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了自己身處紅樓的事實後,蘇雲岫整個人就有些懨懨的,提不起勁來。

當初讀紅樓,雖然她也很是感慨林妹妹的淒涼,但對於什麼木石前盟還是金玉良緣,卻往往是嗤之以鼻,就那麼個整天在脂粉堆裡廝混的賈寶玉,有什麼可爭的?不過,隨著年歲漸長,倒也慢慢覺得,若非賈府敗落,其實,如賈寶玉這般的男兒,確實是最適合黛玉的。無俗務纏身,無衣食之憂,可以詩書傳情,可以共讀西廂,朝夕相處,日夜相伴,如黛玉這般纖細敏感的女子,一生所求,大抵也就是這樣一個男子了。

可她蘇雲岫並沒有那些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的偉大情操,哪怕她身處紅樓,也不對,應該是紅樓前傳,可也沒有什麼留守林府靜待林妹妹出世然後努力拯救林妹妹於水火的心思。如果穿成賈敏,大概她還會未雨綢繆一番,為自家的絳珠仙子謀一個幸福未來。可面對這麼個不尷不尬的身份,她滿心盤算的,自然是自己該何去何從、如何生存的問題。

留在林府,聽起來十分美妙,可仔細一琢磨,那是一條不算後路的後路。妾,甭管是賤妾、良妾,還是貴妾,除非是層層宮闈之中,否則地位都不會太高,天天到正室跟前立規矩,男主人和女主人用飯,你沒得吃沒得坐不說還得在跟前站著伺候;女主人病了,你得在榻前伺候她吃飯喝藥,回到屋裡還得替她抄經文誦佛經祈福;好不容易生個孩子,不能叫你母親不說,正室還能名正言順地抱到自己跟前養,骨肉分離還是給你的大恩典;若是賤妾,那就更倒黴了,主子看不順眼了,還能隨意買賣,不拘是送給別人家當妾當奴婢還是直接丟進勾欄院,怎麼看怎麼悲催。

可若是離開,一介孤女,又無家財,還是個失貞的,今後想要說人家嫁人可就難了。若是不嫁,一個人孤獨地飄在異世,無牽無掛的,她也不知道這樣的寂寥能堅持多久,會不會突然瘋狂得想要自殺。難得重活一世,就這麼抹脖子死了,也委實忒不爭氣了些。難道真的在庵堂青燈古佛一輩子?一想到自己天天敲木魚吃齋飯,蘇雲岫不禁打了個寒顫,還不如死了自在呢。

這也不行那也不成,蘇雲岫不禁苦笑,賊老天為何要送自己過來,就算她跟父母親戚都很冷淡,可至少還有幾個朋友在,還是個熟悉的環境,也還有公司和事業,哪像現在,舉步維艱,跟沒頭蒼蠅似的,根本不知道究竟該做什麼,能做什麼。

思來想去,只覺得腦筋打結,跟纏住的絲線一般,越理越亂,便打算去院子裡走走。可剛走了兩步,還未走出圍廊,就覺得身上痠軟一片,腳下更是軟綿綿的,險些沒一頭栽倒。如此情形,別說是去散步,就是出房門都困難。咬牙切齒地把林如海從頭到尾又罵了一遍,蘇雲岫只得黑著臉重新爬到床上,然後仰望床頂,發呆。

大概是聽到了屋裡的動靜,守門的丫鬟挑了簾子進來,蘇雲岫心中一動,連忙閉上眼,便聽到略急的腳步聲停到了近前,有個疑惑的聲音輕輕響起:“姑娘?”

靜悄悄的,連呼吸聲也十分得平穩。

還未等她離去,又有個人進了屋子,抱怨道:“翠兒,我就說是你聽岔了,你非說是屋裡傳來的,這下你看,人家還睡著呢,哪有什麼聲響。”

被叫做翠兒的丫鬟疑惑地四下看了看,沒瞧出什麼不妥的,大概是自己真的聽錯了吧,便準備再往門外候著去,可一聽萍兒的話,又忍不住低聲斥道:“你小聲點,要是驚醒了姑娘可怎麼辦。”

“什麼姑娘,咱們該叫一聲姨娘才是。”萍兒啐了一口,撇嘴道,“還是養在庵堂裡的呢,竟然敢摸進書房,纏著老爺做下那事,實在是……”

“你胡說什麼?”翠兒連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又是驚又是怕,板下臉斥道,“這事也是咱們可以編排的?要是叫老夫人知道的,一頓板子都是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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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兒也知道自己有些過了,可看她這般著急的樣子,又忍不住忿忿不平起來,做都做得還說不得了,還想再爭辯幾句,又怕真的惹氣了翠兒,只得不甘地小聲嘀咕了一句:“我又沒說錯。”雖然這蘇姑娘是救了老夫人,老夫人也有這意思,可畢竟還沒成事不是,哪能這麼猴急地上杆子爬?也不怕叫人笑話了去。

“我的姑奶奶,叫你別混說你偏不聽。”翠兒壓低了聲音,回頭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蘇雲岫,嘆了口氣,“這位蘇姑娘,也是個命苦的。要不是運氣好,昨兒出事的,怕就不是吉祥了。”

“什麼?”萍兒立馬瞠圓了眼,不敢置信地道,“難道不是……”

後面的話離得遠了些,蘇雲岫有些聽不真切,只是隱隱聽到了“撞破”、“配了人”之類的,可前後一琢磨,便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了。

緩緩睜開眼,蘇雲岫冷冷地勾起了唇。還能如何,不就是最俗套的妻妾宅鬥麼。老夫人想要領進個新人,當家太太先下手為強,想找個小廝潑皮之類的,然後光天化日之下毀了清白,自然釜底抽薪,沒法再肖想自個兒丈夫。只可惜,錯有錯招,誰能想到這個原主會迷迷糊糊地悄悄離開,還好死不死地摸進了書房,然後自然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可是,誰也沒想到,好運的原主躲開了陰謀,卻沒躲開命運,就這麼被自己附了身。這麼說來,原主不就是……蘇雲岫嘴角抽搐了一下,這該死的林如海!

在府衙辦公的林如海連連打了幾個噴嚏,大概是昨夜著了涼吧。可一想到昨夜,就忍不住頭疼。他同賈敏少年夫妻,感情極好,成婚七八年,雖然膝下空虛,也難免遺憾,可看到她日日湯藥不斷又憂心自責的模樣,再多的失望也化作了心疼。母親的焦急,他不是沒看到,可他答應過賈敏,不會讓庶子生在嫡子之前。這一回,母親請蘇姑娘過府小住的心思,他也不是不懂,可看到愛妻傷心落淚、黯然神傷,心中亦是不忍。賈敏也並非是妒,家裡也有三位姬妾在,她平日也會常常勸自己去別處坐坐的,這一回,大抵也是在傷感母親打算越過她直接拍板的做法。夾在母親和妻子之間,林如海也覺得為難,都是自己極重要的女人,自然也不希望兩人起了間隙。所以,他便想著先拖段時日,然後替蘇姑娘找個合適的良人,也算報答了她當日的救母之情。

可沒想到……

一想到酒醒時,懷裡昏睡的姑娘,和眼圈紅腫的妻子,林如海只覺頭大如牛,眼見天色漸暗,不得不嘆了口氣,收拾了一下案牘公文,硬著頭皮準備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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