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交代著賈環屋裡的執事大丫鬟珍卉說是環三爺一回來, 就叫往老太太屋裡去。隨後, 王熙鳳便和賈母一道回了上房,陪著說些閒話。

賈母瞅著她的肚子,慈愛地說:“還有一個月就要生了吧?”

王熙鳳摸著肚子, 低垂著粉頸,露出難得一見的嬌羞模樣, 說:“嗯,都是老祖宗疼我, 才叫這孩子平安無事地在肚子裡待夠了日子。”

王熙鳳才嫁入賈府的時候身子骨還算康健, 沒多久就生下了女兒巧姐兒,兩年後再次有孕,卻因為操勞家務而不幸流產, 她是個剛強不過的性格, 凡事務求盡善盡美,即便是在流產之後必須加倍調養的小月子期間依舊是放心不過賈府的一應上下裡外的家事, 故而落下了血虧之症, 看診的大夫們都搖頭嘆息說是此後難有身孕了,不意柳暗花明,於趙姨娘老蚌懷珠之時窺得良機,結好賈環乞得仙藥,才有了今日這個孩子。自懷上之後便推脫一應家務, 只安心養胎而已,閒時便往賈母並公婆處晨昏請安。

王熙鳳本以為交出家政大權之後,自己定會失寵於賈府諸人, 是以態度再不似乎往日那般專橫跋扈,反而是謹小慎微,對丈夫賈璉亦是小心伺候,沒想到現在這樣諸事不管了之後,反而叫丈夫憐愛,公婆滿意,賈母亦不怪責,王熙鳳才知道自己以前竟然是大錯而特錯,女人再怎麼能幹,強不過有兒護身,若是往後兒子有了出息,便益發有了依靠,王熙鳳便立意要痛改前非,以後還是以相夫教子為重,要是教出個像環哥兒那般的好孩子,才是真真的福氣,完全可以母憑子貴,即便是像趙姨娘那般粗陋不堪的,據聞現在被二老爺抬舉得不得了,在粵地儼然是一家主母了。

這邊,賈母見王熙鳳時時過來陪坐說笑承歡膝下,越發喜歡,連那一日她自白的一應過失都不追究,只說既往不咎,以後好生持家教子便罷。

聊完了王熙鳳的產期,又說到迎春的婚事,那邊賈赦已經傳過話來,說是未來女婿亦是不俗,現已被取中貢士,就等下月的殿試了。

賈母笑著拍著王熙鳳的手,道:“你的產期,迎春丫頭的婚事,還有環哥兒的殿試名次,都在下個月了,真是三喜臨門啊。”

王熙鳳和賈母閒話,說著說著倒是說起了一樁要緊事:賈寶玉房中的大丫鬟襲人近日作嘔酸態,請了大夫去看,說是有喜了,懷胎一月餘下,現在就討賈母一個示下,看這胎保不保下。

賈母氣得摔了茶杯,怒道:“好個賤婢!自己不知道吃藥規避嗎?寶玉一向名聲也不好,這裡尚未娶親,就先有了庶長子,哪家的閨女還肯上門啊?”

王熙鳳又忙勸著賈母不要生氣,命鴛鴦來給賈母捶腿。

賈母好容易才平息了怒氣,道:“寶玉年輕輕地,不好讀書,卻成日和這些個丫鬟混在一起,往日我還說襲人是個沉重識大體的,必不會由著他混鬧,沒想到也是個昏了頭的,卻是留不得了。”

聽得王熙鳳暗暗在心裡咋舌,試探著說:“老太太的意思是……”

賈母面上尤有怒色,道:“寶玉還是要以學業為重,環哥兒小他三歲,卻都是會元了,下個月的殿試就算不進前十名,進士總是跑不脫一個的。寶玉卻連個秀才都沒考上,我都替他羞愧,他卻毫不在意,還在屋裡和這些丫鬟們混鬧!這個如何使得!未必他這輩子,就這麼混著不成?那我不是白疼了他一場!”

