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後。
葉婉婷就讀於本市一所大學的服裝設計專業,開學就是大四。當初做出這個決定時,幾乎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可不管老師同學怎樣講,葉婉婷仍是沒有改變初衷。
“我不想當科學家,不想當政治家,我只想設計服裝,好看的,美麗的,有靈魂的服裝。”葉婉婷執拗地回答那些語重心長勸她的師長們。
“我贊成!”周欣最先表示同意:“學好了,去參加國際展覽,去世界各地做秀場。學不好了,還有老媽這裡,等你來做首席設計師!”
“服裝畢竟是時尚產業,很容易就會被淘汰。設計師那樣多,走上星光下t臺上的能有幾個,”葉寬如是分析道:“婷婷,你要想好這些。不過只要你自己喜歡的專業,爸爸媽媽都會支援你。你自己選擇的道路,無論前面有多少困難,你都要走下去。”
有這樣的父母,葉婉婷,除了努力,你還有什麼可說?
“葉婉婷,馬上要實習了,你打算去哪裡?”趙琦推著坐在前面的葉婉婷。
兒時的同學,又坐在一個教室裡,趙琦仍是喜歡坐在葉婉婷身後的一排,有事就蹬她的椅子。
入校時,趙琦抱住瘦得脫形的葉婉婷轉圈圈,大聲叫道:“天哪,葉婉婷!怎麼是你?”
葉婉婷被她摟得有些透不過氣:“緣份哪!趙琦!我也沒辦法!”
葉婉婷咬著鉛筆,看別人丟在旁邊的報紙,那是齊氏集團整版的招聘廣告。
這家新崛起的公司包含有諸多產業,聽說最初是由微電子行業起步,只用時三年多,就擴大到如今需要眾生仰視的地步,銷售從國內擴大到國際市場,還包含了林林總總諸多行業,最近又有報導說它新收購了幾家酒店和一家大型服裝公司。
葉婉婷在報紙上仔細搜尋,最終落下一筆:“這裡!”
趙琦湊了上來:“法語翻譯?”
她作勢敲了一下葉婉婷的頭:“你瘋魔了?咱們學服裝設計的,你要想去齊氏,他們也有服裝公司啊,你去聘什麼翻譯?又不是做兼職小時工!你畢業設計怎麼辦?”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話未說完,頭上已經又挨了趙琦重重的一下,看她逃之夭夭的背影,葉婉婷怒道:“再敲,再敲我把你送燒烤店烤了去!”
“不要,不解氣送我去女體盛吧……”趙琦奔走,餘音繞樑。
揉揉腦門,留海被輕輕掀起,那裡,一道淡紅的疤痕清晰可見。
再將報紙翻轉過來,一幅大照片誘人眼球。年輕英俊的盛世集團總裁齊格勒正面朝向鏡頭,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漠深邃。葉婉婷嘆一口氣,折起這張被人拋棄的報紙,與設計圖一同放進包裡。
走出教室,雨絲又飄落下來,葉婉婷把裝了書本圖稿的大包小心抱好,走下鋪著黃葉的臺階。
深秋的雨,讓溫度驟降,葉婉婷將風衣外套裹緊,還是感覺到有些冷。
這個世界太強硬,他給你溫暖,卻又把它無情地奪走,只留你在瑟瑟風中,獨自發抖。
**
那個不知是白天還是黑夜的時刻,她在黑暗中嘶喊著諾布林的名字,費格銘的回答自始至終都是一個結果:“他很好,已經被家人接走了……”
“你,沒騙我?”
“我有騙過你嗎?”
“真的?”
“你不信,出院後自己去看他!”
