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五年的春節, 清嵐也有資格進宮請安, 參加家宴。

德妃對清嵐愈發滿意。最早不過是可有可無地放在老四府中,並沒有指望她能有多大的造化,清嵐對她也不甚殷勤, 誰知竟能到了如今的程度,也讓德妃覺得, 四貝勒府的未來,很有可能落在她們烏雅家手裡;胤g對她這個額娘, 心裡還是尊重的。更兼之前些年救過十四, 可見還是有些顧念的,因而對胤g也帶了幾分和顏悅色。

胤g對德妃的想法心知肚明,也知道清嵐並不是那種與德妃聯合算計籌謀之人。這麼多年來, 別說清嵐從沒有主動和德妃聯絡過, 連清嵐的阿瑪也從沒有和德妃的孃家來往過。便也沒有點破,話雖仍不多, 和德妃也頗為母慈子孝了一番。

十四自從那年在塞外被胤g救過一回, 雖沒有達到兄友弟恭的程度,除了政事,私下裡卻也不再事事與胤g搗亂作對。

宮中的家宴之後,回到府中,次日亦有一場小小的家宴。

酒過三巡, 說了幾回玩笑,倒也氣氛融融。

那拉氏便趁機笑道:“妾身還要回爺一件事。前些日子,芳辰苑的宋妹妹身子有些不適, 妾身招太醫看過,已經大好了。”

胤g面色有些淡淡,並不開口。

那拉氏又笑道:“宋妹妹已經幽禁了四年,妾身以為對她的懲罰已經夠了。何況她是第一個陪爺的人,曾為爺誕下過一個小格格,還求爺看在小格格的份上,寬恕她吧!”

那拉氏瞧了瞧胤g的臉色,轉身笑道:“當時還是因為烏雅妹妹和武妹妹的事情,不知道兩位妹妹如今可還原諒了宋妹妹?”

清嵐笑道:“全聽爺和福晉的安排。”

武氏面有不忿,卻又故作大度:“宋姐姐也不容易。”

胤g放下筷子,可有可無道:“既然這樣,就解禁吧!”

宋氏的院子。

小院裡簡陋單調,以前茂盛的草木如今隨意地種在那裡,稀疏乾枯,彷彿將死,顯然很久都沒有專門的人在照料。

那拉氏進了屋,屏退下人,又將宋嬤嬤和入夏留在門外,可見是有一番私話要聊。

“如今,只有福晉肯來看奴婢了。”宋氏無限寥落,顯得有些心灰意冷。

“爺已將你解禁,你可有什麼打算?”那拉氏單刀直入。

“解禁與否又有什麼區別?爺也不會來奴婢這裡。”

那拉氏瞟了一眼正屋的佛像,“你唸佛念了四年,不會真的要念到出家吧?”面帶一絲嗤笑:“你就甘心以後就這樣?”

宋氏默默無語。

那拉氏視線微垂,掩住心下的不屑。宋氏二十九年跟了胤g,熬到如今還是一個格格,比起另一個格格出身的,真是天壤之別,心機是有,可也沒有什麼大的氣魄,若不是她實在無人可用了,又怎會想到宋氏?

那拉氏也懶得廢話,從袖中取出一包藥放在桌上:“這藥能促使女子懷孕,若是服下幾天之內行房,必能增加懷孕的可能。”

宋氏抬起頭,目光微閃。

“本福晉也和你直說了,若是你的孩子能跟了本福晉,日後前途必不可限量,如何選擇,你自己好好想想。”那拉氏意味深長地看了意動的宋氏一眼,起身離開。

她相信宋氏會接受的。

宋氏以前院子裡的下人,早已換了一遍,其他院裡早年埋下的探子,經過了這四年,又有幾個人是終於她的。現在的宋氏,像一隻沒了爪子的狸貓,除了依靠她,還能依靠誰?何況她又許了她的孩子一個前程,換作誰,都會同意的。

