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自酈家回來, 桓?去東廊書房見了幾個等他決事的門客幕僚,又入內見過了桓老夫人等, 便欲回南書房小憩。

進門之後,忽然看見書桌前的地上, 有一塊兒白色的手帕,瞧著如此眼熟,桓?一怔,本能地加快步子到了跟前兒,看清那帕子上的花紋之時,他眉頭一皺,心想:“我什麼時候把這個落在這裡的?”他心裡疑惑, 卻早俯身要去撿起來。

與此同時, 左手卻本能地撫上胸口。

眼見手指將碰到那帕子的時候,桓?停了動作。

左手貼在胸前,隔著衣料,他能感覺到那塊帕子仍在彼處安靜地臥著, 並不曾因為他的大意而失落。

事實上他方才看見那手帕的時候, 就已經在懷疑按他的行事,絕不會出如此的紕漏,但是因為那手帕千真萬確是斯人所有,一瞬間竟迷惑了他的自信,且下意識地想要趕緊撿起來收好。

桓?望著地上的手帕,轉念間,耳畔突然聽見極細微的呼吸聲。

電光火石間, 心裡彷彿已經明白了這一場不可思議的由來。

桓?緩緩起身:“出來!”

就在書架之後,響起了?的聲響,像是藏著一隻極大的老鼠,然後,八紀探頭探腦地從書架後溜了出來。

“三叔……”小臉上帶著心虛跟討好的笑,八紀望著面前的桓?,又偷偷地瞥一眼地上的手帕。

桓?冷哼了聲:“這是怎麼回事?”

八紀眨了眨眼:“啊?三叔……是說這手帕嗎?”

他跳過去將手帕撿起來,一本正經地解釋說道:“這是我新跟酈家姐姐要的。方才玩耍的時候可能不小心掉在這裡了。”

桓?一聲不響,緩步踱步走到桌後,他淡淡地瞥著眼前的小子雖然八紀看著一臉無辜,且說的彷彿天衣無縫,但桓?只相信他說的前一句。

這孩子才幾歲,已經如此狡黠似妖了,連他也幾乎上了他的圈套。

桓?不疾不徐說道:“上次你把她的帕子丟在這裡,嫌棄地說是你看不上的東西,怎麼,突然你又轉變了性子?何況家裡難道沒有給你帕子使用,要你去跟別人討要你原本看不上的?”

八紀正在為自己完美的藉口暗覺自得,沒想到桓?還牢記上次的事,他張了張口:“我……”

如果是面對別人,八紀或者信口捏造,或者撒潑抵賴,不管如何哄騙過去就是了,然而面對桓?,他那一身賴皮的本領,卻有些無法發揮,沒有用武之地。

正有些心慌,桓?道:“你還想在我面前胡扯!還不說實話!”

八紀毫無辦法,只得供認說道:“這、這的確是我跟酈姑娘要的,不過……我是想……”

桓?心裡隱約有些驚怒,面上卻並不顯露出來。但八紀卻已經察覺了那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不悅氣息。

他低下頭,不敢再有隱瞞:“上次那帕子落在三叔這裡,後來我、我看到您好像還拿著它,我……懷疑自己看錯了,畢竟那是個……是個不值錢的物件,所以我這次……”

八紀因為上次偷看見桓?拿著錦宜那塊帕子,且神色異樣,彷彿極有內情的樣子,把八紀嚇得不輕。

他思來想去,從感情上來說,他得認定是自己看錯了,拿著酈錦宜的那手絹兒“親近”,向來愛潔淨又品味極高的桓?怎會做出這種事?

但是從眼見為實的角度,八紀又很難否認自己這雙明亮的小眼睛會出現幻覺。

思來想去,八紀決定自己“試一試”,所以他從錦宜那半搶半騙地又得手了一塊兒帕子,今兒又偷偷地潛入書房,特意放在顯眼的地方,然後自己躲起來。

八紀想看看,桓?將如何對待這塊兒“突如其來”的手帕,桓?的反應,將印證八紀心裡的揣測。

如今把自己的圖謀供認不諱,八紀覺著自己像是被洗剝乾淨了的魚肉,要被送上砧板剁了。

同時,他的心裡卻又有一點兒希冀:看在他如此乖巧的份上,桓?會不會幫他解除心頭那個疑惑?他到底有沒有藏起酈錦宜那手帕……對八紀而言是亟待解決的迷案。

桓?卻從來沒有那種愛惜幼苗之心:“近來我聽人說你各種頑劣行徑,本念在你年紀小,不肯約束,如今看來,你當真是越發無法無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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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傳阿青來,叫把八紀帶走,關在琳琅院裡禁足三天。

***

風一樣的八紀被關了起來,桓府上下表示世界一片清淨。但是在這段時間內,八紀卻也終於想通了一些事。

雖然關於那可疑的手帕桓?一個字也沒有提,但八紀已經認定了,桓?跟那失蹤的帕子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關係。

桓?當然不會無緣無故愛上一塊手帕,所謂“睹物思人”,這個道理八紀當然是懂的,故而八紀得出了一個讓他覺著恐懼的推測:桓?……對酈錦宜那個笨丫頭,似乎……應該也有一種不可告人的心思。

這種事,他當然是死也不會說出口的。

***

穿過月門,子邈有些擔心地抓住他:“之前我找到你的時候,他們說不能放你出來,還說是三爺的吩咐,為什麼你說我放了你沒事呢?”

