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燎上了房頂,房頂上發出火燒的噼啪聲。

當呼烈兒再次衝進廂房,這一次,韓肥躺在地上,染血的床單正遮著他的下身,肚子上的匕首已經埋入了腹腔,只餘下手柄頂端的一寸留在外頭,整個腹部血糊糊一片。

而張纖裹著被撕裂的衣衫,披頭散髮的跌坐在地上,雙手捧臉,肩膀微微發抖,看上去十分可憐。

呼烈兒以為她在哭,急聲道:“郡主放心,已經沒事了,火燎上了房頂,我們得趕緊出去。”

張纖抬頭,呼烈兒這才發現她的雙眼雖然紅腫,臉上卻沒有淚水,她擦乾了所有的眼淚,在呼烈兒來之前,她已經證實了眼淚是沒有用的。

眼淚只能用來對待關心自己的人,對敵人,絲毫作用都沒有。

張纖吸了一口氣,幽幽道:“原來你沒有刺中他的要害……”韓肥疼昏過去了,卻還有氣息,張纖試過了,他還沒有死。

呼烈兒意在救人,而非殺人,他雖是外族,卻並不傻,韓肥乃是本地郡守之子,侵犯郡主,自有官府衙門制裁,若是被他所殺,這筆賬恐怕最後仍要追究到自己頭上,為了避免惹麻煩,故而沒有下殺手。

呼烈兒脫了外袍,過去張纖身邊將她裹嚴實,張纖原本的衣服撕裂得已不足以避體,他拉起她,道:“我們要快離開,這裡馬上就要燒起來了!”

“不行,韓肥還沒有死!”張纖身子一抖,猛然想起什麼,兇狠的一把推開呼烈兒,不顧形象爬過去韓肥身邊,就像發了癔症一般,竟然用手指摳出幾乎陷進他肚子裡的匕首,昏迷中的韓肥□□抽搐了幾下,並未完全清醒。

鮮血染紅了張纖的纖白的手,她瞪著眼睛,高高握著匕首,準了韓肥的心臟。

呼烈兒抬頭,見房梁都開始燒起來了,忙過去急聲道:“郡主快走吧,就算不殺他他會被燒死!”

“我一定要看著他嚥氣!”張纖異常執著,她屏住呼吸,高高舉起的手一再落下,卻始終沒能真正刺-入韓肥的身體。

退縮了嗎?這關頭已經不容她退縮了。

張纖吐了一口氣,白著一張欲哭無淚的小臉,微微搖搖頭,一橫手,把匕首遞給呼烈兒:“……你來。”

呼烈兒一愣。

“殺了他,快!”

呼烈兒深深吸了口氣,接過過匕首,大約是不確定,依舊看著張纖。

“我命令你殺了他!”張纖怒叱:“一切後果有我擔當,快動手!”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呼烈兒只好舉手一刺,正中韓肥的胸口,韓肥悶哼了一聲,頭一歪,死了。

他不比張纖,張纖畢竟是個小姑娘,無論下了多大的決心,親手起來殺一個人都會有些難度,而他,只需要手起刀落就夠了。

只是如此一來,他便斷了所有的退路,將自己的安危,交給了眼前這個看起來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小姑娘。

呼烈兒行事幹淨利落,將匕首收進腰間的皮套,沉聲道:“可以走了嗎?”

說話的功夫,房頂上的一節燒焦的木頭掉了下來,正掉在床架上,很快引燃帳幔,那絢豔的火光照得呼烈兒剛毅的面容上,有一股難言的血腥味道。

張纖微微有些怔,喃道:“我們走。”

她剛剛舉步,卻發現自己正光著腳,她的繡鞋已經不知道丟哪裡去了,這時呼烈兒見了,竄身到她前面蹲下,道:“來不及了,我背你。”

屋子裡也已經著火了,情況危險,張纖也顧不得許多,爬上呼烈兒的背,道:“快走。”

呼烈兒人高馬壯,背起張纖並不費力,很快便跑了出去。

院子裡也是人仰馬翻,先前還有人救火,見火勢實在太大,也就放棄了,有的就此溜了,也有的被呼烈兒打殘打廢了,正被人扶著往外面撤。

有人見呼烈兒帶著張纖出來,上前阻攔他們離去,奈何呼烈兒勇猛過來,無人能招架。

今日韓肥在此辦事,有人騎了馬過來,俱是栓在門口樹下,待到呼烈兒衝了出來,見樹下還剩一匹馬,其餘大概已經被人騎走了,他衝過去,不由分說,將張纖推上馬背,自己騎了上去,兩人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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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世上所有事都是公正的,呼烈兒明白這一點,所以他只能順從命運,但是命運有時像個驕縱的孩子,給他增添了諸多苦惱,因此他也會有些讓人意外的反抗之舉。

