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中所有人的注意力, 剛剛還集中在警察與費格銘身上,聞此一言, 都轉到葉婉婷那裡。

驚懼中的葉婉婷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從未見過如此陣仗, 可事與願違,偏偏就讓她置身於急流的漩渦正中。

她伸手要拉住一臉痛心的費格銘,她想要告訴他這件事太荒謬,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怎樣發生,可費格銘卻後退一步,躲開她伸過來的手。

而沈陌陽的快速遠超她的想像,原本站在她三步之外, 轉瞬就攔在她前方。

“陌陽哥, 別動她!我的事情,我自己負責。”費格銘叫了一聲,卻又是對著葉婉婷:“只要是你給的,我都珍藏。”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 低到除了葉婉婷之外, 幾乎沒有人聽得清。

費格銘向警察點頭示意一下:“我跟你們走。該怎麼處理,就怎麼來。”

忽然覺得眼前一片迷茫,他只好揚起頭大步離開這個地方。

你想要給我的,無論是什麼,我都會要。只是,我不知道還要怎麼樣才能讓你原諒。

我說過,讓你恨我, 可是,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你忘掉那個字。

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有走向門口的背影,似乎盡是挫敗與淒涼。

“葉小姐,雖然格銘講他自己會處理,可是,我還是不能讓你回家去,你明白吧。”南哥對葉婉婷講話禮貌客氣,明明不帶一點威脅,卻讓人心生恐懼。

漆黑的房間,葉婉婷抱膝坐在牆角。地上還埔著厚厚的地毯,不冷,不硬,沒有任何能傷害她的東西。

這是間書房,它被裝飾得雅緻,而且是書香盎然。靠牆的兩組書櫃,被一冊冊書籍充滿。可是,書櫃間的空白處,除一幅字外,還有兩條深棕色的馬鞭,令她膽寒。

葉婉婷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昨天南哥打了個電話後,就趁著月色將她送到這裡來。

一夜,又一天,除了有人送來食盒和水,再也沒人搭理她。

腿邊還放著一本《百年孤獨》,是葉婉妨清晨時從書櫃裡抽出的,就在最外面,很顯眼的地方,硬書殼下,內頁已經被摸毛了邊。

那是葉婉婷最喜歡的一本書,可在這一個白天,她沒有翻過頁。

“多年以後,奧雷連諾上校站在行刑隊面前,準會想起父親帶他去參觀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她只見到上面的字都認識,卻完全看不懂它的意思。

第二個夜。葉婉婷仍在黑暗中坐著,她的衣裳單薄,冰涼刺入每個毛孔。這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她沒有睡過,送來的食盒她也未動,連水都沒有喝。

是自虐嗎?有可能。

因為她剛剛才知道,費格銘黯然離去的背影,讓她有多心疼。他拒絕接受自己伸出的手,又讓她感覺有多冷。

費格銘痛惜難當的臉,和他收到禮物時的開心甜蜜,就輪流交相放大在沉沉的空氣中,如一幕永動的無聲電影,不肯停歇的放映在她眼前。

葉婉婷閉上眼睛,忽然想起,那年的聖誕節,巴黎的貝特朗家,費格銘砸壞了她的筆記本,厲聲問的那一句“你信她還是信我?”

她現在方才明白,這一句話裡,包含有多少無法言說的傷悲。

“費格銘,你信不信我?”

葉婉婷對著空氣中的臉微笑,淚珠終於成串地掉落下來。

當她小心地推開重重的心門,他卻已經轉身離開,穿過溼淋淋的青苔小巷,留給她一個蒼涼的影子。

葉婉婷順著牆壁,滑了下來。躺在地毯上,靜靜地呼吸。

那顆香珠之中,明明應該是一包香料,怎麼會突然變成白色粉末?她閉上眼,將所有關於香珠的片斷再次回放。

賣香珠的傣家小女孩……包車上,海靖摸索香珠的修長的手指……金鑫的車,她睏倦難當,迷濛狀態時,周婉晴拿走的另外一顆……

除了掛在她手機上的,那個小女孩曾開啟給她看過,剩下的兩顆,她都沒有動過。

葉婉婷對法律瞭解不多,可她也大約知道,這麼少量的一點毒品,應該夠不上犯罪,可能只需一點罰金就可以讓費格銘出來。如果不是他自己應承下來,甚至當時也根本帶不走他。

那又是誰?算準了那時在費格銘的手裡?葉婉婷忽然驚醒,或者有人本是要針對她,卻偏偏到了費格銘的手中?

燈光亮起時,葉婉婷就躺在牆角的地上睡著。門口處,一個身著黑衣的男人輕而緩慢地走進來。

壁燈暖黃的光線下,葉婉婷靜靜地側身躺在那,臉朝向牆壁,都藏在暗影之中。

濃密的睫毛之下,一小片青黑暈染開來,將臉色顯得更加灰白。她的呼吸輕得幾乎聽不到,只有胸脯微微一起一伏,證明她還是個活物。

他蹲下來,伸出手,剛剛撫上她的臉,又刺到般彈開。門外的走廊裡,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他一驚,又迅速地站起身來,坐到了房間中央的長椅上。

還不到清晨,就有鳥兒啾啾啼鳴。葉婉婷醒轉,渾身都痠疼。頭漲痛難當,她想摸摸頭,一抬手,意外的發現身上竟然蓋著條薄毯!