王熙鳳靜息屏氣,靜待賈母的處置。

賈母喘了一口粗氣,道:“給襲人端一碗送子湯去,胎兒落下來之後便打發了她吧。她不是咱們府裡的家生子兒,不然可以配個小子。既然她往日服侍了我一場,又服侍了寶玉一場,就不要她家的贖身銀子了,只叫她家把人領走吧。”

王熙鳳忙答應了“是”。

賈母又說:“我現在是沒那個精神,你若是閒了,把寶玉房裡的丫鬟都梳理一遍,將那些個妖精喬怪的都打發了去,好叫他安安心心讀書。”

王熙鳳恭聲答應著,一時,外面有丫鬟來傳報,說是:“環三爺來給老太太請安來了。”

賈母這才臉上放光,道:“我的乖孫兒來了呀,快叫他進來啊。”

這邊賈環呢,也是念著今日放杏榜的事情,雖然不知道名次究竟如何,但是被取中為貢士是一定的,便不顧祁潛的挽留,午飯之前便趕回賈府,從一道下人們慣走的側門悄悄回了自己的屋子。

還說這麼早回來該是人不知鬼不覺呢,所以,賈環聽到兩個丫鬟說起今日一早賈母親臨,嚇了一大跳,又問及詳情,知道賈母被他事先就準備好的一套說辭矇混了過去,不禁心下稍安,馬上整理衣冠,奔往賈母的上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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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母一見到賈環便眉開眼笑,哪裡去過問他一早去了何處,先說了賈環高中會元的喜事,一個勁兒說些“乖孫兒”“能幹孫兒”“你可給咱們府裡長臉了”之類的話,又嗔怪著王熙鳳怎麼不多送些好的衣料裝束與賈環,還有屋裡也顯得寒磣,竟然不像是我們這等人家的做派了如何如何。

王熙鳳滿口答應著,說是一會兒會告訴邢夫人知道,再另外給賈環調換個好的住處。

賈環忙道:“璉二嫂子的身子貴重,這時候且去搗騰這些做什麼!而且,我早就想和老太太說一聲,現在這府裡是大伯一家子,我們住在這裡已經是叨擾了,只等著殿試的結果出來,想來聖上會賞個小官兒做做,我便索性搬出去住,何必這會子去折騰璉二嫂子和太太呢?”

賈母立刻變了臉色,說:“怎麼好端端地要搬出去?”

賈環在心裡抹汗,想:再不搬出去,露餡了怎麼辦?再說祁潛那個纏人精,恨不能天天抱著自己不撒手才好,一說回家就一副哭喪樣子,真是沒辦法!

賈環說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話來為自己解釋,大致就是府中現在忙亂,璉二嫂子要生孩子,迎春二姐姐要出嫁,大伯大伯母已經夠忙活的了,而賈環這裡一旦當上了官,就算是個小官,也和往日不同,須得和場面上的人物打交道,經常客來客往的,現在的住所深居內院,毗鄰探春惜春兩位姑娘,多有不便,萬一有生客衝撞了兩位閨中的姐姐,就是萬分不當了,不若趁此機會搬出去為宜。再說,賈政往日分得的三分家產中就有幾所房舍,雖不甚好,但是他一人住也儘夠了,又不費事,只撥兩房老家人過去伺候著便是。

賈母沉吟著不說話,賈環說的確實是正理,可是她心裡哪裡捨得的,好容易賈府出了個光耀門楣的孫子,正合向人誇耀呢,怎麼叫他搬出去呢?賈母便說:“你才從外面回來,累了,先回去歇著,不過這個搬出去的話,以後休要再提。你那住處既然不方便,我自會設法調整。

有我在一日,誰敢說麻煩?就是你大伯父,他素日只是說你的好處,更不會有什麼叨擾。你這孩子,就是多心,又愛為別人著想。”

賈環受不了她那“慈愛”的目光,趕緊趁著這話退下了,心想老太婆不放我出去住,真是麻煩。

一時賈環走了,賈母便望著王熙鳳說:“你看這個事情怎生是好?”

