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宜愣怔的功夫, 外頭一位御醫親自捧著藥入內,有些惶然地對容先生道:“這個藥務必要給輔國喝下去……不然今晚就……”

容先生瞅著那碗褐色的苦藥, 想了想,對錦宜道:“先前試著喂他喝藥, 都是一口沒進。三爺現在這種情形,興許……會相信他他所信任之人。”

錦宜隱隱猜出容先生的意思,卻對此表示懷疑。

御醫掩不住滿面愁容:“先前在宮裡,皇上親手喂他,都沒喝一口呢,二爺之前也勸了半天,都沒法兒。”

容先生不再說話, 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錦宜呼了口氣:“我不是想拂逆先生的意思,只怕我也不管用。畢竟,我……”

容先生已看了御醫一眼,對方忙將藥碗奉上:“只要能讓輔國喝了藥, 身子好轉, 就是救了我們一家大小的性命了。”

錦宜心中重重地?閭玖松??踝乓砬萍?僑巳允腔杳圓恍訓難?櫻?攀滴?眩牌??硨筧菹壬?縞癲恢?聿瘓醯乩?拍怯?匠鋈チ恕??庵炙媸倍家?鎦?蠹?奶?齲?蛑輩恢?浪?攀譴蠓頡?br>

***

重新在床邊坐了, 錦宜有些為難,如果桓?是仰頭躺著的,那或許可以直接把藥灌到他嘴裡去,現在是伏著身子,倒要怎麼灌。

錦宜打量了半晌,又怕藥再涼了,便勉強舀了一勺,送到桓?唇邊。

他自然是巋然不動的。

錦宜略用了幾分力,反把藥給灑了出來,她忙掏出帕子擦了擦,這一動作,突然間便想起了當初自己被酈老太太打傷,在桓府住著的時候,也是他來喂自己吃藥……

目光瞬間便有些迷濛了。

錦宜看著藥汁,又看看昏迷不醒的這人,無聲地一嘆。

重又舀了一勺,錦宜道:“三爺,吃藥了。”

溫聲連喚了幾聲,他的長睫似乎抖了抖,卻仍是固執的不肯張口,灑出的藥汁把枕頭都溼了大半。

錦宜有些焦躁:“你不喝藥怎麼會好?”

如果他是醒著的,也許可以賭一賭氣,使些小性子,但現在卻像是對著一塊兒石頭,不對……石頭倒沒有這樣有些溫度,雖然傷著,但仍能看出極好的肌理,倒像是玉石……不對,豈不正是應了他的字:玉山?

錦宜呆呆地胡思亂想,想到這裡,突然靈機一動,便又舀了藥汁,在他嘴上拱了拱:“三爺,玉山?玉山,喝藥了。”

如此說了兩次,那嘴唇終於大發慈悲地有了些鬆動的跡象,錦宜心裡一喜,越發哄孩子般道:“玉山,你聽話,把藥喝了……”

桓?的嘴唇微微張開,錦宜忙將藥汁送進去,睜大雙眼,見他果然把藥汁啜了。

這時刻,她早忘了先前自己牴觸不肯喂藥的時候,像是要急於完成任務般又舀了一勺:“你做的很好,玉山,再吃一勺。”

不知不覺中,桓?竟已經吃了半碗,錦宜越發再接再厲,連哄帶勸,把剩下的一碗也都喂他吃光了。

她看著手中的空碗,又看看他赫然無知的樣子,唇上還沾著一絲藥汁。

錦宜又用帕子給他擦了擦,心裡松了口氣之餘,又有一種莫名的酸楚。

把碗往旁邊放下,錦宜見桓?仍是沒醒,便把他搭在身上的中衣掀開了些,低頭往傷口上瞧,卻見那裹著傷的紗布上已經透出了些許血色,且在這片大傷之外,旁邊也有些零星細碎的傷口。

錦宜看了半晌,心裡又驚又疑,突然聽見身後似有腳步聲,這才忙又放下衣裳。

進來的正是容先生,見那藥碗空了,臉上也露出些許如釋重負的意思,又道:“多謝酈姑娘了,你不僅救了三爺的命,可知兩位御醫在外頭急得要上吊呢,他們一家子的命也都在這裡了。”

錦宜道:“先生,這……這不像是刀劍兵器的傷,是怎麼了?”