他蟄伏的外表下,亦有一顆蠢蠢欲動的內心,不然也不會背井離鄉,來到完全陌生的地方謀生。

一個異族混血,一個雜-種,可想而知他過得要比尋常人艱難得多。

但似乎沒什麼事,比遇上一個頤指氣使的嬌滴滴的郡主更讓他感到艱難了,尤其這個郡主還是他的主人。

“郡主,別鬧了,我們應該儘快趕回去,或者直接去費家……”呼烈兒耐著性子勸說,而那位郡主卻執意不肯。

“為什麼要去費家?!我才不要去!我這個樣子去,難道要人家看我的笑話嗎?”張纖堅決拒絕,她穿著呼烈兒的外衣,就像小孩子穿大人衣服那麼滑稽,寬大的衣服將她顯得更加嬌小,說實話,衣服上男人的味道可真挑戰著她的容忍度。

“沒人會看笑話的。”不管是用大昭人還是北狄人的大腦迴路思考這根本不是重點好不好!“雖然您是受害者,但是那個是大官的兒子,他的大官老子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沒準現在衙門的人已經趕過來了,我們——”

“哈,你害怕了!”張纖挑眉。

“……人是我殺的沒有錯,可也是你吩咐的呀。”

“那是他該死!”張纖咬牙切齒:“他罪大惡極!”

這件事傳揚出去,她只會生不如死,確然是她下的毒手,可是為什麼一定要將罪責攬在自己身上?

如果不是韓肥招惹她,又意圖侮辱她,她又怎麼會到這個地步?

她是為了自保,只有他死去,她的名節才能保住……至少是死無對證,所以,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郡主努力說服自己,作惡之人自取滅亡,與人無尤。

“是的,所以我殺了他,可是郡主,我聽說大昭是個以法治國的國家,那人未經衙門就這樣被我們殺了,他的父親是大官,不知會不會找我們的麻煩,我聽說費家在建安人多勢大,不如我們最好先去找他們尋求幫助……”呼烈兒說的是實情,他那麼做完全出於忠誠,誰要張纖瘋了一般一定要韓肥死,不然不肯離開。

其實可以歸結為一句話,韓肥如果成了事,他是強-奸,沒有成事,則是強-奸未遂,區別在於,後者罪不該死,但他現在死了。有人必然不會善罷甘休。

“閉嘴!所以你就擅自主張要帶我去費家嗎?”

“可是……”

“真是不知該說你傻還是說你自作聰明。”張纖扭頭瞪了呼烈兒一眼,冷笑道:“你那顆腦袋難道只能想到那些?實話告訴你,若是我們真回費家,你就死定了!”

“?”

“你相信我,如果你還想活命,就跟著我走,如果你不想被當做替罪羊丟出去給人家洩憤的話——”張纖抬手指了一個方向,道:“就只有去那裡。”

那個方向既不是回別院的方向,也不是去費家的方向。

“?”

“一個有點遠的地方,可能比你想象的還要遠一點,那裡有個人,只有她才能庇護我們。”張纖的嘴唇微微翹起,笑容帶著點兒冷,又帶著點兒豔,眼中就像有一團小火在燒。

任性的小姑娘,要回家了,這一回沒人能阻止她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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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肥死了,郡主張纖失蹤。

韓衝火急火燎的趕到官衙裡,下馬之時險些被絆倒,叫一旁的捕快給扶了一把。他抖著手推開那人,但見他恍若失了魂魄,一張老臉老淚縱橫,嘴裡喃喃喚著兒子的小名,再沒有平日倨傲的官威,就像瞬間老了十歲一般,如同一個尋常的老人,頭髮灰白,面色蒼老,他一頭鑽進衙門,腳就像踩在雲霧裡一般,只覺得就像在夢裡。

直到見到了院子裡那一具被白布蓋上的屍體 ,他停住了,正好仵作在一旁等候,他一步一顫的走過去,死死拉住那人,哭著問:“是我兒麼,那是我兒麼,莫不是弄錯了?”那渾濁的眼睛,竟是帶著乞求。

不管韓郡守平日如何,老年喪子,兒子又死得這般悽慘,這狀況也未免太過悽慘,那仵作也於心不忍,扶著老郡守,躬身低頭道:“大人……還請節哀。”