那拉氏走後,宋氏望著桌上的那包藥,看了良久。

年下里,各府之間來往頻繁,女眷之間聚會頗多,那拉氏總是有意無意地阻止清嵐參加這樣的聚會。清嵐也不是愛湊熱鬧的性子,不曾在意這些。

上元節,那拉氏領著闔府眾人去潭拓寺上香,胤g因約好和止安律師探討佛法,下了朝亦一同過去。

馬車晃晃悠悠地到了寺裡,眾女眷紛紛從馬車裡出來。胤g徑直去了止安律師的禪房。

清嵐拉著弘昀,抬頭看見寺門上掛著“敕建岫雲禪寺”的字樣,是康熙三十六年親筆題寫的寺額,但人們一般還是習慣地稱為“潭拓寺”。

眾人整理衣飾,肅然斂容,在一僧人的引領下,依次進入各個殿,恭敬地跪拜。

面色莊嚴肅穆,唇邊默默有語,雙手合十,虔誠的神色襯得眾人也似乎神聖起來,彷彿心底如這佛像一般悲憫慈懷。

拜過之後,大家用過寺裡的齋菜,又被領到客房,稍事歇息。

下午,那拉氏碰到幾個其他府的福晉,熱情地攀談起來。弘昀早已不耐,拉了拉清嵐的衣襟。清嵐莞爾一笑,同那拉氏稟報一聲,便帶了弘昀去後山遊玩。那拉氏也讓眾人自在隨意。

這裡是皇家寺院,因而不像其他寺廟那樣遊人如織,往來之人均是衣飾華貴,並後跟著一些僕婦,都有極好的舉止教養,整個寺院大氣靜謐,不聞一絲嘈雜喧譁之聲。

沿著石子路通向後山,遊人漸漸稀少。冬季冷清,山裡愈發陰寒。清嵐不覺什麼,卻從跟著的下人手裡拿過一件大毛外套,再給弘昀披上一層。

“謝謝額娘!”弘昀小臉凍得紅撲撲的,身子滾圓穿得如一個圓球,仍是不掩喜意:“額娘,咱們快些走吧!”好容易上書房在上元節放假,他也難得出來一趟。

山野之地,樹葉落盡,只餘松柏蒼翠。

清嵐深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氣,直入肺腑,清冽異常,說不出的透心。

弘昀放開了拘束,眉梢透著一抹飛揚,像剛出巢的幼鷹,急不可耐地飛向天空。

“額娘,快看,這裡也有一片梅園!”弘昀在山路盡頭揮手。

峰迴路轉,一大片梅樹映入幾人的視野。

還未走近,便聞得清香陣陣,幽香縈繞,若有若無。越是靠近,越沁人心脾。一大片紅梅,開得肆意綻放,四周蕭索荒山,越發襯得這些瓣瓣片片如紅雲一般,似要燃燒起來。

梅林那邊,亦站著幾人,被梅樹當著,看不真切。只看到最前方似乎是一個小姑娘,穿著大紅斗篷。

半晌,弘昀長出一口氣:“師傅教過‘應是化工嫌粉瘦,故將顏色助花嬌’,比起家裡的,這裡的才更多一份易趣。”

清嵐聽這話說得老成,摸摸他的腦袋,正要打趣,卻聽得那邊道:“家裡的又如何能跟這邊的比?”

聲音清雅婉轉,帶著一絲絲嬌柔,光聽聲音,便覺得這定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那邊的梅樹下轉出一行人,向這邊走過來。為首的儘管披著斗篷,仍然不掩纖細的身姿。十歲左右的模樣,容顏極為精緻,柳葉眉下一雙水汪汪的眸子,似水含情,身段稍顯柔弱。縱是現在還小,再過一兩年不知道是如何模樣。

