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姨娘冷笑兩聲, 往邊上狠啐了一口, 只說道:“她倒不是尋錯人了,不過是看著大姑娘如今得勢了,眼裡發熱, 偏又沒臉面到大姑娘跟前晃盪,只在我跟前下話, 要我過去低聲下氣的討好奉承大姑娘,也好教他們在外頭能仗些勢, 得些利。我呸, 他們是什麼東西,八竿子打不著的破爛親戚,也不知是幾輩子裡哪個野畜生帶來的, 在我面前充威風, 施手段,我又不是呆子傻子, 跳一回火坑也就罷了, 怎會再上趕著讓人作踐?”

被趙姨娘這麼一罵,那尋事的媳婦面上很是下不來,不免也動了氣,只哭道:“姨奶奶倒是好人物,素來比別人聰明些, 只我們蠢鈍,不知哪句話兒說差了,招的姨奶奶這般不待見。大姑娘如今高嫁進了國公府, 我勸姨奶奶過去走動走動,將來姨娘生的哥兒姑娘也好受些照應,這話有什麼不對,我這才是起好心沒好報呢。”

趙姨娘氣的一跳八丈高,若不是肚子大的厲害,說不得能把這媳婦給活撕了去。

周姨娘見著鬧的太不像了,又唯恐教旁人瞧見了,平添一段是非,只忙勸道:“嫂嫂倒別這麼說。嫂嫂既是明白人,想來也清楚著,這大姑娘將來照應不照應,也不在我們走動不走動。再說著,咱們這做小老婆的,也不該往大姑娘那兒去了,平教人看了不自在,嫂嫂說說,我這話可在理兒?”

那尋事的媳婦聽了這話,自覺無趣,只賭著氣道:“周姨奶奶倒是明白人,倒不似我們家姨奶奶,活生生一個炮仗,近不得身!這將來的事兒,誰能說準了去,今兒不就遇著一遭了?”說著,便又賭氣去了。

趙姨娘聞言,氣的不行,指著那媳婦的背影罵道:“這什麼人,什麼玩意兒,面皮子是鐵打的,這樣不害臊,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只是被周姨娘勸了幾句,又見著這兒著實不是個說話的地方,強壓著火氣,又同周姨娘回去了。

聽著趙姨娘和周姨娘去遠了,王夫人方才迴轉神來,只覺心頭一片冰涼,閉目思量了片刻,方才睜開眼來,對著菩薩重重的拜了下去,面上的表情竟比那菩薩的面容還要慈悲幾分。

卻說,賈政既與繕國公家定好了日子,自然少不得要提前預備起來,偏他不善俗物,對這些事物難免生疏不通。

且又經了周瑞這一事,賈政對府裡的管事難免有些不放心,生怕被那些管事奴才蒙了去。

因此緣故,賈政有心尋個能耐又可靠的人替他料理了這事務,只是思來想去,也只覺得唯有賈璉能幫了他這個忙,故而這天一回來,便忙不迭的過來,尋了賈赦說話。

賈赦正換了衣裳,靠在榻上,陪著迎春下棋,忽聽得外頭丫鬟報道:“二老爺過來了。”

賈赦不免心下納悶,只是一時面上不顯,只笑道:“請進來罷。”

又對著立在一旁的王善保家的吩咐道:“將二姑娘帶進去,讓太太把我昨兒帶回來的玉佩拿出來,讓二姑娘挑幾個,日常也好戴著。”

聽著賈赦這麼一說,不說王善保家的帶了迎春進去了,便是屋裡的丫鬟婆子也跟著退了大半下去。

不多時,賈政便進了屋來,一進來,還未等下人奉茶,賈政便向著賈赦陪笑道:“今兒我來是有一事要求兄長。”

賈赦忙笑道:“有什麼事兒?”

賈政忙嘆氣道:“前兒繕國公府來人所為何事,兄長想也知道了。如今既應下了親事,這裡頭外頭少不得要人坐鎮著料理些事務。可如今珠兒病了,珠兒媳婦又有身子,我思來想去,只得過來求兄長一求,讓璉兒過來幫著我支應支應罷。”

賈赦聽了,不覺挑眉看著賈政道:“怎麼,你竟還不知道?”

賈政一頭霧水,見著賈赦神色不對,只忙忙上前問著賈赦道:“可不知兄長說的何事?”

賈赦略舒展眉頭,只說道:“今兒有御史彈劾繕國公勾結叛逆,欲行不軌,摺子都已遞進宮裡去了。我湊空看了兩眼,見上面不但例舉了這繕國公府的諸般惡行,還上奏說,繕國公府與那些叛逆有約,一旦功成,便是不能封王,也要求新皇恩賜尚主。我說呢,這繕國公府要尚主封王的風聲就沒停過,怎麼又和咱們家說起親來,虧我還道著他們家是不是得罪了什麼人去,才惹了這樣的風聲出來,卻不料,他們家倒是機靈市儈,竟做了兩手準備,難怪能在朝中得勢這麼多年!”

