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宜本想回自己房中去, 轉念一想,卻仍是轉身往外。

沈奶孃追的慢了一步, 且她有年紀的人,不免氣喘, 耽擱了片刻,錦宜早出門去了。

錦宜極少獨自出門,今日這種情況下卻也顧不得了。

她著急往外的時候,來喜正坐在門口上跟人閒聊,見她自己出來,忙站起來:“姑娘。”

錦宜也不理他,自己一個人走出門去, 來喜又叫兩聲, 心裡驚愕,又急急地回身叫道:“祿哥!”

裡頭來祿出來,詢問何事。來喜道:“姑娘一個人出門去了,不知怎麼。”

正奶孃上氣不接下氣地追過來, 來喜忙又問是怎麼了, 奶孃只喘著催:“快,快……叫個人跟著。”

這會兒,來祿早往外出去了。

且說錦宜出了大門,在門口上略一躊躇,便往西邊而去,才走出了十數步遠,身後有人道:“姑娘!”

她回過頭去, 卻見是來祿追了上來。

來祿垂手行禮,問道:“姑娘要去哪裡,我叫人備車。”

錦宜瞅了他一會兒,還沒回答,就聽見有個聲音驚喜地叫說:“大小姐,您怎麼在這裡?”

錦宜轉頭一看,卻見是認得的,原先在福滿樓做跑堂的小齊,這兩年沒見,他竟是出息了,衣裳穿著比先前體面了好些,正從一輛車上跳下來。

錦宜幾乎有些不敢認了:“小齊?”

她看看面前的青年,又看向他身後的馬車,小齊行了個禮,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摸摸頭,道:“大小姐應該不知道,我去年成了親了,丈人在城郊種了些菜地,我便把菜送到城裡酒樓裡,這剛已經送完了。”

錦宜打量著他,心中生出些滄海桑田的感慨,當初第一次見小齊的時候,他凍餓交加地昏睡在門口,幾乎以為救不活了,後來他去福滿樓做跑堂,父親成親的時候還見過……可現在比先前,人也魁梧健壯了好些,且境遇也大為不同了。

錦宜忙道:“我竟然不知道,你怎麼也沒到家裡送個信呢?”

小齊臉上紅了,酈家此刻自跟從前不一樣,他哪裡還敢上門,便道:“原本是想過的,只是……”

錦宜問完了後,也明白了他的顧慮,便笑道:“你大約是怕我們去吃你的喜酒呢。”

小齊越發結巴的說不出話來。只漲紅著臉又問:“大小姐怎麼一個人?是、要去哪裡?”

兩人說話的時候,來祿在背後聽著,看這小子一身土氣,手上還沾著些泥塵似的,錦宜卻跟他如此毫無隔閡。他心裡又覺不適,又有些嘖嘖稱奇。

等小齊問了這句,突然聽錦宜道:“你從哪裡出門?我想去西城外祖母家裡,可不可以送我?”

小齊只是隨便問了一句,聽了這話忙道:“當然可以,只是……我的馬車齷齪,怕髒了大小姐的衣裳。”

錦宜笑道:“你必然是心疼你的馬兒,怕它多拉一個人會累壞了。”

來祿見那車半敞不敞的,簡陋非常,忙攔阻:“姑娘,還是乘府裡的車吧。”

錦宜道:“我不用。”她忍著委屈,心裡默默地想:長這麼大,父親第一次這樣對她發火,竟叫她滾,她才不用家裡的東西呢。

錦宜隨著小齊往那馬車旁走去,來祿焦急非常,不知如何是好。

正裡頭來壽大步趕來,兩人一碰頭,來壽便轉身走了,來祿仍舊追上小齊的馬車。

那邊兒小齊小心翼翼請了錦宜上車,自己也坐在車轅上,將趕車的當兒,來祿追來。

來祿輕輕一跳,也坐在車轅上,冷冷道:“走吧。”

小齊見他身手絕佳,仰慕地笑問:“這位哥哥是府裡新來的麼?我先前沒見過的,不知怎麼稱呼?”

來祿道:“我叫阿祿。”

小齊笑道:“好極了,我以前都跟來喜來福玩笑,說著府裡只有喜跟福兩個,如今又多了個來祿哥哥,是不是還有個來壽哥哥呢?”

來祿板著臉,很想讓他專心地駕車,卻道:“嗯。”

小齊越發開心,回頭對車中錦宜道:“大姑娘,怪不得老爺的官兒也越做越大,家裡的福祿壽喜都全了,自然時運也更好了。”

從酈府到西城的路不算近,幸而小齊健談,一路把自己的些家長裡短幾乎都跟錦宜說了,來祿雖覺著聒噪,錦宜卻聽得津津有味。

雖然小齊不免有些小小地苦惱,但日子卻也算是平安順遂,聽得錦宜竟生出了幾分羨慕。

眼見將到了地方,錦宜摸摸身上,她不慣帶錢,摸來摸去,只有荷包裡兩個銅板。

錦宜探頭出去,拉了拉來祿的袖子。

來祿回頭,不知她想怎麼樣,錦宜道:“你有沒有錢?”