反覆無數次的對話,費格銘總是如此回答。葉婉婷妥協了。溫水潤了乾啞的喉嚨,她又睡了下去。
“寶貝,我正在準備給你一個驚喜——”
“不要把自己放入這樣危險的境地,記住了嗎——”
諾布林的聲音,在她的睡夢中環繞不休。他就站在前方,向她伸出手:“來吧,我的寶貝——”
葉婉婷向他跑去,可不等她靠近,諾布林的身影就消失不見。
“您老人家能者多勞,為了黨和人民鞠躬盡瘁,死而——”
自己的說笑聲炸響在頭頂,將她震醒。
“混蛋!讓你亂開玩笑亂講話!”驚醒過來的葉婉婷抬起手,狠狠抽到自己的臉上。
還沒等她打出第二個巴掌,手就被人握住。
費格銘不說話,只是靜靜地握著,直到她劇烈的喘息平靜下來,重新又睡去。他拿著溫熱的毛巾,輕柔地為她拭去臉上頸上密密的汗水。
二十天的時間,葉婉婷的狀況逐漸平穩下來,夜裡不再噩夢連連,也不會再哭叫著醒轉。
臨到到拆線前的那個晚上,葉婉婷睡得很沉很香。夜半時分,朦朧之間,她忽然覺得有一隻大手,撫上自己的臉。
可葉婉婷怎麼樣也睜不開眼,那隻手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臉上,那樣的熟悉,也那樣溫暖。她甚至沒有叫嚷一聲,在睡夢中,就微微笑了。她想說“諾布林,你來了,我明天就能看見你了”,卻只是翻個身,又睡實過去。
第二天,葉婉婷眼睛上的紗布被拆開。重見光明的時刻,是在昏暗的觀察室,對面的鏡子前有一隻小燈在亮著,靜靜地等候她一步步走過去。
額頭上還纏著一圈厚厚的紗布,臉上的紅腫基本已經消退,只有眼角處被碎玻璃濺到的傷口上有一條暗紅凝固,彷彿在她蒼白的面孔上畫上彩妝,為她本就狹長的眼睛更增添一種致命的妖嬈。
醫生滿意地看著他的作品,眼角和額頭縫合的傷口恢復得都很不錯……
“我要出院。”葉婉婷對醫生要求。
“不可以,必需要再觀察一段時間——”醫生反駁得非常乾脆。
“我自己觀察就好。”葉婉婷斬釘截鐵地站起來。
可是,見得到萬物的葉婉婷,卻沒有見到諾布林。他消失了,連同費格銘也因為家中的急電催了回去。醫院裡沒有諾布林的情況記錄,連急救中心也沒有。葉婉婷在高速路附近的一家家醫院去找,完全沒有蹤影。
卡特瞪著他的棕色眼珠,拍著胸脯對她保證:“婷,你放心好了,諾布林被他的家人接走,沒有問題的……”
可是,諾布林,你就這樣扔下我了嗎?
簽證到期的日子迫在眼前,葉婉婷收拾好行裝,打起精神去了春天百貨公司,帶上她的二千歐元,去買她夢想中的腕錶。可到了那裡,葉婉婷再一次傻了眼。
那一摞花了她一個月的時間,磨破了她嬌嫩的手指,浸染著她鮮血的鈔票,卻完全花不出去——那一對精緻美好的腕錶,如同諾布林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臨行前的晚上,葉婉婷昏沉多天的頭腦忽然靈光乍現,她跑下樓去問卡特,諾布林的家鄉在哪裡,他的南部口音是從何而來?
