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待梁公公這麼一哭一嚎的,韓皇后的情緒顯然恢復了不少。她身為六宮之首統率後宮多年,若都這樣聽風便是雨的話,也不可能熬到今天這個位置了。

無論徐曼青所說是真是假,在沒有旁證的情況下,韓皇后是斷然不會拿梁公公來開刀的。畢竟這閹貨怎麼說也是服侍了她十數年的老人,若就憑徐曼青一個外人的幾句挑撥之言就辦了他,難免會讓她身邊的人對她寒心。

但現下不辦卻不代表她不會去徹查此事,現下太子已死,這琉玉宮還頗有點樹倒猢猻散的感覺,外加皇帝對她的態度越發不明朗,手下的人為自己的前程另謀出路的也必有人在。只是韓皇后沒有想到,這多年來一直受到自己重用的心腹梁公公竟然也在此列之中。

因徐曼青的一席話,韓皇后雖然沒有即刻發作,但也因此在心底種下了疑根,在她徹底倒臺之前,梁公公也沒能再走出琉玉宮,另謀高枝的事兒自然也沒幹成,端的是應了句自作孽不可活的古話。不過,此乃後話。

韓皇后壓下了情緒之後,神色稍有頹然,雖未出言斥責梁公公,但對這被宮人扣著的徐曼青卻一時半會拿不定主意,不知道還應不應該下那毒手。

但俗語皆雲一不做二不休,如今事情已經鬧到這個份上,不做個徹底實難消心頭之恨。可方才徐曼青的一席話卻讓她投鼠忌器——若這女人真受過仙人點化或是被妖孽附體的話,她若真要將太子的亡靈拖下水給自己墊背,卻也不是沒有可能。

韓皇后為此糾結了許久,只是坐在主位上用陰狠的眼神一遍遍地上下打量著徐曼青,恨不得立刻長了雙孫悟空的火眼金睛,好把這女人從外到內看個透徹。

那跪在韓皇后前邊的梁公公雖然暫時逃過一劫,卻知道韓皇后已經對他起了疑心。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韓皇后失勢,但她身後的母族實力雄厚,想要查清楚他吃裡扒外的事兒總是有辦法抓到些蛛絲馬跡的。

現下的韓皇后已經是草木皆兵,失了兒子之後心性大變疑神疑鬼,更是無法容忍親近之人的背叛。

如此看來,這梁公公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他此番在劫難逃,更是對將他拖下水的徐曼青狠得透透的。

如今見韓皇后對灌藥一事心生猶豫,梁公公咬了咬牙,寧可豁出了性命去,也要想法子讓韓皇后把這絕子血燕給徐曼青灌進去。

只見梁公公膝行至韓皇后跟前,響頭磕得嘣嘣直響,不一會就皮開肉綻地見了血。

“娘娘,你莫要聽那毒婦的花言巧語,她是恨不得娘娘將身邊的人都拖下水給她墊背。如今娘娘疑了老奴不打緊,老奴的忠心可昭日月,此番老奴就算豁出了命去也要直說——這項氏根本就不可能是什麼妖孽,若她真有手眼通天的妖法,怎可能被我們這般壓制也不施法逃脫?”

“況且,老奴與斂房的大太監交好,因為太子殿下修容一事事關重大,老奴自然要多加詢問。而那大太監也把項氏為殿下修容的整個過程細細道來。其實她也不過是用了水銀防腐的法子,然後再搭配一些比較離奇的手法進行修容罷了,用的都不是什麼稀罕之物。而整個修容的過程都有宮裡的人盯著看著,雖說她的手法是奇特了一些,但絕對不會是什麼妖法。”

“這毒婦如今用那鬼神之事危言聳聽,不過是想嚇唬娘娘,讓您莫要給她灌藥罷了,又跟那些神仙妖怪有什麼瓜葛?”

韓皇后一聽,倒是想起之前斂房的大太監確實有到琉玉宮將修容過程對她做了一番彙報,只不過她當時傷心過甚,聽了不大會就泣不成聲幾欲昏厥,之後便先行回房,才讓旁人替了她,而印象中這修容的經過也確實跟梁公公所說的沒有多大的出入,不像是使過妖法。

經梁公公這般一提醒,韓皇后又想起那調查徐曼青的人所送來的密報中寫有項氏與族叔因宅地糾紛導致毀壞御賜之物一案。這案中雖說最後是定了那項家族叔的大不敬之罪,但她韓皇后不是白混的,這從頭到尾,除了這項氏的口供之外,根本就無一人親眼得見是項家族叔毀壞了御賜之物,其中的貓膩可見一斑。

如此看來,這徐曼青果真是個狡猾之人,這使心計耍手段的能力,可一點都不比她這在內宮中浸淫了這麼多年的人差。方才那一番話說得,更是差點把她都給繞了進去。

那梁公公見韓皇后態度鬆動,立刻進言道:“娘娘,如今太子殿下早已入土為安,且早已過了頭七,若論到要見那十殿閻羅,也早該見過了。這毒婦又有何能耐讓太子殿下的臉給變回去?”

韓皇后一想也是,倒是轉出了方才的死衚衕。

之前的那陣頭腦發昏,也不過是因為事關太子的身後事,讓她頗有些關己則亂,失了平日的冷靜罷了。

韓皇后思忖了半晌,嘴角又詭異地彎了起來。

“你這小婦人果然不一般,這樣的心思手段,難怪能讓那般難伺候的太后都對你青眼有加。”

“不過,你這種伎倆在本宮處可沒什麼作用。”

韓皇后語畢用手一指,“捏住她的下巴,給本宮狠狠地灌!!”

