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周媳婦見著賈珠去遠了, 也若無其事的往著園子裡去了, 過了一處假山,周媳婦停住腳步往四周看了看,忽然拿帕子捂著嘴大笑起來。

笑著, 笑著,周媳婦彷彿喘不過氣似的咳嗽起來, 一邊咳嗽,一邊拼命大笑著, 眼裡的淚水滾珠兒似的往下落, 明明很是滲人,可偏偏又讓人覺著有些說不出的心酸難受。

笑了好一陣,這周媳婦才停住了, 拿帕子抹了抹眼淚, 往地上狠狠啐了兩口,這周媳婦的心裡方才好受了些。

若說起來, 自打那周大去了之後, 這周媳婦心裡就一直憋著火兒,雖說這周大死是意外,但是這周媳婦午夜夢迴時,難免會想著,倘若周大沒吃那黴米粥, 是不是能活得長久點,是不是能親眼看著他兒子中舉做官,是不是還能一邊聽著她嘮叨, 一邊傻笑。

周媳婦本不該恨這賈府的人,賈母活了七八十歲,過一回壽,有小輩挖空心思討她歡心,本也是常事,窮人家過生還要下碗麵條呢,只是沒料到底下人出了岔子罷了。

再者大老爺和趙嬤嬤待她們一家著實不薄,若不是大老爺開了口,趙嬤嬤幫忙,她們一家子早就到地下和周大團圓去了,哪能過得似現在這般平安富足。

可不該歸不該,這心頭的火兒卻不是平常想想便能熄了去的,糾結了一番,周媳婦不恨賈母,也不恨大房的人,卻惦記上了二太太。

她不懂什麼大道理,只認準一個死理,這黴米的事兒是二太太身邊的人作下的,二太太再怎麼不知情也脫不開干係去。

只是平日裡她和二房裡的人又無交際,便是想作些什麼也無能為力,不過是心頭白念想一遭罷了。

哪知今日,她心頭的火兒剛被趙嬤嬤說的事兒挑起來,就撞上了賈珠,雖只是含諷帶刺的說了幾句話兒,但對周媳婦來說,已是小小的出了一口惡氣了。

卻說,賈珠忙忙的到了賈政的院子裡,剛打起簾子要進去,就聽得賈母的怒喝聲傳來:“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前兒你做的那些事兒,我暫不跟你理論,你倒越發上了天了。馬道婆到府裡來作什麼,你又答應了柳太太什麼事去,珠兒為什麼要提前成親,元春的親事是怎麼回事?這一條條,一樁樁,你真當我老糊塗了,什麼都不知道了,我不過看在珠兒和寶玉的面上,替你留著臉罷了,沒想著你竟是越發沒臉沒皮了。”

說著,賈母氣喘吁吁地指著王夫人道:“前兒珠兒病得厲害,你聽了馬道婆嚼了一回舌頭,便打起了沖喜的主意,偷著摸著,和柳太太套了近乎,央著她上門去替你說告一番,哄著珠兒媳婦嫁了過來。柳太太也打的好主意,他們如今正擁著廢太子,便讓你給王家二老爺遞了話去,想動京營的主意,結果王家二老爺不理會,柳太太又順勢拿了元春作抵押……這裡頭的事兒,你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沒想著,人在做天在看,任憑你算計在深,終究逃不過老天爺的眼去。這府裡姓賈不姓王,你以為能攏住幾個眼皮子淺的下賤東西,便能在這府裡隻手遮天了,這些人,再貪財好利,終究抗不住皮肉苦楚,你能攏多少個,我就能打殺多少個,你如果不信,就再試試,看看我老婆子是不是真的心慈手軟了去。”

王夫人聽著賈母這番話兒,當場便嚇傻住了,她哪知道賈母竟是這樣手段毒辣的人物,如今這珠兒和元春的婚事,賈母已是查得清清楚楚了。

那以前她那些放貸攬官司的事兒,只要賈母用心去查查,想來也不是查不出來的,當下喉嚨咕嘟一聲,竟是委頓在地,瞧著竟是快暈過去了。

賈政聽了賈母的話,幾乎氣了個倒仰,面上再無一絲血色,只惡狠狠的看著王夫人道:“你這個毒婦,竟是連這樣的事兒也做的出來,我若不休了你,以後也沒臉見人了。”

賈政這話一出,忽聽得外頭一聲重響,似又什麼東西重重的跌在地上。

屋裡的眾人,忙不迭的出去一看,不由得驚叫起來,只見得賈珠倒在門口,面色蒼白,滿頭是汗,身子還不時抽搐著,唇邊還有一道血痕,顯是氣怒攻心之狀。

一時竟皆慌了,賈赦忙命了人去傳太醫,賈母撫著賈珠大哭起來,王夫人爬在地上,“兒啊”“肉啊”的哭得不成形狀,賈政臉色已成的醬紫色,握著拳頭,狠狠的砸一旁的門柱子,眼睛看著王夫人,紅得能滴出血來。