王熙鳳哪裡會不明白她的心思,忙獻計說:“若是住所的話,倒不是沒有辦法。老太太想啊,往日老爺住的那一處院子,現在不是空出來了嗎?和咱們府裡隔著一堵牆而已,卻是獨門獨戶,出入方便,地方也寬綽,正合環哥兒住,也好交朋結友。”

王熙鳳說的是往日賈赦住的地方,後來給林如海一家人暫住,林家搬走後,就一直空著。現在賈赦和邢夫人搬到了榮禧堂,就更不會搬回那院子住了。賈璉幾次垂涎,說那裡好,應有盡有,屋宇精緻,花園秀雅,求了賈母幾次要那院子,賈母只是推說王熙鳳是有孕之身,不便遷徙,將此事拖延了下來。這一次,王熙鳳揣摩著賈母的意思,心裡雖然肉痛,卻銀牙一咬,將此話說出。

賈母頷首道:“你說得不錯,那院子就像是專為留著給環哥兒住的一般。只是,我心裡還有個疑慮,環哥兒執意要搬出去住,是不是還有一層心病在裡面?”

王熙鳳一聽這話裡有話,便低頭揣摩賈母的意思,半日,遲疑著問:“老祖宗的意思是環哥兒該是忌憚寶玉,才執意要搬出去的?”

賈母拍著她的手說:“我的兒!我的心思也唯有你還知道三分罷了!”

原來據賈母的揣測,賈寶玉是嫡子,因為賈珠早亡,也相當於是長子,要論起賈氏二房來,賈環是斷斷不能滅過賈寶玉的順序的,二房將來肯定是賈寶玉的,所以,賈環便賭氣與二房劃清界限,索性搬出去,一副“我不沾賈府的光,今後也就不與賈府相干”的樣子。

賈母說:“鳳丫頭你想想,說句不好聽的話,咱們府裡往日是靠著軍功起家的,在教導子侄上委實有些力不從心,是以這麼些年,子孫裡面竟無一人稱得上是略有出息的,盡都是靠著祖業混日子的,家業是一日不如一日。現在好容易出了個一鳴驚人的,卻叫他就這般走了,卻叫人怎麼甘心?我的意思,還是千方百計留下他,他往後前程大好,才好蔭護咱們這一大家子人,你說是不是?”

王熙鳳自然是滿口稱是,又笑道:“往日有些人誇我持家尚可,是承了老祖宗的衣缽的,現在看來,老祖宗這見識,這深謀遠慮,鳳兒我哪裡及得上老祖宗的一零兒呢?少不得多跟著老祖宗習學了!”

賈母聽了這奉承話很受用,歪在一張紫檀木小榻用手指指著王熙鳳笑,道:“好個猴兒!現在我的想法你已經盡知,你便給我出出主意吧?”

王熙鳳笑著說:“其實這個事兒也不是沒有法子,就看老祖宗舍不捨得了。”

賈母忙說:“看來鳳兒有主意了,且說說這個舍不捨得的話是從何說起。”

王熙鳳笑道:“既然環哥兒在意的是寶玉擋在他前面,咱們何妨不把寶玉挪個位置,好叫環哥兒順心遂意呢?”

賈母眯起眼睛,道:“接著說!”

王熙鳳想著往日這個話是萬萬不敢說的,現在賈母對寶玉的心可就淡得多了,料想說說也無妨,便又笑了笑,謹慎地說:“這是鳳兒的一個餿主意,老祖宗聽著覺得可使的話便使,若是不可使,就當一句玩話吧。”

賈母不耐煩地說:“哪那麼多虛套!快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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