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秦敲門的時候, 獨孤柳還很是意外:“這麼晚了,小秦怎麼不在家裡歇著?”

燕秦瞅了眼隔壁黑著的燈:“我一個人孤零零的, 就想著同柳大哥你們一起守夜,你和獨孤爺爺不會嫌棄我吧。”

鄰居小秦的情況, 獨孤柳也是知道一些的。家中有薄產,母親早逝,前兩年父兄相繼去世,怕以後沒了去處,在多出置了房產,他們這隔壁的院子,便是小秦的下人採買的, 也就是這幾個月, 小秦才來得多了些。

小秦說自己叫秦曉,獨孤柳卻覺得,這並非小秦的真名,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能看出來, 這個富貴人家出身少年對自己並未懷有惡意, 有些事情便也不需要這麼較真。

平日的相處中,小秦從未表現出富家子的驕縱,便是給他送寫東西,也是小心翼翼地,每次都想好藉口,怕傷了他們的自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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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柳本就是個教書先生,對小秦這種好孩子難免有幾分偏愛。不管小秦是什麼身份, 他都很喜歡這個笑起來右臉頰會有若隱若現酒窩的少年。

燕秦話音剛落,他便眉眼彎彎道:“小秦能來,爺爺和我都很高興,哪有不歡迎的道理。”

這麼說著,他便把人給迎進了屋內。

大燕的子民有守歲的傳統,便是點不起蠟燭的人家,也會想著法子在油燈離續上一些油,好讓它能夠亮上一夜。

獨孤家清貧,但家中就爺孫兩個,有獨孤柳做私塾先生的俸祿,日子倒也能過得去,至少這會燕秦進去,屋內還是亮堂堂的。

獨孤老爺子躺在一把長長的藤椅上,身上蓋著厚厚的衣物,身邊是屋內唯一的一盆炭火,燕秦跟著獨孤柳在炭火盆前坐下,跟著喊了一句獨孤爺爺好。

獨孤老爺子撩了眼皮看了他一眼,應了一句:“是小秦來了呀。”

他比孫子看得人多,識人自然也多一些。眼前的小秦的身份,早在前些時日,他心中便有了論斷,但看破不戳破,他年紀大了,不樂意動了,但不能攔著孫子上進。

只要燕秦不是個殘暴的性子,獨孤家能幫上他這一把,對大燕,對獨孤柳來說,都是天大的益處。

燕秦甚是乖巧地應了一聲:“今兒個守歲,爺爺能不能還給我們接著講那孫將軍的故事啊。”

獨孤柳幫腔說:“爺爺,你就講吧,我也想聽。”說著,他還塞給燕秦一把炒好的花生,“這是爺爺親自炒的,特別香。”

一代大儒親手炒的花生,感覺吃了都會變聰明些。燕秦小心翼翼地接過獨孤柳遞過來的炒花生,一點也沒客氣地剝開吃起來。

這花生剝開裡頭還是紅皮的,聞起來香,吃起來更香。

獨孤柳讓燕秦把撥好的花生殼就丟在地上,時不時得用小鏟子鏟上一把,丟到炭火裡,本來快熄了的炭火瞬間就躥起一簇小火苗,花生殼在火中發出嗶啵的響聲,讓房間裡多了幾分溫暖的煙火氣。

對燕秦來說,這種日子著實很是讓他豔羨,他格外認真地聽著獨孤老爺子將那些戰場和官場上的詭譎,一邊往嘴裡不斷地丟著剝好的花生米。

炒花生很容易吃得口乾舌燥,他多吃了一些,便時不時要喝上兩口水來緩解口渴。

冬日裡一喝多水,肯定是沒辦法一直久坐的。等著獨孤老爺自總算講完了一小節,燕秦一下子衝出獨孤家的院門,去了隔壁自己的院子裡的茅房解決人生中的三急。

等這三急之一解決完了,燕秦長松了口氣,自個從搖井中取了井水,認認真真洗了三道手,又擦乾淨水珠,又打算折回隔壁的獨孤家去。

然而他還沒有踏出院門,就被一道隱匿的黑影攔住了去路。

“有什麼事?”燕秦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冷酷,和先前獨孤柳爺孫面前的軟萌少年簡直判若兩人。

跟隨在皇帝身側的暗衛道:“陛下,攝政王也來了。”

他又問:“攝政王是何時來的?”

