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杭錦城鎮上, 石泉蘇家亦是大戶人家, 如今隨著族學的興盛,湧出不少極有前景的小輩,更是一番欣欣向榮之象。

一路行來, 如此景象,亦讓蘇雲岫心中愁緒稍霽, 倍感欣慰。得知蘇雲岫回到老屋,左鄰右舍再見時, 亦多了幾分熱切親近。這段時日, 雖都銷聲匿跡,更不曾來過族裡,但風風火火的族學, 還有如春雨潤物無聲的資助, 背後都少不了她的影子。這些事,早已在石泉傳揚開來, 大家雖沒有太多的見識, 但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道理還是明白的。

然此番前往,蘇雲岫心裡亦存著事,並無太多的精力往這些細碎瑣事上,卻不想如此作為,竟得了個不矜而莊的名聲。

翌日, 蘇雲岫素花,著素衣,手挽竹籃, 籃中一應祭奠之物,獨自往郊外行去。

已是深秋,黃草萋萋,一處孤冢,無處話淒涼。

三柱清香嫋嫋,襯著那張平靜柔和的臉龐也有些恍恍惚惚的,看不真切。伸出手,一字一字,緩緩撫過墨跡斑駁破碎的字眼,雖仍有幾分清逸瀟灑,卻更添幾分落寞慘淡。

佑安,你可曾怨過我?

若不是因我,伯母或就不會就這麼早早地走了,甚至,是帶著滿心的不甘走的。不甘你的遺願難了,更不甘因蘇軒之事,竟成了族裡的笑話,飽受風言風語。縱使如今,族老已再無這般心思,蘇軒,更成了石泉蘇家的驕傲,小輩們崇拜和追逐的目標。

然這心底,終究意難平哪。

不過,若你還在身邊,一定又在取笑我的小氣罷。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或許,我真的是那樣錙銖必較的女子吧。

想到那個謙謙如玉的男子,蒼白的臉上帶著融融的笑意,半倚在榻上,捻動著被角,詠嘆調般地嘆息,卻把所有的語言都凝結成了一聲“雲岫”。那一聲輕如羽卻暖人心的嘆息,彷彿悠悠地在耳畔響起,叫雲岫的嘴角不由也浮出一絲融融的弧度,漸漸的,連眼底也蓄滿了笑:佑安,你可會怪我?

我原以為,這一生,便只會守著蘇軒,守著彼此的回憶,卻不想……

相伴三年,傾心以待,甚至,不惜將自己陷入泥沼再難脫身,如此情重,叫她如何捨得辜負?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她並非鐵石,又怎能不動心?

惟有輕柔的秋風帶著些許的寒意拂過,連些許的鳥啼蟲鳴也沒有了。

雲岫微微仰起頭,深秋的陽光再溫暖,也總帶著幾分涼薄,叫人心裡莫名地缺了一角,只覺得遺憾。

自那日起,她便日日踏著晨露出門,待晚霞漫天時才依依不捨地離開。坐在長滿了黃草的墓前,絮絮地說著三年的點滴,秦子浚的點滴,說樂善堂的相互扶持,說揚州的傾力支援,說京城的抱恙重傷,說離開時,那份理解與難捨……

似乎,要把兩人的所有,在這一日復一日裡,一次性說盡一般。

而最瞭解她的兩人,遠在京城,卻似乎也能感受到此刻的糾結和悵然。自雲岫離京之後,蘇軒便覺心裡壓了塊巨石,再難靜心,看了會特意來幫自己溫習功課的秦子浚,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開口道:“你怎就叫孃親一個人回了?便是去看望……你也可以隨著同去哪。若是你執意,她一定會應允的。”

聽著他言語裡的關心和護短,秦子浚心裡也是暖洋洋的,笑道:“不過是離開幾日,我尚且無事,你怎擔心成這般?”

“秦叔叔,你這真是……”蘇軒急得直跺腳,那可是蘇叔叔哪,母親雖然很少說起,也從未表露過什麼,可他怎會不清楚,母親的心怕也隨著蘇叔叔走遠了,沉寂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情意,可在他看來,這份情意能否抵得過心上的重量,卻誰也說不好啊。秦叔叔待母親的好,他私心裡早已盼著有這一日了,若是,因著這一趟石泉行,又回了起點……

他這裡急得滿頭大汗,可偏偏秦子浚卻這般作為,叫他如何不著急不擔心?

蘇軒的心意,秦子浚自然明白,若說心裡沒有憂慮,便是他自己也說服不了。甚至,還隱隱有些害怕,有些恐懼,可是,他更清楚,那是她心裡最深的結,是兩人之間,必須解開的結。

然心裡的思念,和擔憂,隨著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也越發深切了。

沉吟再三,斟酌再三,終是忍不住落筆修書。擱下毫筆,秦子浚望著窗外的藍天,輕輕嘆了口氣:但願,她能早日解了心結,早日回來。

“夫人,您的信。”

剛從墓地歸來,便聽老僕這般說,蘇雲岫略略一愣,無緣無故的,怎會有她的信?莫不是京城有變?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自己否絕了。如今,賈府已成砧板上的魚肉,終日惶惶,自顧不暇且來不及,哪還分得出心思來惦記她?更何況,如今已與孔家結為姻親,又有秦子浚在旁照看著,甚至,隱隱的,連新皇亦對蘇家有幾分顧惜之情。這般重重干係之下,又能出什麼事?

心思百轉,卻仍不得要領,雲岫疑惑地接過信箋,擺手讓老僕退下,便往書案前坐下,低頭拆開信來,欲看個究竟。

一開啟,秦子浚清俊有力的字跡映入眼簾。信不長,只一句,卻讓她整個人都柔軟了下來: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院子裡,杜鵑花在夕陽裡籠了一層金光,襯著那絢麗的姿容更加嬌豔動人;不知打哪兒飛來的燕子,在簷下築起了新巢,此刻更是歸巢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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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已是秋去春來,過去這麼久了呢。雲岫偏著頭,悠悠地想著,或許,也是時候該回去了。

心有決斷,待次日告別一番,雲岫便收拾行裝,再次北上。然此番的心境,卻與上回迥然不同,無需擔憂親人的安危,無需謹慎宵小的冷箭,無需在意日薄西山的賈府,更不必再為林府,為心底埋藏十餘年的不安而不安。

唯一相近的,怕也只有這急切的心了。

而這心情,亦隨著京城巍峨高牆的儼然在目,隨著城門口,那個溫醇如世間最美佳釀的笑容,而盡數消褪。

“多謝你,真的回來了。”

“多謝你,在這裡等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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