“我們的童年都是在格勒市過的,法國南部的格勒諾布爾市——被稱做歐洲的矽谷,不過他是在十歲時父親去世之後搬走,前些時間又回到這裡的……”
“格勒諾布爾市,你不知道嗎?簡稱格勒市。那裡是法國的工業科教中心,原子能的研究基地,還有,位於阿爾卑斯山脈懷抱中的它,也是著名的滑雪勝地……”
葉婉婷反覆讀著這個拗口的名字,格勒諾布爾,滑雪勝地……
從前的滑雪場上,那個輕盈矯健的身影,那連滑雪教練都要佩服的滑雪技術,那只在雪地之上反射著寒光的刻著兩個字的雪杖……
雪杖上刻的是什麼字來著?葉婉婷敲著自己迷迷糊糊的頭,終於想起,喃喃低語:“格勒。”
登上飛機,與同學們如期返程。一樣的人,一樣的箱包,連站在玻璃門之外的卡特,都與當初一樣,只除去他手中不再舉著那只畫著自己笑臉的白板,一切,都是那樣的美好。
如果不是頭上眼角的傷疤,提示她那個驚魂一刻曾經真實存在,葉婉婷幾乎會以為那只是個噩夢,諾布林,只是出現在她夢中的一個幻影。
**
齊氏法語翻譯的職位,葉婉婷筆試、口試、又面試,終於順利拿到,沒有白白辜負她花了幾個晝夜的準備,不過還是一個實習生的身份。
換上工裝的葉婉婷走入齊氏行政部,接下厚厚的翻譯檔案,也要接下行政主管交待的諸多任務。
“齊氏不會養些無用的人,如果你做不到,請自動離開!”行政主管吳昕高高揚起她的下巴,教導新人。
葉婉婷隨著眾人誠惶誠恐。從踏入齊氏的大門之後,葉婉婷就開始與法國貿易公司的檔案、資料做艱苦卓絕的鬥爭。
畢竟丟下法語已經有四年,而且現在接觸的檔案都全部都是專業術語,有困難是一定的。但更重要的是,那一次車禍,會時不時的讓她頭疼,她連周欣和葉寬都沒有告訴,她的記憶力,也不如從前。
葉婉婷在自己二十歲的那一年裡,每天早上、晚上見到周欣就會問:“媽,你頭不疼吧。”
周欣現在忙起來都會忘記時間,早出晚歸,滿世界的跑。早上還在哈爾濱,可能晚上就去了海口。最初聽到葉婉婷的詢問時還會說:“還得是我這寶貝女兒知道心疼媽媽,唉,沒白養你,比你爸爸強多了,他天天就只知道讓我吃這個補那個的……”
等到後來,再聞聽此語,周欣立即豎起她的柳葉眉,瞪起長長的丹鳳眼:“婷婷,你怎麼天天給我唸叨這個!我頭不疼都讓你給我唸叨疼了!”
“媽,那我不成了唐三藏,您倒成孫悟空了?快叫聲師傅,不然俺還會接著念only you……”
葉婉婷立即欣慰地狗腿,遠遠撤離到安全的地界,躲閃開周欣隨手扔出的各種飛鏢和暗器。
“你這倒黴孩子,看你這樣子,將來有誰娶你!”周欣的笑罵聲還在身後高高飄揚。
“沒人娶啊,那我就在家跟著你和爸爸擠著,繼續煩你啊!”葉婉婷邊跑邊回頭。
慶幸的是,那一年,周欣除了兩次因為在外地沒吃好東西而拉肚子帶胃疼,還有一次跟著小姑娘學習穿上一雙新的三寸高跟鞋時崴了腳,在家休養了三天也被葉寬和葉婉婷聒噪了三天頭疼了三天之外,再沒有其它的病症來襲。
在葉婉婷過了二十一歲生日的那天,她終於將提心吊膽了一年的玻璃水晶小心肝放回到肚子裡去,高舉雙手,虔誠地對蒼天拜上三拜:“謝謝您老人家眷顧!多謝多謝!”
“葉婉婷,明天齊總弟弟回國,公司派車去接你跟著司機到機場去接。”那位要被緊身職業裝勒斷了腰的主管吳昕,接到總裁辦公室的指示,在辦公區環視一週,眼睛落到正埋在資料堆裡的葉婉婷,釋出最新命令。
站在機場大廳的出口,費格銘擰起眉毛。齊氏派來接他的竟然是葉婉婷,這令他十分意外。
這個還應該沒有畢業的女生,竟然穿起了工作裝,頭上還挽起一個圓髻。不過大概手藝不精,頸上還垂著幾縷落下來的頭髮。估計是本想扮得成熟一些,現在看起來反倒更嬌俏可愛。
將行李扔給司機,費格銘將葉婉婷緊緊抱在懷裡。按住葉婉婷的掙扎,在她耳邊輕聲問道:“葉婉婷,四年了,我可還記得你那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