暗衛答道:“大約是陛下前腳剛進獨孤家的院子,他就來了。”

燕秦面露驚異,攝政王怕不是真的吃錯藥了吧,這除夕,不好好在他攝政王府裡過,跟著他來這幹什麼。

“那攝政王都做了些什麼?”

“攝政王什麼都沒幹,就在獨孤家院門外吹風。”

燕秦算了算,離自己來這個地方,差不多也過去了小半個時辰,這燕於歌什麼都不幹,就窩在角落裡吹冷風,到底是他在做夢呢,還是攝政王魔怔了。

“那攝政王人呢?”他出來的時候,可沒有看到什麼外人在外面,攝政王那麼高個子,那麼大塊頭,他又不是眼瞎,肯定一眼就能瞧見。

暗衛默默地指了院牆:“陛下,在那呢。”

燕秦順著暗衛指的方向一看,沒人啊。

處在陰影下的暗衛又道:“就在大樹和屋頂間的陰影處,您再仔細瞧瞧看。”

他揉了揉眼睛,仔細一看,嘿,還真有個人,只是對方穿著一身黑衣站在屋頂上,站得地方又處於獨孤家院子邊上那棵大樹底下。

月光再明亮,那大樹下也有一塊陰影。黑衣黑髮的攝政王站在這麼個隱秘的地方,又有意隱匿氣息,不仔細認真的看,不使勁去看,根本不可能發現他的蹤跡。

這都第三世了,怎麼他從前就沒有發現攝政王還有這麼個樑上君子的愛好。

燕秦想到什麼似的,又問暗衛:“你若站在那個位置,屋內的話,都能聽清楚嗎?”

習武之人,本就耳力極佳,太遠的聲音聽不見,這種距離的話,也不是沒有可能。

想到獨孤老爺子講的那些東西,燕秦心裡咯噔一下,莫不是攝政王已經發現了什麼。

暗衛下面的話讓他心裡拔涼拔涼:“若是在那個位置,屋內落了根針,屬下也能聽得見。”

完了,攝政王當年在戰場上能達成萬人斬的成就,武藝可以說是十分超群,要是一直站在那裡,肯定什麼都聽見了。興許就是因為聽見了獨孤老爺子講的那些東西,他才會站在那個破屋簷下那麼久。

燕秦神色凝重起來,暗衛又補了一句:“不過屬下覺得,攝政王應當什麼都沒聽見,他是在陛下出來的時候,才一下躥上去的。先前他在遠處的小巷子裡,一直未曾過來。”

這暗衛是先皇留給他的人裡武藝最好的一個,他這麼說,燕秦也就放了心,總算是松了口氣。

本來除夕還想和獨孤爺孫兩一起過,可為了不讓攝政王發現自己的秘密,他今日肯定還是要回去的。

當然在回獨孤家的屋子告別之前,他還特地多看了那“樑上君子”一眼,神情頗為古怪。

等小皇帝進了院子,燕於歌又從房頂上悄然落下,輕巧的身姿就像是一隻善於攀爬的野貓。

他站在高處,又時刻關注著小皇帝的動靜,自然能夠看清楚對方看過來的眼神。他自認站得隱蔽,又刻意隱匿身形,小皇帝習武不過習得毛皮,本不該發現他才是。

可那個眼神,確實也有古怪。

燕於歌拂去肩頭吹落的一片樹葉,在瑟瑟的寒風中認真思考了一下,不管小皇帝發現沒發現,他還是打算回去。

實際上,方才下意識地躥上屋頂,然後被寒風吹的時候,他就覺得自己單獨跟上來的行為非常不理智。

明明他只要坐在馬車裡頭,讓屬下幫他探聽清楚,確認皇帝和獨孤柳之間苟/且就夠了,幹嘛非得費這一番功夫親身上陣。

雖然今日是除夕,他休沐沒有事情可做,但再閒得發慌,他也不應當浪費時間在這方面。

認真思考的結果就是,肯定是這些時日,他過多投了關注在小皇帝身上,而小皇帝不是一個聰明人,他老是試圖去推斷一個不聰明人的想法,結果一不小心就被對方帶偏了,才做出如此蠢事。