葉婉婷驚得坐起來,一個高大的男人,就揹著自己站在落地窗前。黎明之時的灰暗,將他映襯得愈加陰沉。

聽到她微弱的動靜,他轉過來。一步步踏近,羊毛地毯吸收掉他的腳步聲,他就筆直地站到葉婉婷的面前,垂下眼簾望向她。

“你?”葉婉婷詫異中,還有些肯定。

“我。”齊格勒退回到長椅上,居高臨下地望過來。

逆光裡,他的剪影因變成黑白而凝重。只是過分的冷漠,能將他周圍的空氣都冰凍住。

“告訴我,這一切都是怎麼回事。”晨曦之中,第一線光芒透射進來,葉婉婷低頭躲開。

“我也還沒有想明白。”葉婉婷聲音乾啞。

“那個東西——”

“是我送的,但是我不知道那裡面有什麼……或者說,我不知道有沒有被人調換過。”葉婉婷拄住發燙的額頭,小聲地回答他。

齊格勒盯著她的每個表情,卻突然轉換了話題。“格銘說,你是,他的……?”

“他說是什麼,就是什麼。”葉婉婷放下手,鄭重地正對上他的眼睛。

她想起費格銘說過“所見即是事實”,沒錯,為什麼自己當初沒有想到?

說出這句話,她忽然覺得心裡清透許多。十個年頭,一步步走過來,他所給的,不管她當時能不能接受,現在想來,才發現有那麼多可以撿拾的回憶。

齊格勒的手握上長椅的扶手,如要掐斷那幾根絞在一起的幹藤,他嘴角下沉,吐出兩個字:“很好。”

“……費格銘呢?”葉婉婷坦白地迎上齊格勒的目光。

“還在裡面,不肯出來。”齊格勒冷冷地笑一下。

他聽到訊息就立即從外地趕回,第一時間內,按下了幾家媒體關於銀資集團繼承人吸毒的報導,也幸好有許孟南替他將聽到訊息守在門外的記者攔了回去。

可是,唯有當事人費格銘卻堅持留在拘留所裡不肯澄清。

許孟南除了嘆息一聲,就只一揮手:“隨他!”

而沈陌陽乾脆一拍桌子:“活該!”

還在裡面。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不用想像也猜得出來。葉婉婷有些懵了:“我能見他嗎?”

“他說不見任何人。”齊格勒轉告他的拒絕,帶有一絲羨慕。

太陽終於升起來了,房間裡一下子溫暖起來,明亮地照著齊格勒臉上刻意的疏離。

“我讓人送你回家。”他站起來,大步走了出去。

正巧是週末,葉婉婷在家休息了兩天。回到家裡,她就直接上了床。一直高燒,而且吃下什麼東西,最後都會吐出來。

輪到葉寬出差,周欣放下手中的活計,留在家裡照顧她,葉婉婷卻勉強笑著,虛弱地說道:“我都二十好幾了,不用你看著。你陪著我,也替不了我。”

“那也不行,媽在這兒,病好得快。”周欣想要抽出葉婉婷手中一直攥著的手機,卻沒有抽出來:“別總拿著它,有輻射的,你不懂啊。”

葉婉婷隨即聽話地將手機放遠一點。

“這小費呢,怎麼這個週末兩天也不見他人影?”周欣向廚房走去想弄些能吃進去的,口中還要唸叨一句。

她忽然想起什麼,領悟般地猛住了口,回頭看向葉婉婷。

葉婉婷平躺在床上,又拿起手機,正虛虛地按著,卻沒見她打通任何電話。

周欣有些慌張,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更不知道現在要不要勸慰女兒。

葉婉婷回家就撥打費格銘的電話,不出預料,關機。如果他人還在拘留所,肯定是這種結果。

可燒了一天也睡了一天之後,晚上吃過藥,溫度退一點再打,鈴聲卻是響了起來,卻始終沒有人接。

第二天,葉婉婷鼓起勇氣重撥,鈴聲依舊,一直響下去,直到提示音“您撥打的使用者沒有應答”。

他果然是認定了自己。

原來,失去一個人,竟是這樣容易。

於是葉婉婷依舊高燒,依舊嘔吐,直吐到膽汁的苦味都溢在嘴裡,怎麼也漱不乾淨。周欣慌了,要拖她去醫院,可葉婉婷說什麼也不動彈。周欣弄不動她,只好找了朋友來家裡給她掛上點滴。

週日的下午,葉婉婷數著藥瓶滴下來的水珠,數不清楚,不知不覺,又進入了夢鄉。

恍惚間,聽到開門聲,接著是周欣埋怨的話語:“你怎麼才回來呀?我都害怕了……這孩子從來也沒這麼吐過。”

應該是葉寬回來了,迷迷糊糊的葉婉婷還想盡力做出個輕鬆的模樣來,別嚇著了爸爸。

正摸向自己的嘴角,就聽周欣又道:“什麼時候下雨了?快把雨傘給我……我這忙活的都沒留意到……咦,這孩子,從哪裡冒出來的?怎麼出門也不帶把傘,看這一身溼的……”

葉寬不悅的口吻:“看你怎麼說話,什麼叫冒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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