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有追兵。

呼烈兒和張纖果斷逃走,可那些官差既然發現了他們的行蹤,也不會散罷甘休。而且他們兩人一騎,畢竟在速度上,還是有點強差人意。

呼烈兒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只向後望了一眼,後面的官差緊追不放,他眉頭緊緊絞在一起,心底到底有些不甘心。

他就算為奴,也是個活生生的人,也會有情緒,只是為奴為婢最大的悲哀就是,他沒有表達情緒的權利。

……再說,就算他能表達出他的情緒,你叫他對一個十幾歲的少女能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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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真的有點後悔了,救人就救人,人救出來就好了,為什麼要聽她的話殺人呢?固然那人該死,可是最後惹上麻煩的是他。

回去是替罪羊,逃走就成通緝犯,這一切,源頭便是在張纖身上,他到底是造了什麼孽才栽在這個郡主手上。

過了一座石板橋,呼烈兒停了下來,翻身下馬,一言不發。

“幹什麼,呼烈兒,為何停下來?”張纖急道。

呼烈兒沒有回答,從馬鞍上抽出□□。

“呼烈兒!你到底要做什麼?!”張纖大喊,回頭望,追兵已經很近了。

呼烈兒不理張纖,回到橋上,立於橋心,持刀而立。

張纖明白過來,神色越加焦急,呼烈兒的身手了得是不錯,之前一個人也從韓肥那些人手中救回自己,可是地方上的混混和官差是不一樣的,官差是公門中人,說白了是練過的,是職業的,是訓練有素的。

她大聲急道:“呼烈兒,你打不過的!我命令你——”

可是呼烈兒不聽,他心裡默默的數著,一、二、三、四、五、六。追來的有六人,這在數量上是絕對的優勢了。

呼烈兒眯了眯眼,冷笑著,鼻翼微闊,握刀的手流了汗。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這不是害怕,是興奮。

能夠在草原上搏殺野狼的人,骨子裡本身就流動著嗜血的基因。

六匹馬奔過來,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馬匹奔跑的衝力,別說撞擊的的力度,就算用馬蹄子踏都可以踏死他。

張纖管不了呼烈兒了,拉著韁繩急忙將馬退到一側的樹後。待到她再看向呼烈兒時,她發誓,眼前的男人似乎就已經與她所認識的不一樣了。

就好像一個人能瞬間改變身上的氣質,就好像一把刃在剎那露出了它的鋒銳。

但見呼烈兒身子緊繃,雙腿微微彎曲,重心下沉,腳尖微微踮起,姿態宛如一隻蓄勢待發的野豹。他專注的看著衝向自己的那群人,右手持著□□,而左手的袖中輕輕的滑出了一把匕首。

而後,突然,他衝向了那群人——

張纖是知道呼烈兒身手了得的,雖然他一再的將她帶離危險,但她從未親眼見過,不是將他單獨留下面對,就是在屋裡等著他來搭救,所以這也是她第一次真正的親眼見到。

呼烈兒極快的衝了上去,用□□砍去了正在奔跑中的馬腿,以刀斬馬,以匕首錯開向他刺過來的刀劍。

然後他側身一滾,這一次他用□□擋住了另一人的攻擊,而匕首則將那人的馬匹肚子刺破了一個大洞,馬一吃痛,抬著前蹄子嘶鳴起來,竟然將馬背上的那名官差甩了下來,正掉進了河裡。

這時,又一匹馬向他撞來,而他徒然身姿一挨,向下一跪,跪下的同時腳尖一蹬,身子向前一滑,那匹馬就從他頭頂跨過,而他高舉的匕首則將那匹馬的肚子整個割開,當馬落地之時,肚腸則掉了一地。

一切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太快了,後面追上來的那兩人,甚至都停下來馬,不敢貿然衝上來。

呼烈兒一出手,就以極震撼的方式震懾住了場面。

張纖見狀,不由吃驚,她再一數,原本有一隊六名官差,其中一人落水,一人似乎從馬上面跌下來的時候摔到了腿爬不起來,似乎是斷了腿,便還有四人。

原本還緊張的不得了,張纖突然鬆弛了下來,開始有心情看戲。

不知怎的,突然對她的家奴,很有信心呢。

那四個官差,除了一個是從馬上面跌下來的,十分狼狽,另外三人都下了馬,其中一人,提刀指著呼烈兒道:“大膽案犯呼延兒,竟敢綁架昭榮郡主,殺害本郡郡守韓大人之子韓三寶,我等乃奎安縣捕快,奉命來緝拿你歸案,爾還敢拘捕?”

被綁架的昭榮郡主騎著馬躲在樹後,真心盼望著呼烈兒千萬不要落敗。

“烈!”呼烈兒大喝一聲。

“?”

“呼烈兒!”呼烈兒大喝:“我叫呼烈兒——”話音未落,呼烈兒便衝了上去,與四人纏鬥起來。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張纖抬手,以手背撫著額頭,自責又懊惱的喃喃道:“我怎麼可以不相信呼烈兒的身手,既然是我看中的人,又怎麼會不出色?我……怎麼可以懷疑自己的眼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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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呼烈兒以一敵四,捕快們事先都得到過命令,案犯若抵抗則可死活不論,因此下手亦沒有留餘地,招招都是殺機。

卻是對了呼烈兒的路子,他骨子裡就好殺戮,只是一直把持著自己,不管前景多麼艱難,寧可賣身為奴,也沒有去做打家劫舍那等事。

他還有底線,這個世上有些錯他是不願意去犯的,有些路也是不願去選的。

一直剋制自己想要殺人的慾望,並不容易,而這些無知的捕快,卻在一而再的挑戰他的容忍度,讓他的殺欲高漲。

就在他起了殺心的時候,忽然聽見有一聲銀鈴般的聲音:“呼烈兒,留活口!”

