心情溢於言表。

在此之前,他有四年多沒看到過以璨了,在醫生說了需要骨髓捐贈之後,他就花了些時間找這個女兒,最終才發現她竟然就在京城上大學。無論如何,她都是他的女兒,姐姐救弟弟,這是天經地義的,哪怕他低下身段祈求她。

以璨安靜地坐著,垂著眼簾,足足五分鐘過後,才啞著聲音淡淡地說道:“對不起,我幫不了你們。”

“以璨!”蘇航急急的拉住以璨的手,滿臉急切,“璨璨,澤煒是你的親弟弟,求你救救他吧,嘉琳已經做過配型了,他們不匹配。請你,請你也去做配型好嗎?”

“對不起,我真的幫不了你。”以璨說的極平靜,隨後,像是想起了什麼,微微抬起眼皮,有些冷血地笑了笑,“要不,讓孫婉瓊再生一個吧,說不定就真的能配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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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航終於被以璨的態度激的跳了起來,聲音裡全是氣急敗壞:“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你孫阿姨多大年紀了,怎麼能生得出來!再說,澤煒好歹是你親弟弟,你怎麼能見死不救!”

“我為什麼要救他?!”以璨的聲音也突然尖銳起來,“當年我還沒出生呢,就差點兒被孫婉瓊殺死在我媽肚子裡,誰來救過我?現在你要我救你和那個女人的兒子!你是太天真還是不懂我的恨有多深?!”

蘇航被以璨的尖銳猶如當頭一棒打到腦門子上,有些矇頭轉向,不由得自言自語道:“璨璨,沒想到你竟然,竟然這樣恨我……..”

“我不該恨你嗎?!”以璨知道,此時自己的眸子裡一定全是惡毒,可是這恨她揹負了二十多年,深的像刻到了骨子裡,為什麼不能讓她痛快地說一次?

以璨的臉上的一小塊肌肉突然抽蓄了一下,半晌,終於平靜下了語調,甚至露出了一絲絲冷酷的微笑:“爸,這些年,您是否一直後悔沒有勸服我媽不要生下我?如果我媽沒有堅持生下我,您也不必接受輿論和良心的譴責,也不必背上拋妻棄子的罪名子,對嗎?”

蘇航聽到女兒這樣毫不留情地控訴,臉上猛地漲紅起來。

“你不要聽你媽胡說!根本沒有的事!”

做了壞事被揭穿時,最好的處理方法並不是較辯,而是直接否認。

“胡說?”以璨的臉色嚴峻起來,一雙原本黑幽幽的眼睛像是要噴出火來,“爸,您敢讓孫婉瓊來對質嗎?當年是誰找到我媽媽逼她打掉已經懷孕五個月的胎兒?是誰騙了我媽媽說她也懷上了您的孩子非您不嫁?又是誰威脅媽媽,如果她不離婚,即使生下孩子也會讓您身敗名裂!爸,您應該感謝我拒絕去孫家共進晚餐,否則今天難堪的就不只是您一個人!”

“你弟弟還躺在醫院等你去救他,你做姐姐的還糾纏這些已經過去的事情還有什麼意義?”蘇航憋了半天,只說出了這樣的句話。

“在我母親十月懷胎的時候您卻在另結新歡,在我母親獨自一個人辛苦地養育我的時候,您正在享受著孫家的家世和背景帶給您的特權讓您名利雙收,二十一年,您有多少時間會想到您還有一個女兒?現在,您的兒子有病了,您就用親情為藉口來要求我這個女兒了。可是,爸爸,您覺得您有這個資格嗎?”

蘇航的一生充滿了跌宕,大多時候是被動的付出,這些年官場的打磨早已經讓他失去了原有的一點點銳氣,加之孫婉瓊極強的控制欲,大多時候他都活的得過且過,從未認真思索過當年的恩恩怨怨中他做錯了多少。

多年以後,當親生兒子命在旦夕的時候,他才暗暗慶幸,自己還有一個女兒,一個和兒子血脈相通的女兒,可是,眼前這個女兒卻滿腹仇恨,硬生生撕開了當年的真想,直逼得他不得不面對那血淋淋的事實。

“璨璨!”

蘇航忽然間老淚縱橫:“是我對不起你和你媽媽,當年是我糊塗,我是逼不得已,我……,求你救救澤煒吧!”

“您有一萬條理由來辯解當年的出軌,卻沒有任何理由殺掉還沒有出生的我。”以璨的神色變得冷然,挺直的脊背讓她小小的身子上有股不可侵犯的氣勢。

一個敢做不敢當的軟骨頭男人!自己做了錯事還要編排母親胡說!若不是那年偶然聽媽媽同外婆說起,她永遠都不知道自己還是塊肉糰子的時候,父親便已經把她放棄了。

“他是你弟弟,是你親弟弟,”蘇航喃喃地說,“璨璨你要我怎麼樣?難道你要我給你脆下嗎?”

“跪?”以璨被這個字刺激的冷笑起來,“你的跪能讓我失去父親的童年重新來過嗎?你的跪能還來母親的健康嗎?你的跪能讓母親被傷害的心癒合嗎?........”

“那你想怎麼樣?”蘇航這話是咬著牙說出來的,以璨清晰地看到了他兩側的太陽穴青筋暴起。

“讓孫婉瓊在《人民日報》登廣告向我媽媽道歉,讓孫嘉琳在央視三套發表聲明向我道歉!”

蘇以璨幾乎是惡狠狠說完這兩句話,不等話音落下便站起了身,扔了張票子給吧檯,也不等找零,便匆匆走了粥鋪。

外面的雪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大了起來,風勢卻一點沒小,刮的臉生疼。大約因為走的有點急,腿上的傷口些抻的疼,整個背影看著一瘸一拐的更厲害。可此時她的心此時卻如刀割般的血淋淋的疼。

這個人是她的父親,一個帶給她生命,卻放棄責任的男人,如今卻仍是這樣是非不分。

大約他第一次找她的時候,就是這個目的吧,真難為他忍到現在才開口。

她被當做野孩子一樣長了二十一年,還以為他歲數大了,能反省一下當年的所作所為,稍稍施捨一點作為父親的親情給她,卻原來是她自做多情了。如果不是為了他的兒子,他怕是這輩子都會寧肯這個女兒不存在吧。

其實這麼多年她雖然只見過他幾面,也應該對這個男人的個性瞭解一些了,怎麼還會對他抱有希望?

此時揭開這個真相,以璨有種一切都灰飛菸灰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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