容先生點頭道:“這的確不是兵器傷,是被、”他微一遲疑,聲音越壓低了幾分,“是被太湖石砸傷的。”

錦宜心頭一揪,想到了方才懷疑的一件事。容先生卻又道:“今晚上畢竟不得消停,外頭還有藥呢,就勞煩姑娘在這裡多守著會兒,多喂三爺喝幾碗了。”

錦宜張了張口,卻也罷了,容先生診了診桓?的脈象,又向著她認真行了個禮,就退了出去。

***

倒是無怪錦宜驚疑,她原本不記得,桓?曾有過這場大劫,更且是在宮內出的事。

若是桓?在宮裡出了這種大事,莫說是桓府,天底下也會傳的沸沸揚揚,但錦宜卻偏一點也不知道,方才她守著桓?的時候,回頭細想,倒是隱約記起了一件事,只是吃不準是否跟桓?這次傷著有關。

前世也是臘月,下了場大雪,桓?原本不在宮裡。

自從那天他到了酈家,摔碎玉鐲後,錦宜知道兩人之間的關係可謂“勢同水火”,或者“相敬如冰”,總之兩不相容、只怕再沒有好的一天了。

她竟有些不敢立刻回到桓府的心虛忐忑之感,於是在酈家多住了三天。

直到桓素舸問她怎麼還不回去,錦宜只是搪塞,但這三天裡,她在子遠跟眾人之前扮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心底那股憔悴黯然卻有些藏不住。

錦宜記得,當時桓素舸笑道:“我看你的臉色不太對,比才回家的時候差了很多……對了,我才聽說先前三爺來過,怎麼坐也不坐一下就走了,是為了何事?”

錦宜那會兒從來當她是個好人,並不知道這話裡藏著的玄機,但她自然不會告訴桓素舸真相,就只按照告訴子遠的那一套來說。

桓素舸卻並不說破,只說道:“三爺的確是太忙了些,改日得閒,倒要讓老爺好生請一請才好。”

說著掃了一眼錦宜的手腕,卻道:“先前你戴的那個鐲子呢?”

錦宜抖了抖,手撫在空落落的腕子上,這次就算是想扯謊,竟都無法忍心。

桓素舸見她不言語,便道:“那鐲子委實是好,我都想要一個呢,所以想再看一看,最好按照這個的模樣再尋一個去。”

錦宜暗中深深呼吸,才道:“我前兒一時失手,掉在地上摔碎了。”

桓素舸大驚:“摔碎了?實在可惜的很,那種品相,可是世間難得的,我要還不能夠呢……不過,若是碎的不厲害,是可以鑲補的,能不能補回來?”

那樣四分五裂,就算最高明的匠人只怕也不能夠。何況就算鐲子能修,人心呢?

錦宜黯然搖頭。

桓素舸又連連嘆了兩聲可惜,便沒有再問下去。

錦宜極不想回桓府,但她知道這位小繼母的心思極深,又怕子遠看自己總不回去也跟著擔心,第七天上,就強打精神,帶了奶孃回府去了。

她知道桓?把人冷落起來是什麼樣兒的,早就做好了半年不見人的準備。

卻沒想到,竟是錯想了。

錦宜回到桓府的第三天,桓?就從內閣回來了。

那時節已是夜晚,錦宜正在裡間做衣裳,因為篤定桓?不會理會自己,便穿著家常的衣裳,也沒有任何裝扮,只在髮鬢上斜插了一支嵌珍珠的銀釵而已。

聽見外頭丫頭報,錦宜無法置信,匆忙起身的瞬間,就見桓?果然邁步走了進來。

“三、三爺……”倉促中,錦宜忙屈膝行了個禮。

桓?瞥了她一眼,與此同時,錦宜突然嗅到了濃重的酒氣,她本是不敢瞧他的,因聞到酒氣,不由多看了兩眼,果然見他眼神有些許微微晃,神情卻還一如既往的淡然冷漠。

奶孃見是這般情形,有些擔憂,暗暗對錦宜使了個眼色,便出外叫丫頭進來伺候。

裡間,錦宜低低地問:“三爺喝了酒麼?我叫人去準備……”