不多時,賴大家的領人抬了軟椅來,將賈珠抬進屋裡安置著,李紈也聞訊趕了過來,太醫也很快過來了。

王太醫仔細替賈珠把了把脈,只說道:“這是氣的,原該沒什麼,只是哥兒前兒大病了一場,身子虛了些,才一時激得吐了血,吃上一劑藥,調養調養便好了。”

聽了王太醫這話,屋裡的人方才放下了心,眾人圍著賈珠倒水的倒水,拿帕子的拿帕子,竟是忙得落不下腳兒。

見這屋裡忙碌了起來,王太醫也拿過紙筆預備著開方,正要落筆,王太醫忽而想起什麼,擱下筆,又回頭替賈珠把了回脈,皺起眉頭道:“哥兒這脈象不對,縱然是大病過,這身子也不該如此虛弱,況且這脈上看……哥兒竟似吃過什麼不妥當的藥,這方子倒有些不好開啊。”

一時屋裡忙碌的眾人又皆停住了,王夫人拿帕子捂著嘴驚恐萬分的望著王太醫,賈母正撫著賈珠落淚,不由得抬起頭來,剛好瞧見了王夫人的神色。

聽著王太醫這話,又見著王夫人這般作態,賈母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當下狠狠瞪了王夫人一眼,又對王太醫分說道:“前兒珠兒病得有些嚴重,二太太難免操心,打外頭尋了些偏方野藥來,前兒我們瞧著漸好了,倒也沒往這上頭想過,如今也不知是不是這個妨礙了。王太醫瞧著,珠兒這病到底要不要緊?”

王太醫捋了捋鬍子,思忖了一番,方對著賈母道:“我開個方子先吃上一段時日,旁的倒沒什麼,只是這藥性……哥兒身子本來就虛,用不得虎狼之藥,偏這番又……我如今也不好說,還是先讓哥兒吃了藥再說罷。”

待得王太醫開了方子,賈母忙命了賈赦送王太醫出去,又囑咐賈赦道:“這半天府裡亂糟糟的,也不知你媳婦怎麼樣,我現下也不大安,也不好過看她,萬一過了病氣,那可就了不得了。你送了王太醫出去,便不必過來了,這兒有我呢,你安心照管著你媳婦去。”

賈赦怎不知賈母為何這樣說,他經了這番事兒,倒也無心再看著二房的笑話,畢竟王夫人不管做了什麼惡事,如今賈珠這般模樣,也算是昭顯報應了。

若說起來,王夫人再是惡毒,可生得這幾個子女卻是無辜的,賈珠溫善寬厚,元春天真活潑,寶玉爛漫不知世事,可只為王夫人自己一點私心算計,竟使賈珠命若遊絲,元春聲名全無,而寶玉日後又何曾落到個好兒,奼紫嫣紅,繁花看盡,最後不過遁入空門,到底意難平。

想到此處,賈赦難免心軟了去,一時領命送了王太醫出去,便直直轉回自己院子去了。賈赦剛打起了簾子,便見著邢夫人靠在塌上,竟已是睡熟了過去,不免笑了笑,輕手輕腳起來。

邢夫人原因身子重,越發有些淺眠,剛睡熟了一會,便覺得屋裡有什麼不對,偏又累得緊,眼睛都睜不開,只迷迷糊糊的側了側身子,口裡說著:“腰痠,難受。”

話兒才唸叨了幾句,便覺得有人幫她揉按起腰部了,手裡的力道不輕不重,更不似丫頭那般軟綿綿的,按得她極其舒服。

邢夫人扭了扭身子,尋了個更舒服的位置,閉著眼睛安安穩穩的又睡過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邢夫人打了哈欠,眯了眯眼,往旁邊看了看,見賈赦倒在塌邊上,頭一起一伏的點著,手卻仍舊按在她腰上,不輕不重的揉著。

邢夫人一個激靈,頓時清醒了過來,瞧著賈赦這摸樣,心裡又酸又甜,眼裡也熱了起來,只輕呼著賈赦道:“老爺!”

賈赦猛得抬起頭,瞧了瞧邢夫人的神色,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側過臉去,看了看桌上的座鐘,只老臉微熱的說道:“已是這個時辰了啊,該叫下人們傳膳進來了。”

一邊說著,賈赦一邊飛快的移開了手去,彷彿剛才什麼事兒也沒做。

邢夫人瞧見了,撲哧一笑,臉上不覺也紅了紅,只瞥了賈赦一眼,裝作若無其事的說道:“這屋裡的丫鬟婆子都去哪兒了,怎麼連個端茶送水的沒有?”

賈赦的老臉越發紅的厲害,只側過臉去,看著座鐘道:“我讓他們都下去了,要喝茶,自己動動手倒一盞,也不是什麼麻煩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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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賈赦便欲起身倒茶,卻不料被邢夫人拉住了。

賈赦轉頭一看,就見著邢夫人笑得眼兒彎彎,如同柳葉月牙一般,一邊笑著,一邊看著賈赦不放,倒笑得賈赦越發面紅耳赤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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