清嵐微微一笑,弘昀早收回他嬉皮笑臉的表情,恢復了人前皇家阿哥應有的氣度,抿著嘴的樣子與他的阿瑪如出一轍。

“夫人!”小姑娘一福,眼裡閃過一絲詫異而後轉為瞭然,繼而有些不甘。

詫異是因她向來自恃甚高,普通人見了她的模樣,好點的目露欣賞,讚不絕口,若差些的陷入痴迷,令人厭惡,而這兩人卻目光清明,似乎她不過是個容貌平平的路人。

美眸再一溜那夫人的形容,不由瞭然。那夫人看起來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卻有了個這麼大的兒子,清新淡雅,恬靜端莊,笑起來卻又帶著幾分靈動脫俗,比起自己的青澀稚嫩,確實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韻味。想到在湖廣之地,阿瑪任上,自己才貌雙全,處處受人追捧,而到了京城,連阿瑪和額娘也時時對人低三下四,她雖容顏絕美,但京中哪個人不是見過識廣,看自己也帶了幾分審視和估量。眼前這個偶遇的夫人和她的兒子,更是一絲旁的表情也無,不由心下有些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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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偶遇,便無需這般多禮!”清嵐淡笑道,睇見她多變的神色。饒是這小姑娘再有心思,這個年紀還未學會怎麼掩飾自己。

“夫人也愛紅梅?”起了一絲較量。

“世間各花都有它的意義,我並沒有獨愛的。”清嵐笑了笑。

小姑娘目露不贊同之意,正要開口,旁邊一個婆子道:“小姐,你已經出來多時,夫人怕是要著急了。夫人不是說過,要你早些回去見一見……”瞧了瞧旁邊,沒有說盡。

小姑娘柳眉微蹙,橫了那婆子一眼,卻是想起什麼,眼裡閃過一絲厭煩與無奈,朝清嵐一福,錯身沿著他們來時的方向下山。

清嵐與弘昀也沒有將這段插曲放在心上,繞過梅林繼續遊玩。

在山上大大繞了一圈,時候也不早了,往回走時,卻是選了另外一條路,路過龍潭,一股凜冽撲面而來,水聲潺潺,龍泉與泓泉匯於其中,汩汩地向下流去。此間山勢大開,正是沿著向西的方向,西去的日頭暖暖地照著,從某個角度看去,水面上閃著粼粼的波光。

清嵐感覺到後面有人過來,扭頭一看。

“爺!”

“阿瑪!”

“住持說這裡景色極佳,你們倒是有眼光。”胤g走過來,迎著西去的陽光,幽深如黑潭的眸子裡彷彿也流淌了夕陽的脈脈餘暉,讓人誤以為那是一種名為溫柔的情緒。

清嵐望著他的雙眸,微一恍神,旋即又神色清明,注意到胤g手腕上多了一串佛珠。

胤g注意到她的視線:“這是大師送的。”

“確實是個好東西。”清嵐含笑道。以她的眼力不難看出,這佛珠是用千年檀木製成,已經匯聚了山川靈氣,不僅僅是一件普通的凡品,長久戴著可以清心鎮氣。

“爺平日裡常看佛經,口味偏素淡,常來跟大師探討佛法,如今又帶了這佛珠,莫不是真的有出世之意?”清嵐眼波流轉,淺淺笑著,戲謔道。

“亂講!不過為的是個心靜。”胤g彈了一下清嵐的腦門,面對水面,負手而立。

不知道是不是心裡作用,胤g這一刻心緒的確平靜下來。近一年來,太子的動作越來越焦躁,行事少了幾分顧忌,多了幾分急功近利,與胤|的的爭鬥也越發尖銳。他夾在其中,替太子收拾了不少爛攤子,也被胤|明理暗裡下了不少絆子。不知道為什麼,康熙卻對這一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妥。

同大師在禪房談了許久,忘記了時間,出來時天色已不早。那拉氏還在熱切地同婦人們聊天聯絡,問及其他人,聽到清嵐和弘昀在後山,想了想便過來了。

這裡果然清冷幽靜,泉畔佳人,遠遠地望過去如同一副畫卷。讓胤g光看著,心情也驀地平和。

身心無限放鬆,同清嵐一同欣賞著落日時的山景。

這一幕落在了那個小姑娘的眼中,她立在遠處凝視良久。

弘昀在另一邊玩著,不經意瞥見山下有人向這邊望,睇見她痴迷的眼神,不由眯了眯眼睛,面露不屑。

直到清嵐他們離開,那小姑娘望著胤g的背影,問旁邊的婆子:“他們是誰?”

“夫人在和四福晉攀談,看這人的氣度,想必是四爺和他那個得寵的側福晉。”

“是他們。”輕咬嘴唇,回想起胤g專注的眸中的溫柔,不知想到什麼,臉頰有些發燙,輕呼了口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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