呼烈兒抽了口氣,回過神來,抬頭見張纖望著他,她也看出他佔盡了上風,人說刀劍無眼,她也擔心他會殺了這些人,因為他們不能殺,他們是捕快,是官衙的人,她還想著日後能夠扳回局面,便不想呼烈兒招惹上麻煩。

呼烈兒聽了,便出手將捕快一個一個的打下橋去,落進河裡,當最先掉進河裡的那個捕快爬上橋頭的時候,正好看見他把所有人丟了下去,於是,在呼烈兒持械威脅下,他吞了吞口水,自己爬過橋欄,跳了下去。

張纖看見這一幕,笑了起來。只笑了一半就頓住了,她看到呼烈兒怒目瞪著她。

呼烈兒冷哼著,空劈了幾下,甩了□□上的血滴,然後收起了刀,匕首也用衣角揩了揩,收進衣袖,然後走近張纖。

“你……怎麼了?”這一刻,張纖都不願承認,她竟然有點膽怯。

呼烈兒生氣了,他是一個看著容易接近,看起來平和可親的人,如果讓建安別院的那一群護衛來說,甚至會說他是一個脾氣很好的人,所以他要麼不生氣,一生氣就是真的動怒了。

呼烈兒伸手一把將張纖拽下馬來。

“啊——你瘋了?!“張纖尖叫。

呼烈兒拎著張纖,將她背靠大樹抵在樹幹上,沉聲冷冷道:“你覺得這一切有意思麼?”

“你,你在說什麼?!”

“你敢說你不是把這一切當做遊戲?一個整日無所事事的郡主覺得日子過膩味了,逮住機會就制造事端,根本在你叫我殺死韓三寶的時候,你就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麼事,包括現在的局面,對不對?!”呼烈兒低吼,他已經徹底爆發了。

有些遊戲,她可以玩,但他卻玩不起。

“很有趣是嗎?用你的話說是不是很新鮮刺激?像你這樣的人連律法對你們都是沒有用的,就算出了事也可以找人當替罪羊,可是我拼的卻是自己的命,我只想安安靜靜的活下去,一不偷,二不搶,三不用謀財害命,為什麼一定要牽扯進來我,韓肥當時可以不必死的!這些事都可以不必發生的——”

如果韓肥不死,他根本不會到這個地步,或許聽從她的命令殺人,一方面是因為那人該死,另一方面也是相信她不會對救了自己的人不顧。

呼烈兒有種受到愚弄的感覺,如果她明明知道他最後是替罪是通緝的命,那麼是出於什麼樣子的心理對他?說不定她說的護送她到安陽就幫他脫罪,也不過是欺騙他的話!

呼烈兒不覺越想越怒,捏著張纖肩膀的手逐漸用力,張纖吃痛,不由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最終忍受不了激憤的尖叫:“那是因為他必須死!他不死我就完了!!”

她當時面臨的是不得不做出的決定,因為——

“如果我還有別的選擇……但是我沒有!”

雖然這個世道沒有朱程理學來禍害女子那麼殘酷,但有些基本規則不會改變,女人的貞節永遠是男人的世界最津津樂道的關注之一。

這世上的規則便是如此,韓肥對她所做的事情,一旦被人所知,那麼她就徹底被毀了,別說太子,但凡有點名望的人家都不會想要娶她,就算還能嫁人也得自降好幾級身份,便是嫁過去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受夫家折辱,旁人恥笑,委曲求全,哭告無門,這種噩夢一般的日子到死才能有休止的一天。

最好的下場就是韓肥願意娶她,這樣也許還能保有稍許一點點可憐的體面。可是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都是她無法想象的可悲。

所以她只有先一步處置掉韓肥,她才能繼續冰清玉潔下去。

“他不死,我將生不如死。”張纖直視著呼烈兒的眼睛,冷聲道:“如果坐以待斃是一種善良,如果明明知道會發生什麼,也不去阻止……我做不到。”

她也不想的,是韓肥把她逼到了這一步!

“我不想自己那麼可悲不可以嗎?我為什麼一定要承擔別人犯下的罪孽!是他逼我的!我哭著哀求過,可他就是不肯放過我……縱然我能放過他,可誰又能放過我?!”張纖睜圓的眼睛裡閃爍著倔強的淚花,謀害了他人的性命,對於她並非是那麼無動於衷,她也會害怕和膽怯,但就像她不會說出她夜裡的噩夢,不會說出她內心的渴望,不會表露對未來的不安一樣——她絕不會認輸。

張纖擦了淚,昂著頭,此刻一無所有,但她依舊驕傲,簡直驕傲到了殘忍,殘忍又到了孤絕的地步。

深深吸了一口氣,她紅著眼,展露一絲極勉強的微笑,聲音略帶顫音的道:“所以,我現在跟你一樣,都沒有退路了,你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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