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銘沒想到這地窖裡不但有人,竟然還有三個人,看情形就應該是這家的主人。一時間便訕訕的覺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還不等說話,就見那三人猛地跪了下來,不停磕頭,老婦哭訴道:“求好漢們和胡老爺說一聲,我們家……我們家實在是沒有東西可當賣了,實在是交不起租子,求他寬限幾日吧,等我兒在鹽灘上賺了工錢回來,一定親自給胡老爺送過去。”

池銘一聽,這話有些不對勁兒啊,因再看蘭湘月一眼,就見妻子示意他退後,然後款款上前扶起那幾人,微笑道:“婆婆你誤會了,我們是過路的人,因為錯過了宿頭,聽人說這裡有個村莊,才過來歇腳的,你說的那個胡老爺,我們根本不認識。”

那老婦擦擦眼淚,驚疑不定的看了她一會兒,方才小心翼翼道:“你們……真不是胡老爺的人?”

蘭湘月笑道:“聽婆婆的意思,好像是欠了那胡老爺的錢,怕他追債,可是你看看,若是他派人來索債,會有這麼多人?還有這麼多的婦人嗎?我們真是過路的。”

那老婦四周看了一圈,這才長出了一口氣,顯然是相信了蘭湘月的話,接著她用袖子摸摸額頭,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我還以為老天真是不肯給我們活路了。”

藉著火把光芒,蘭湘月看到這老婦和那少婦以及小女孩的衣裳上都是補丁摞補丁,便是尋常乞丐,穿的也沒有這樣破爛的。因心下奇怪,暗道揚州不是天下第一繁華之所嗎?怎麼這裡還會有如此窮人。剛才她說他兒子在鹽灘上,那每個月最起碼是有工錢的吧?怎也不至於讓家人如此困苦潦倒才是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心中好多疑問,她卻沒一股腦問出來,而是看了看周圍,問這老婦道:“婆婆,這是你家嗎?為什麼放著好好兒的房子不住,卻要去住地窖?若說是為了躲債,可我們之前幾乎走遍了一個村子,竟沒遇到一個人,難道大家都欠了外債不成?就算是欠債,也不必這樣吧?你們家家徒四壁,那些追債的人就算過來了,看見這情形,你們又實在拿不出錢來,他們還敢殺人不成?何必要躲著呢?”

老婦嘆了口氣,仔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一群人,見她們個個穿戴不俗,這才小聲道:“各位貴人是要去揚州嗎?那裡倒是個好地方,只是沒錢沒勢的千萬別去。喔,也是,你們這打扮,看上去不是沒錢沒勢的,既如此,倒是不妨事了。”

老婦沒有回答蘭湘月的問題,但短短兩句話,卻也讓眾人聽出了點端倪,池銘正要追問,便聽那小女孩兒怯生生道:“好香啊,娘,我……我餓,我想吃飯。”

蘭湘月目光轉到小女孩兒身上,卻見那少婦猛地拉了她一把,小聲訓斥道:“餓餓餓,就知道餓,剛才要不是你,也不至於就讓人發覺,下次等著讓人把你抓走賣了,那時候就不餓了。”

小女孩兒登時嚇得不敢說話,這裡蘭湘月見這三人都是面色蒼白瘦骨嶙峋,除了是常年在地下不見天日所致外,看上去營養狀況也不是很好,於是連忙笑道:“我們也沒吃晚飯,所以見這裡有清水,便讓下人們把乾糧拿出來胡亂做了點東西,恰好也沒吃呢,婆婆和大姐不嫌棄,一起來吃點兒?孩子大概也餓了。”

話音未落,就見小女孩兒眼中放出光來,連那老婦和少婦都是喜出望外的模樣,少婦連連道:“這怎麼好意思,幾位是遠道而來的客人,我們不說拿出東西招待你們,倒要吃你們的東西,這……這真是沒道理……”

“算不得什麼。”蘭湘月笑著說完,將三人讓進屋中,梳風親自去鍋裡盛了三碗白米飯,只是這家人的碗碟實在不多,最後鍋裡竹筍肉片和燜的稀爛的牛肉都是用車上自家帶的大海碗或小盆子裝起來的。