賈政聽了,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繕國公府打的算盤真是精妙,一邊兒擁立廢太子,巴望著尚主封王,一邊兒又怕事敗沒著落,早前便搭上了王夫人,把元春攏在了手裡。

這樣一來,進可攻,退可守,竟是再絕妙不過的一步棋,前兒遣人過府來說定了親事,想也是見著情勢不對,方有如此舉動。

如今親事已定了,再有人參奏,繕國公府也不怕了,便是改了朝換了代,皇帝也不會讓公主下嫁與人共侍一夫的,這樣一來,那些參奏繕國公與叛逆有謀的摺子,便站不住腳了。

難怪著先前與王夫人說親說的不清不楚,如今又這般急慌慌的將婚事定了下來,彷彿是怕找不著門當戶對的大家小姐一樣。

賈政想著不覺眉頭緊鎖,繕國公府這樣的心機算計,與朝中諸事又牽扯頗深,元春嫁過去了,這往後的日子……

想到這兒,賈政長嘆一口氣,只說道:“也罷,不管繕國公府是什麼打算,咱們這樣的人家,既是與人說定了,不管好歹都是不能再反悔了的。繕國公府無事也罷,倘若有事,不管是流放還抄家,元春該什麼時候嫁過去,還是什麼時候嫁過去。就是繕國公府被滿門抄斬了,也只嘆元春命苦,攤上這麼個胡作妄為的母親,冤枉作了這望門寡罷。”

賈赦聽著賈政這麼一說,也不由得嘆了口氣,只勸著賈政道:“很不必這樣說,雖說定了親,但若那繕國公府真犯下了不得的罪過,何必讓元春嫁過去吃苦受累,總不致為了不讓別人說嘴,就禍害了元春一輩子去,這樣的話,不是什麼好事不說,說不得還把一家子子孫孫都教壞了去。”

卻說賈母坐在屋裡,正命了丫鬟搬了她那些壓箱底的好東西出來,一件件的摩挲著,尋著中意的東西出來,好給元春添進嫁妝裡。

滿屋子的金玉珠寶,光芒四射,被陽光一照,更是耀花了人眼去,坐在一旁的賴嬤嬤看著,只拿起一把白玉鑲金如意,笑說道:“我還記著這個,這是老太太出嫁前,祖太太特意給添進來的,據說是前朝宮裡的流出來的,再是靈驗不過了,管保著事事如意,兒孫滿堂,如今瞧著,可不是正應驗了。”

賈母聞言,笑眯著眼往賴嬤嬤手上看了看,只笑說道:“既是這樣,便把這個給元丫頭添進去。”

話兒還沒落,外頭賴大家的便忙忙進來了,只走到賈母身邊,瞅著賈母的臉色,小心稟道:“老太太,二太太來給你請安了。”

賈母面上的笑容瞬間便斂去了,只不冷不淡道:“請她回去歇著,我這不用她侍候。”

賈母這話方一出口,王夫人便打起簾子進來了,朝著賈母便跪了下來,只流淚滿面的喚了一聲:“老太太。”

屋裡的人見著情勢不對,恐聽見什麼不好的事兒,皆退了出去。

賈母見著人皆散去了,方才將手中的玉飾扔回匣子裡,沉著臉兒對著王夫人道:“說吧,有什麼事兒?”

王夫人滿臉淚水的抬頭望了賈母一眼,只哭道:“老太太,都是媳婦的錯兒,與元春無關,那繕國公府元春嫁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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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不得。”賈母心中火氣由不住的往上冒,咬著牙冷冷看著王夫人,一字一句道:“有什麼嫁不得的。人家堂堂國公府,門第根基樣樣不俗,配元春這個工部員外郎的嫡女,是綽綽有餘,有什麼嫁不得的?”

王夫人頓時語塞,她心裡那些算計,哪是能說出口來的,只惶恐不安的發了發抖,低頭抽泣道:“那繕國公府和廢太子有了牽連,日後難保著不出事,元春若是嫁過去了,日後萬一有個什麼,可教我怎麼活啊?”

賈母笑的越發譏諷,只冷冷道:“怎麼活,你眼下是怎麼活的,以後便怎麼活,你放心,咱們府上雖不是大富大貴的上等人家,但養你一輩子衣食無憂是沒問題的,你呀,與其操著這些閒心,倒不如多抄幾本經書多念幾遍佛,多求菩薩保佑保佑元春和珠兒,免得日後你做下的孽報到了他們身上去,這才是正經的呢。”

王夫人被說的臉色發白,幾乎把嘴唇都咬出血來,卻又不敢辯駁,只哭哭啼啼的求著賈母道:“老太太,媳婦求你了,那柳太太不是好人,那石家哥兒又是個貪花好色,無所不為的,元春若嫁過去了,這一輩子就完了。老太太,求你看在元春在你身邊長成的份上,替元春退了這門親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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