來祿看了她一會兒,在懷裡掏了掏,竟掏出了零零散散幾塊碎銀子,看的錦宜兩眼放光,大為羨慕:“阿祿,你一個月的月銀多少啊?”

來祿波瀾不驚地說道:“記不得了,大概是十幾文吧……”

錦宜感慨他的深藏不露,從中撿了一塊兒拇指大小看著似有一兩的攥在手中,其他的又還給了他:“我先借你這個。”

來祿不置可否。

等到了姜家門首,來祿先跳下車,小齊又扶著錦宜下地。

錦宜舉手,把那一兩銀子給他,小齊大驚之下拒不肯收。錦宜道:“你可千萬別當我是給的什麼賞錢,你總該知道我從來沒有那麼大方的,這是給你成親的禮金,是個喜氣的意頭,不好不收。且你方才說你娘子又懷了身孕,改天我若得了空……”

說到這裡,微微一頓,又道:“我若得空還要親自去探望呢,快收著吧,可別當街推讓的難看。”

小齊聽這樣說,兩眼微紅,便雙手接了:“謝謝大小姐。”

錦宜笑道:“快去吧,耽誤你出城了。”

小齊點點頭:“大小姐進去吧。”到底目送錦宜進了姜家的門,才抬起衣袖擦擦淚,上車去了。

***

且說馬車一停,姜家門口的僕人便留意到了,看這馬車簡陋的很,本不知是誰,仔細一看,才見下來的是錦宜,當下忙不迭入內告訴。

錦宜幾乎是才進門,外祖母跟姜家舅母就迎了出來,老夫人才一照面,就看出錦宜眼睛微紅,卻假裝不知,寒暄了兩句後,領了進裡屋。

姜家舅母見了錦宜,就像是看到了吉星天降,滿面歡喜,又催丫頭拿上好的茶具來沏茶,去門外買些新鮮的點心來給她吃。

舅母陪坐著,親熱地說道:“從過了年也吃過一次酒後,怎麼都沒有再來?我幾次三番催你舅舅,叫人去府裡看看情形,他只說公事忙,竟一直沒去,家裡一切可都好?你父親,夫人都好麼?”

錦宜一一回答了,只也說忙,舅媽還要再親近幾句,見老夫人瞧著自己,便只得起身道:“我去看看晚上的菜,多準備兩樣你愛吃的。”也向著老夫人使了個眼色,想讓老夫人開口留錦宜而已。

舅媽去後,姜老夫人才問道:“你今兒是怎麼了?丫頭奶孃都沒有一個跟著,就這麼跑了來,敢情家裡出了什麼事?”

錦宜見問,不由自主地又鼻酸了。姜老夫人起身坐到她的身旁:“是誰給了你氣受?”

錦宜靜了靜神,搖頭道:“並沒有人,不過……都是不得已兒罷了。”

姜老夫人端詳著她,心裡已經明白,若是子遠子邈惹錦宜生氣,錦宜不至於這樣隱忍,大可痛斥起來,若是桓素舸跟酈老太太有什麼不妥,也絕不是這個無奈的模樣。

姜老夫人會意:“可是你父親怎麼了?”

錦宜見她一猜就著,便苦苦一笑:“不怪父親,是我太心急了。”

姜老夫人就問緣由,錦宜想了想,便把事情都和盤托出了。

老夫人聽罷,也是又驚又急,又恨有氣,卻不敢過分流露焦憂憤怒之色,只擰眉道:“真真想不到,那樣一個金玉一樣的人,怎麼卻這樣狠心毒辣呢,可見這世上一樣米養百樣人。”

說著又難壓怒火,道:“你父親那個人,從來心慈耳軟,那夫人又手段了得,他一時不信也是有的,只不過怎麼能呵斥你呢?又叫你一個人跑出來,他怎麼竟放心!實在是糊塗太過了,為了個蛇蠍心腸的新夫人,就不要女兒了?你娘雖不在了,你還有外祖母呢,他敢就這麼欺負人不成?等我去府裡罵他!看他怎麼說!”

錦宜忙拉住她:“外祖母別去。”

姜老夫人回頭看她,錦宜道:“外祖母別生氣,我知道是我太心急了,父親從不知這些事,我如今全盤對他托出,他一時接受不了也是有的。不過父親不是個糊塗的,他回頭……一定能想明白的。”

姜老夫人嘆道:“但你父親那個綿軟的性情,就算他能想明白,他真的能狠下心來跟那女人和離嗎?”