話沒說完,就聽到房門“砰”地一聲,竟是給關上了。

***

“阿錦……”喃喃地呼喚在耳畔響起。

錦宜猛然回神,此刻身子正微微後仰,差點兒從凳子上掉下地。

驚魂未定地穩住身形,錦宜看著眼前的桓?。

這剎那,她幾乎無法分清,到底現在眼前所見的這個是真,還是……她回憶之中的那個人是真。

從那之後,桓?倒是隔三岔五的回來。

滿府裡的人都在說,三爺盛寵夫人,連桓老夫人等也是這樣認為,老夫人甚至特意吩咐寶寧,讓廚下留心多熬點補身子的湯水給桓?。

但對錦宜而言,卻只有一句: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了。

那天夜晚,桓?歇在家裡,照例折騰了半宿。

錦宜模模糊糊中,聽見窗欞上似乎有些響動,她還以為是風吹所致,不料身邊桓?卻極快地翻身坐起了。

錦宜聽見他喝命更衣的聲音,忙隨著爬起身來,睜眼看時,窗紙上還是漆黑一團。

桓?如風般出門而去,這日一整天都沒有回來。

錦宜不知何事,也不敢貿然打聽,不料此後,他連著三天沒回府。

桓?照例去打聽,卻也沒聽明白,只隱約聽人私底下說,宮裡的有個什麼……閣子還是大殿的突然塌陷了,三爺進宮多半是為了此事,其他再想多打聽些,卻一無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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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就像是一幅漫長的畫卷,巧奪天工,每開啟一處,都栩栩如生地展現在面前。

喜,怒,哀,樂,還有很多乾脆無法形容的情緒,皆都隨著每一幕場景而也逐漸清晰。

容先生說桓?的傷是太湖石所傷,可見……十有八/九是跟錦宜記憶裡的那件宮內塌陷事件有關。

但前世他明明不曾傷到,雖一連數日不曾露面,但以後兩人床笫之間的時候,錦宜也很明白,他身上沒有傷。

這一世,卻又是怎麼了?

錦宜打量著桓?,回頭又看了一眼,屋裡除了自己,再沒有別人。

她突然促狹心起,伸出一根手指,往那如玉般的臉上戳去。

她試著戳了一下,桓?並沒有任何反應,神情依舊的溫柔端然,錦宜便又加了幾分力道,戳來戳去,看著他有些泛白乾裂的唇,手指卻有些落不下去了。

錦宜將自己喝水的杯子拿了來,想了想,手指沾了沾水,便在他的唇上潤了過去。

隨著動作,手腕上的那枚玉鐲也跟著輕輕地搖曳,晃動,光潤影動,水色氤氳。

錦宜看著看著,突然覺著眼中溼潤,眼前也有些模糊不清了。

這怎麼可能,老天怎會如此捉弄人?

多少回,她記起那天玉碎的情形,都會難過的心頭絞痛。

可以的話,她真的想當那天是一場夢。

如果不是、不是被她偷偷藏在匣子裡的那碎裂四散的玉鐲時刻地提醒著,錦宜只怕真的要自欺欺人的以為……那日他去酈府攤牌,只是她的一場噩夢而已。

但是現在,這本已經無法彌補的玉鐲子,卻又好端端地在自己的手腕上。

錦宜抬手,狠狠地擦去眼中的淚,正要賭氣把水杯放下,那人突然細微地咂了咂嘴,彷彿意猶未盡。

***

這一夜,錦宜伺候著桓?,足足喝了四五回的藥,兩個太醫跟容先生有給他的傷上了幾回。一夜都是沒怎麼閤眼。

天還不亮,那邊桓老夫人早起了,先催著桓二爺過來看情形,自己又到底不放心,就扶著寶寧的手過來檢視。

不料才一進門,就見裡頭床邊兒,桓?依舊是臥著,臉色雖仍蒼白,卻不似昨日才見到般的慘然,隱約透出了幾分人氣兒。

在床邊,卻有道纖弱的身影,坐在圓背杌子上,伏著身子,枕著手臂靠在桓?的腰側睡著了。

桓老夫人止步,正在震驚,旁邊桓二爺滿面感激,小聲說道:“昨兒晚上多虧了這個酈丫頭,老三才肯吃藥呢,若沒有她,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她陪著熬了一夜,聽容先生說,寅時過了才閤眼。”

桓老夫人明白過來,忙道:“那別吵醒這孩子,且讓她多睡會兒。”又問:“玉山的情形怎麼樣?”

容先生道:“昨晚本是最兇險的一夜,若三爺不肯喝藥,只怕就要高熱,發了高熱就難熬了,幸而安然度過,老太太放心,三爺會無礙的。”

桓老夫人揪心了一夜,此刻才總算是神魂歸位,雙手合什先念了聲佛。

桓?走到床邊又看了會兒,突然臉上露出了奇異的笑,忍著笑回頭招手。老夫人不解,寶寧扶著她走到床邊看了眼,卻見錦宜雖是枕著雙臂睡著的,但桓?擱在腰間的手,卻不知為何竟緊緊地握著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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