剛得出這麼個結論,小皇帝就又從獨孤柳家的院子裡出來了。燕於歌沒控制住,又咻地一下躥上屋頂,站在陰影處,還驚飛了兩隻停在身後樹枝上棲息的寒鴉。

看著撲稜飛走的兩隻寒鴉,燕秦終於沒忍住,站在原地,盯著屋頂看了好一會,用口型無聲地說了一句話。

說完這句,他扭頭進了自己隔壁的院落,尋出火摺子點了蠟燭和炭盆。

燕於歌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小皇帝先前嘴唇一張一合說的是什麼,直接就從屋頂跳到隔壁院牆,推開了亮著燈的那扇門。

他進來的時候,小皇帝已經把火生起來了。即便是置辦在京郊的住所,這裡的用具也都是極好的,炭火極易點燃,又沒有嗆人的煙氣,沒一會便讓屋子變得暖洋洋的。

燕秦點了兩根蠟燭,是紅豔豔很粗壯,帶著福字的那一種,剛開始的時候還有些昏暗,這會兒已經把屋內照得亮堂堂的。

燕秦給進來的攝政王找了個凳子,自個在炭火盆另一側的椅子上坐下,然後直截了當地問出來:“這除夕之夜,王叔不好好在攝政王府待著,來這京郊做什麼?”

攝政王漆黑如子夜的眼眸中倒映著火光:“這話我應當問陛下才是,大團圓的日子,陛下拋下貴妃,也不招待臣這個叔父,就為了來見這獨孤柳一面?”

燕秦怎麼就覺得攝政王這話說起來有點陰陽怪氣的呢,他板起臉來:“王叔不要避重就輕,一碼事咱們歸一碼事,你先說,你跟著我作甚麼。再說了,我和誰過這個除夕,那都是孤的自/由,關獨孤柳什麼事?”

攝政王又不是他親叔父,管天管地還管他交友自由不成。

燕於歌冷不丁地冒出來一句:“前幾日,陛下說臣是四代單傳,說臣年紀不小,應當找一個攝政王妃,不知這事情,陛下可還記得?”

攝政王最喜歡用轉移話題這一招來逃避問題,燕秦都看透他的把戲了。可看透了,他還是得接對方的話茬:“是,孤當然記得。”

他們兩個先前就差點在朝政上為這個事情翻臉,他怎麼可能不記得這麼重要的事情。

攝政王的語氣帶了幾分嘲諷:“既然陛下叫我一聲叔父,那我就當擔起這個責任,不然如何面見先皇。陛下莫不是忘了,這皇室血脈僅剩陛下一個,為大燕江山延續血脈,讓宮妃為燕家開枝散葉,也是陛下的職責所在。”

他莫不是聽錯了吧,他燕秦,一個在攝政王的強壓之下可憐過日子的小皇帝,居然會從不肯放權的攝政王口中聽到這種老父親一般的話。

燕秦的嘴已經驚訝得合不攏了,他沒忍住,伸出爪子越過炭盆,直接摸上了攝政王的額頭。

興許是在外頭待久了,攝政王的額頭一點都不燙,還涼得厲害,像是冰塊一樣。燕秦心裡嘀咕,不對呀,這也沒燒壞腦子啊。

燕於歌沒提防,竟一時間讓小皇帝得逞,等著他反應過來,小皇帝已經把爪子縮回去了。

他還要說些什麼,轟的一聲,天空突然炸開一朵朵的煙花來。每逢新年,除夕與元正交接的時分,大燕的京都最高樓,便會有德高望重的僧人敲響新年的第一聲鐘聲,伴隨著鐘聲的,則是無數多絢爛的煙花,昭示著大燕的江山在這漫天的煙花中即將揭開新的篇章。

每一年的這個時候,小皇帝都是在京城的最高臺處看這曼妙的風景,前些年的時候,他在邊疆只能看到直起的狼煙,回了京都,也都是在家中賞這美景。

不管是燕於歌,還是燕秦,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們會在京郊這麼個破破的小屋子裡,圍著火盆對座,然後側過頭,對著那麼小小的窗子,一同看著那新年的煙花在天空綻放。

等著煙花放完了,燕秦才回過頭來,對著攝政王說了句:“王叔新年快樂。”

燕於歌愣了一下,也回了一句:“新年快樂。”

緊接著,小皇帝朝著他伸出了一隻手,那是一隻養尊處優的手,膚色白皙,光滑細膩,只在虎口和握筆處略有薄繭。

燕秦伸了半天的手,沒個回應,有點不耐煩地說:“王叔既然說是孤的叔父,那孤的壓歲錢呢?”

這麼想做他的長輩,過年還想不出點血,可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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