錦宜低頭,無法回答。

姜老夫人握住她的手:“說起來,你也說你心急,既如此,為何不慢慢地想法子,非要這樣給你父親一個冷不防呢?”

錦宜垂下眼皮:“我……”

那句話在心裡轉來轉去,到底不能說出口。

正在這會兒,小丫頭送了新買的糕點進來,錦宜便轉開話題:“舅舅舅媽近來可好?勉兒也好?”

姜老夫人一笑:“好著呢,勉兒現在還沒放學,你舅舅過年升了官兒了,雖然比先前大不了多少,但你知道的……因為你的緣故,如今衙門裡的人都高看他一眼,他不知多高樂著呢,前兒吃酒醉了回來,還說連京兆尹也都對他十分客氣,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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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宜喃喃道:“又是因為三爺……”

姜老夫人細看著她,卻見她並沒喜色,眉宇間反有些憂鬱若隱若現,姜老夫人道:“阿錦,你怎麼了?桓輔國……對你……”

“他對我很好,”錦宜低下頭,“是極好的。”

姜老夫人松了口氣,又問:“那為什麼你好像心事重重?”

錦宜不答,垂著頭,眼淚一滴一滴掉了下來,姜老夫人忙掏出帕子給她擦淚,又問道:“好端端地,又是怎麼了?”

錦宜索性撲到老人家懷中,抱著她道:“我不知道……我不知該怎麼做了。”

老夫人愣了愣:“有什麼解不開的?你跟我說,我幫你參詳。”她想了想,手輕輕撫過錦宜發顫的脊背,“難道你不喜歡桓輔國?”

錦宜一時失態,知道老人為自己擔憂了,她勉強止淚,緩緩地搖了搖頭:“我只是……不知我該如何,不知我……怎麼做才是對的。”

姜老夫人打量著她,望著她發紅帶淚的眸子:“我想你是因為家裡的事雜亂,連帶也擾亂了心神了,又或者是因為婚期在即,所以你就越發心神不寧起來,這是常有的事兒,別怕啊,我瞧著輔國對你是極好的……放心,我的眼看人是不會錯的。”

錦宜怔怔道:“我有時候覺著他很好,甚至……很感激他,但有時候……”

她的眼前出現那日在桓府,望見雪松抱著嬰兒,子遠立在身後,八紀子邈繞在桓?膝頭的場景,對她來說,那簡直是世上最好看的一幕景象了,她所喜歡的人都在那裡,一個也不缺。

手不由自主地攏在腹部,錦宜喃喃:“但我不知道以後會如何,我怕,怕一切再出變故。”

錦宜的舅舅姜縐得到舅媽傳信,早早地便請了假,又順便把勉兒也接了回家。

過不多時,子遠卻也突然來了。

正舅媽在張羅飯菜,見大少爺也到了,更加喜不自禁,連連道:“好的很,我叫人再加菜,今晚上都留著吃飯。”把勉兒樂得直拍巴掌。

子遠滿面氣惱,顧不上跟他們寒暄,只對錦宜道:“姐,今兒……”

錦宜制止了他,兩人來到了裡間兒,錦宜道:“你怎麼這時侯來了?不是該在學塾裡?”

子遠氣哼哼道:“是奶孃讓人把我叫回來的。姐,爹真的打你了?”

錦宜一愣,啼笑皆非:“胡說,哪裡聽來的。”

“真沒有?”子遠狐疑,又道:“我聽底下丫頭說的,我本想找爹理論,他卻不在家,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豈有此理……”

錦宜不禁擔心,忙問:“可派人找去了?”

子遠道:“那麼大人了,誰理他?難道還能走丟了不成,何況他幹嗎要那樣對你?真的沒打你?”

子遠把她往窗邊拉了拉,仔細打量她的臉,看是否有什麼痕跡。

錦宜將他推開:“沒打過。正經快派人去找一找爹。”

子遠不以為然:“不用管,他沒什麼別的地方可去,多半是在同僚家裡,或者……在什麼錦雲樓之類。”

錦宜忙道:“不至於,他很久不去那種地方了。”

子遠瞥她一眼:“不說這些了,你只告訴我,今兒到底出了何事?”

錦宜打了個頓兒,終於低低地嘆了聲:“我……我勸父親跟夫人和離呢。”

桓素舸不是酈家的人,這個問題,錦宜已經算是後知後覺了。

她之所以快刀斬亂麻地跟雪松提出這件事,一則是因為她忍無可忍,想要儘快完結這件事,另一個原因,是因為她知道的有關前世的真相。

桓素舸是嫁來了酈家不錯,一直也沒有身孕不錯。

雪松愛她如性命,不錯。

但是……兩人成親後一年多時候,雪松在一次外差之中,因公殉職。

又過了兩年,桓素舸改嫁。

這一次,她嫁的,十分的“門當戶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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