韓衝一聽,一陣天旋地轉,身子一歪,差點昏死過去,幸好旁邊的人都還警醒,仵作拽住了他,旁邊的人也都過來扶的扶,勸慰的勸慰。

待到韓衝意識恢復,就像是突然想到什麼,抓住了一絲渺茫的希望,一把推開圍著他的人,顫巍巍的跑到屍首旁,彎下腰伸手就要去掀開白布。

在場的人急忙阻止:“大人,不可……”

卻已經晚了,韓衝掀開白布,白布之下,是一具不辨面目焦屍,皮肉發黑翻紅,勉強看得出人形,還發著一股怪異的肉味……

韓衝嚇了一跳,不禁向後一退,瞪圓了眼,一臉驚懼,因為受驚過度,喉嚨裡發出咕咕的古怪聲音。

然而他還不願相信,他發了狂一樣撲過去,伸手去摸那具屍體,那具屍體的樣子可怖,氣味噁心怪異,他也絲毫不在意,他在屍體的脖子上摸啊摸,最後找出一條鏈子,鏈子是金銀質地,上面穿著一塊鎖片,這鎖片是韓三寶從小戴的,韓郡守再熟悉不過,這下子,他整個崩潰了。

“寶兒——”韓衝撲在屍體上撕心裂肺的哀號,其聲淒厲萬分:“寶兒,我的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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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兒死的冤枉啊——”

當場真是聞著傷心,見者流淚,韓衝的愛子之情,天地可表,衙門裡聚集了不少人,卻也有人面上哀慟,心裡卻道,若是郡守肯好好教導兒子,也不至於……

郡守家的三少爺死在了外頭,這事不是能善了的,幫著韓肥綁架的那一夥人裡就有人來報官,他們被韓肥喊來行事,卻並不是很清楚張纖的真實身份,衙門裡得信,不敢耽誤,立馬就有人去了,報官的人也不能放走,細細的審問,也知道大概了。

約莫是韓三少綁了個姑娘,有人來救,結果不知怎麼把韓三少也殺了,還放了一把火就跑了。

韓三少是什麼樣子的人都心裡有數,強搶民女的事情不是一兩回了,只是這次翻了船,這事倒是符合他一貫的行事。

事關重大,衙門的人不敢耽誤,一查下來,竟然叫他們發現,韓三少綁的居然是長公主家的郡主!郡主失蹤的事兒上午就有人來報官,這,這三少未免膽子也太大了!

郡主是皇親國戚,韓衝是一郡之守,這事只怕就要鬧大了。

韓衝死了兒子,哀哭不止,卻也想起報仇雪恨,哆嗦著問了兒子的死因,韓三少死於利器,傷口分別在腹部和胸口,仵作便報了,乃是死後才被焚火的。

韓衝聽著肝膽俱裂,又恨聲道:“是何方惡徒幹的?人在哪裡?我要將他碎屍萬段!”

這些就不是仵作能回答的了,捕頭忙上前回稟情況,那捕頭也是乖覺,見此時人多,揀了一些說,報案數人,當時在場的數人,都已經被扣留了,另外,此事可能和昭榮郡主有關。

昭榮,便是張纖的正式的賜號。

又是她!韓衝心下大恨,後牙槽咬得咯咯響

捕頭的言辭吞吐,韓衝便知裡面只怕有內情,知子莫若父,他沒有細問下去。

韓衝有兩女一子,韓三寶是他唯一的兒子,他最重香火,偏心極重,疼兒子疼得如眼珠子似地,又極愛護短,不然也不至於養成那副德行,他年紀已大,想到自家就此斷了香火,死後無人送終,叫他如何不恨!

“管她是誰!”韓衝咬牙切齒的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就算告到御前,老夫也能挺直腰桿說話!你們還傻站著幹嘛,還不去拿人!”

韓衝化悲憤為恨意,不為兒子報仇雪恨誓不為人!

捕頭想要說什麼卻最終沒有說出來,既然得了郡守發話,那也只有先請來人再說了。

“你等一等。”韓衝對鋪頭道:“你留下,我還有案情問你!”

那捕頭不動聲色心下一喜,韓郡守乃是他上司的上司,只因事發突然,別人未有他瞭解案情,這才輪到他說話,這會兒本郡郡守親自跟他說話,如何叫他不慎重。

韓衝看了一眼兒子的屍首,痛徹心扉,面色寒得讓人心頭發冷,眼裡充斥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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