八紀道:“你放心,三叔不會為難你的。”

如果他的推測沒錯,這就叫做“愛屋及烏”,因為酈錦宜,所以手帕身價倍增,也因為酈錦宜,所以子邈不會被怪罪。

但八紀的心裡仍是覺著怪,他拉拉子邈的衣袖問:“你姐姐……有什麼好的?我的意思是,她有什麼優點?”

子邈一愣:“優點?”

八紀道:“是啊,會讓人喜歡的那種。”

子邈想了想,笑說:“我還真想不出來。”

子邈跟錦宜平日裡互懟慣了,雖然在面對酈老太太這種奇葩的時候子邈會當仁不讓地位錦宜說話,可一旦放鬆下來後,素日的本性又冒了出來。

八紀正好也是這麼想的,見子邈跟自己“心有靈犀”,八紀嘿嘿笑說:“除了長得好看點,其他的確……”

兩個小家夥正在信口開河,突然聽到前方傳來熟悉的人聲。

***

是夜,眾賓客都散了,桓府又恢復了往常的寧靜。

南書房中,桓?終於得了閒,他看著面前的八紀:“你真是越發能耐,我的話也不好使了麼?”

“當然不是,”八紀認真地看著桓?,誠實回答,“三叔,是酈子邈去找我玩,他把我放出來的。”當然是子邈放他出來的,只不過是他攛掇子邈如此做而已。

“他有這個膽量?”桓?問。

雖然仍是往日那不動聲色的模樣,八紀卻敏銳地察覺到桓?身上並沒那種令人窒息的肅殺之氣,這說明他並沒有真的動怒。

於是八紀膽氣略壯了些:“三叔,他跟我玩的很好,這次我也並沒有捉弄他……三叔,我很少遇到個合適的玩伴,這次是例外,下不為例好不好?”

桓?手指點在桌面,他瞥著眼前的小家夥,當然看出來這個孩子又在耍他的小聰明了,不過,這一次他的確並不怎麼生氣,原因也正如八紀之前跟子邈說過的一樣。

桓?沉吟不語,對八紀來說,卻像是白天服下的那顆定心丸,這會兒正慢慢地融化、踏實起來,看著這會兒的桓?,他終於確信,自己跟子邈在廳內公然懟酈老太太……的確是做對了。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公然違抗了桓?的命令,這會兒就不是禁足那麼簡單,只怕還要實實在在地吃上一頓竹筍炒肉。

過了會兒,桓?終於說道:“如果一切都由你自己做主,以後指不定你還要翻上天去呢。自個兒回去,補上今日一天,仍舊禁足三日。”

雖然並沒有因此而解除禁閉,但相比較以前,已經算是很輕的發落了,八紀暗松了口氣。

八紀正要退出,又想起一件事,他回頭問道:“三叔,是不是……酈錦宜她……真的會成為太子妃呀?”

“說什麼。”桓?皺眉。

八紀道:“我今日在府裡,看見太子殿下跟酈姑娘一塊兒走,我親耳聽太子說什麼‘我願意,你可願意’之類的。當時酈姑娘還紅了臉呢。”

放在桌上的手猛然攏起,桓?直直地看著八紀,讓八紀有一種自己又多嘴失言了的感覺。

“大、大概是我聽錯了!”他忙結結巴巴地補充。

頃刻,桓?才道:“我瞧你是太閒了,所以常常自作聰明地生事。三日後,你就去族內的書塾受教,不管文武課,一堂也不許缺,以後所學的我還要時時檢查。”

以前八紀都在府內打混,是桓?親自教導他習武學文,如今居然要打發到書塾裡去,而且要被別人管束,八紀欲哭無淚,不敢反抗,低頭耷腦地去了。

***

夜深。

起了風,北風從窗扇縫隙中透進來,吹得燭火搖曳。

遠處不知誰家還在放爆竹,爆竹就好像一個怕冷的人,不願意在這樣滴水成冰的夜晚出來犧牲自我,如今被人勉強拉了出來,點燃後發出的響聲,也顯得沉重鬱悶,被風一攪,又像是有人在哀嘆。

白日在內宅廳內發生的事,桓?都已經聽說詳細,若說他恨八紀每每自作聰明,但他跟子邈聯手為錦宜正名的舉動,卻的確正合他的心意。

只是……開啟抽屜,看著裡頭靜靜躺著的那“第二塊”手帕,桓?苦笑。

沒想到,他的心意,竟差點兒被一個小孩子給看破。

這讓他意外,惱怒,也有些驚心。

畢竟,現在還不是向天下人昭告自己心意的時候,而他的心意,也註定要緊斂秘藏,無法在此刻公之於眾。

至少,要讓事情走到他想要的那一步。

府外深巷中那零星的爆竹聲響,彷彿也在桓?的心底響起,從一聲,逐漸連成片。

那是曾經對他而言,聒噪、煩悶,充滿了令人討厭的煙火氣息的爆竹聲,因為在那一天的爆竹聲裡,他要迎娶一個人。

一個他原本對其心存偏見,以為她是個自私,兇悍,勢利,就如傳聞中所說“刻薄祖母,虐待幼弟”的惡俗女子。

桓?從來不曾表露對任何人的好惡,他心裡自有一桿秤。

可如果說著世間有一種他最討厭的女子,那麼酈錦宜,無疑可以在其中奪魁。

他帶著那種牢不可破的偏見迎娶了她。可當時他不知道,那時候的桓?對酈錦宜來說,也同樣是個“兇狠,毒辣,為所欲為,隻手遮天”的角色。

但錦宜有一點比桓?清醒,她也無比清楚地明白:她只是敬畏桓?而已,但桓?,討厭自己。

那一場親事,對他們兩個來說,曾都是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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