韓皇后此話一出,那拿藥的嬤嬤果然上前一步,用肥厚粗糙的手指捏住了徐曼青的下巴。

徐曼青被捏得一陣生疼,感覺下頜都快要被捏碎了,此刻話也再說不出來,只能唉唉叫喚。

帶著些許腥甜怪味的血燕徑直灌了進去,就算徐曼青拼命地用舌頭將東西往外吐,喉嚨也不願吞嚥,但那些血燕還是不可避免地糊了她一臉。

幾番抗爭不得,徐曼青逼不得已之下吞下了幾口帶著毒的燕窩。

徐曼青雙手被人擒著,那嬤嬤死了勁地要將那虎狼之藥給她灌進去。

徐曼青自覺自己黔驢技窮,如今又是這砧板上的魚肉,只能任人宰割,半分由不得自己。

想到這盅血燕下肚,她極有可能這輩子都不能再擁有自己的孩子,而和心*的男人養育一個分別帶著自己和他的血脈的孩子,卻一直是徐曼青的夢想。

思及此,徐曼青只覺得悲從中來,兩行清淚便順著雙頰滑落。

韓皇后見那徐曼青被灌藥之後也半分動彈不得,哪裡像她之前說的那般能有那手眼通天的神術妖法?於是對此更是篤定,看到徐曼青悲傷落淚,韓皇后早已扭曲的心卻變得無比暢快,禁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可便就在徐曼青已然絕望之時,那琉玉宮的門口忽然傳來一陣喧鬧之聲。

“周婕妤,周婕妤!”

“這可是皇后娘娘的寢宮,你沒有口諭怎能隨意闖入!”

外頭的喧囂聲越來越近,等眾人反應過來之時,內殿的簾帳呼地一下被人拉開,眾人定睛一看,來人竟然是個翡翠朱釵環繞的大腹便便的貌美孕婦。

那周婕妤雖然一路被人勸阻,但卻因為肚子裡懷著龍胎,如今已即將臨盆。這樣的角色,就算是琉玉宮中的宮人,此刻也不敢真心下手阻攔,畢竟傷了龍胎可是掉腦袋的大事。幾番手下留情之下,還真的讓她找到了空隙衝進了內殿去,親眼目睹了韓皇后整治人的場面。

看來這周婕妤還真就是個徹頭徹尾的不速之客,見忽然有外人闖了進來,原先負責鉗制徐曼青的宮人手勁也不自覺地輕了一些。

徐曼青抓得空擋,趕緊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將那些人甩開,猛地一衝先是向前撞倒了方才拿著碗給她灌藥的婆子,直將那婆子撞了個口鼻是血人仰馬翻,最後才因用力過猛收不住勢,側摔在了地上。

徐曼青當下的第一反應就是用手指摳挖喉嚨,好將方才吞下的東西都給吐出來。

就在她一身狼狽的時刻,那闖宮的周婕妤快速地朝她所在的位置走了過來,十分艱難地彎□來,伸手要將她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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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曼青趴伏在地嘔了幾口,見自己吐得差不多了,這才將疲憊不堪地將視線抬起。

堪堪定眼一看,這眼前的周婕妤,不就是多時未見的玉芍麼?

徐曼青一見故人,立刻就像是攀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激動得嘴唇都顫抖起來,眼淚也跟開了閘的洪水一般湧了出來,若不是因為那殺千刀的韓皇后還在場,她定是要撲到玉芍懷裡大哭一場的。

玉芍,也就是現下的周婕妤,因為懷了龍胎而母憑子貴,從一個官妓一躍成為了後宮的妃嬪娘娘,若說是三級跳也不為過的。

而若是沒有徐曼青在她落魄之時的慷慨相助,她玉芍這等低賤之人又怎麼會有今時今日的境遇?

於是平日裡向來收斂鋒芒深居簡出的玉芍在得知徐曼青有難之後,立刻便大反低調的常態,也顧不上自身安危,直接挺著個大肚子便往琉玉宮裡闖。

韓皇后見那出身低賤的周婕妤竟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更是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

她自是不大清楚玉芍與徐曼青乃舊識,即便是她派出查探徐曼青的探子,也沒厲害到能將這樣的秘事都事無巨細地給挖出來。

故而韓皇后認為,向來無聲無息的周婕妤此刻為徐曼青出頭,一來是因為周婕妤頗得高太后的歡心,向來被認為是高太后陣營中的人,幫助徐曼青也是合乎常理之事;二來是如今她痛失太子,日漸式微,故而這些平日裡連磕頭請安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的宵小之輩如今都敢堂而皇之地闖宮了。

韓皇后大怒,指著玉芍的鼻子就是一通大罵,將規矩禮法一類的說辭講得頭頭是道,勢要用那些大帽子將玉芍壓得抬不起頭來。

誰知玉芍卻絲毫不為所動,只是不動聲色地將好不容易站起身的徐曼青擋在自己身後,給韓皇后行了宮禮之後才悠悠地道:“臣妾自知冒然闖宮是不合禮法,但皇后娘娘您身為六宮之首、母儀天下之姿,卻在宮中對誥命恭人動用私刑。敢問娘娘,這又符合大齊的哪條禮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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