那三人顯然是餓得很了,一通風捲殘雲,蘭湘月在旁邊只怕她們吃的撐了,問明揚州距此不過八十裡地之後,便決定將這些吃食都留給她們。

三人自然是感恩戴德,一時間吃飽了,蘭湘月又問她們怎麼落到了這個境地,那老婦人這才傷心的講述起來。

原來他們這村子在幾年前也是富足的。然而隨著三年前那個揚州知府上任,也不知怎麼的,那些大鹽商便和他勾結起來,鹽灘上的工人不夠,他們就來招工,原本說的條件十分好,一個月有二兩銀子的工錢,包吃住,還有兩天休假。誰知真等男人們去了,便再沒有訊息傳來,且到後來,官府幾乎是強行徵收這裡的男丁去鹽灘上,硬說是服役,就連十歲以上的男孩兒也不例外。這一下,人們哪裡還不知道是出了事故?偏偏整個江南官場沆瀣一氣,有幾個婦人去告狀,卻是再也沒回來過。剩下她們這些老弱婦孺沒奈何,除了等著自家男人回來,也沒辦法。偏偏這時候,連她們的土地都被一個姓胡的人強行用超低價買了去,接著這姓胡的便把地租給她們。想也知道,一群婦孺,又能種多少糧食?累死累活幹了兩年,連餬口的糧也得不到,反而欠了那胡家許多租子,村子裡家家戶戶,能賣的東西都被那胡家人收走了,連幾個模樣漂亮的媳婦,都被抓了去抵債,剩下的人實在沒有東西還債,那胡家人便把她們當成了耍物,每次來,必要踢打侮辱一番才罷休。村人不堪其辱,於是都躲在了自家地窖裡,以至於好好兒一個村子,竟變成了死村。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老婦一邊說一邊哭,少婦和小女孩兒就坐在她身邊默默垂淚。池銘和蘭湘月聽得怒火中燒,連頭皮都要炸起來了,忽聽秋晴雪咬牙道:“這些混蛋王八蛋,他們……他們竟是硬生生把人逼成這樣,倒比倭寇還要狠毒,良心都是被狗吃了嗎?”

蘭湘月卻道:“婆婆,那個揚州知府已經被押解到京城問罪,怎麼你們家的人還沒回來嗎?那姓胡的還敢胡作非為?”

老婦哭道:“這事兒我們倒是的確不知,只是自古以來,天下烏鴉一般黑,如今人人都說,揚州城裡,連那些官兒還比不上鹽商老爺們,說他們在朝廷裡都是有關係的。我們小老百姓,又哪裡有人給我們做主?就算來了個新知府又如何?還不是替他們說話?從前倒是有人說要去告御狀,只是你看看我們一個個的,連字兒都不認識,哪裡就能走去京城?可憐我那兒子在鹽灘上服役都三年了,這一世裡還不知能不能再見他一面。”說完又哭起來。

“不會的,婆婆,這一任揚州知府,一定不會像前任知府那般。”池銘握緊了拳頭,斬釘截鐵道,接著正要說出自己身份,就被蘭湘月制止,只聽她笑道:“婆婆,你放心,上天是有眼睛的,你的兒子一定會回來和你團聚。說來也巧,這次我們來揚州,我們爺也想看看這邊的鹽市行情,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能碰見你兒子呢?婆婆且把你兒子的長相姓名告訴我們,如果有機會,或許能讓他回來和你們團聚也未可知。”

老婦一聽,這話也有道理,雖然她心中其實不抱什麼希望,卻還是把兒子姓名長相都告訴了池銘,又把小女孩兒脖子上掛著的一個畫著畫兒的小葫蘆摘下來,遞給蘭湘月道:“這是我兒子在家時給妞妞做的一個小掛件兒,不值什麼錢,若是將來真能遇到和他相像的人,只要少爺把這東西拿出來給他看,他能認出來,那就必定是我兒子無疑。”

池銘和蘭湘月將那掛件葫蘆鄭重收好,眼看天色漸晚,於是大家便安歇了。

第二天起床後,蘭湘月就把梳風叫過來,對她道:“這個村子裡的人太可憐了,我原想著給老婆婆留些銀子,只是你看看她們的模樣,留銀子只怕也沒人去買東西回來,反而會替她們招來災禍也說不定。索性這事兒還是託了你和冷鋒,我給你們留人留錢,你們安排著買了米糧回來後,再在這裡等幾天,若是那胡家人敢來收債,替我狠狠教訓他們一頓出氣。”

梳風拍手道:“真真奴婢和奶奶是心有靈犀,剛剛我也在琢磨這事兒呢,既如此,那我和冷鋒就留下來,按照奶奶說的辦。”

話音剛落,就見池銘從門外進來,不悅道:“不會說話就不要說,沒人會把你當啞巴賣了。你和你們奶奶心有靈犀?把我和冷鋒置於何地?”

梳風吐了吐舌頭,站起身笑道:“偏偏就是我和奶奶心有靈犀,爺你來打我啊……”一邊說著,早跑了出去。氣得池銘指著她的背影對蘭湘月道:“看看看看,這丫頭都讓你縱容成什麼樣子了?如今敢和我叫板。”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