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聽著邢夫人這話, 心裡倒略松了口氣, 只一笑道:“他們人年輕,愛吵愛鬧,原是常事, 你也別太操心了,沒準兒明兒兩人又好的跟調蜜似的了。”

說著, 看著邢夫人似乎還想再說什麼,賈赦忙又笑道:“行了, 行了, 你既這麼說,明兒我打發人喚了璉兒過來,好生說說他, 這樣總行了罷。”

邢夫人方才消了氣, 只上前替賈赦更了衣,捧了茶來遞給賈赦。

哪知賈赦因今天被皇帝一嚇, 再不敢多做旁事, 自皇帝走後,便一直抄摺子抄個不停。

當時不曾注意,如今接過杯盞了,賈赦才覺得手上發軟,毫無力氣。

手指一鬆, 哐當一聲,這茶盞竟是翻倒在地,茶水濺了賈赦一身。

邢夫人忙上前, 拿帕子一邊替賈赦擦著身子,一邊關切的問道:“老爺這是怎麼了,可傷著了沒有?”

一時翻起賈赦的衣袖來,見賈赦手臂上被茶水燙的發了紅,邢夫人越發心疼,只忙喚了丫鬟去拿燙傷藥來,又對著賈赦問道:“老爺也是,燙著了也不吱個聲。”

賈赦低頭看了看,見手臂只是微微被燙紅了些,滿不在意的笑道:“這點子算什麼,沒痛沒癢的。”

一時丫鬟拿了藥來,邢夫人接過藥,一邊往賈赦手上抹著,一邊沒好氣的嘮叨道:“什麼沒痛沒癢,眼下看著不打緊,待會痛起來了,老爺就知道了。”

賈赦面上略微發熱,偏又不好逆了邢夫人的意,只是略微皺著眉頭,待邢夫人替他上完了藥,便趕緊收回了手,將袖子掩了下來,惹的邢夫人抿唇一笑。

轉眼到了次日,賈赦一到衙門,案上又和往日一樣,擺滿了摺子,賈赦看著,原就有些痠痛的手越發覺得沉重的抬不起來,眉頭瞬間就皺了起來。

可是偏又不能放著不做,賈赦無奈的嘆了口氣,坐在案前,剛拿起紙筆,抄了幾行字,外頭便忙忙來了小吏,只朝賈赦道:“宮裡來人傳旨,命賈大人進宮見駕。”

賈赦一聽,手裡的毛筆便掉了下去,心裡驟然冒出一個念頭:定是昨天那張表惹禍了。進了宮,大殿裡的龍涎香氤氳著,皇帝高坐龍椅上,手裡拿著一份摺子,正翻看著。

賈赦忙跪下行了禮,老老實實的垂首等候皇帝吩咐。

皇帝放下摺子,望著賈赦閒閒道:“你置的那溫泉莊子,朕瞧著很是喜歡,有心問你討了來,不知你肯不肯割愛?”

賈赦一愣,皇帝找他來就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虧他這一路上懸心掉膽,頭髮都愁白了幾十根,結果就為這個?皇帝未免也太閒了吧。

見賈赦不說話,皇帝挑了挑眉,看著賈赦的目光驟然添了幾分深意,只漫不經心道:“怎麼,你捨不得?”

賈赦打了寒顫,猛的醒過神來,忙不迭的磕頭道:“既是聖上喜歡,小臣自是捨得。”

心裡卻無限怨念的唸叨:這不是明知故問麼,都說皇帝是金口玉言,這都開了口了,我還能說捨不得麼,專制就專制,冒充什麼民主啊?

皇帝一笑,隨手翻了翻案上的摺子,只道:“昨兒你抄的摺子可抄完了,戶部呈上來的預算摺子,朕瞧著也該尋個人抄一抄,一事不煩二主,這些摺子你也一併抄了罷。”

賈赦瞬間四肢無力,他明明當的是通政司參議,不是通政司抄錄,這皇帝為什麼老是讓他謄抄摺子,看他不順眼,還是怎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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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赦正暗自鬱悶著,皇帝放下摺子,走到賈赦身邊,彷彿無意的隨口的吩咐道:“這摺子就照你昨天那紙上的法子謄抄罷,朕瞧著倒頗有些趣味。”

賈赦渾身一顫,抬眼看了皇帝一眼,忙不迭的又低頭應了。

賈赦這一眼,剛好落在皇帝眼中,皇帝瞧著賈赦這膽怯不堪的模樣,不覺好笑,他見過的臣子不知凡凡,但像賈赦這麼膽小的,倒沒見過幾個。

更讓他覺得好奇的是,旁人見了他,雖然也有畏懼之色,但多是敬畏大過懼怕,不似賈赦這般全然的恐懼,彷彿他是什麼洪水猛獸,隨時要吃了他似的。

孰不知,賈赦不是怕被他吃了,只是怕死而已。

一念既起,皇帝看著賈赦的眼神,越發多了幾分探究,只是面上不顯,起身坐回龍椅上,揮了揮手道:“你先下去罷。明兒記得將溫泉莊子的地契交上來。”

賈赦如蒙大赦,只忙忙的磕頭應下,方轉身出去了。

只是出了殿門,賈赦才想起來,皇帝居然沒提這摺子抄好了,該交到哪處去。

想著,賈赦一時無措,偏又不敢回去問,最後只得自我安慰著車到山前必有路,這事兒還是等摺子抄好了再考慮罷。

且說邢夫人自從得知二姨太太被收監之後,很是忙活了一陣,又是使人給二姨太太送衣裳吃食去,又是差人給二姨老爺請大夫。

只是這事到底與名聲上有妨礙,邢夫人也不敢太過聲張,加上賈赦又因邢忠之事特意吩咐了林之孝一遭,林之孝度量著賈赦的意思,對邢夫人吩咐下去的事兒,難免有些不上心。

邢夫人身邊的心腹又只是幾個內宅婦人,對這外頭的門道是一無所知,邢夫人忙了一天下來,也不過請了幾個大夫給二姨老爺看了診,對二姨太太的情況卻是兩眼摸黑,那些送東西的婆子將東西交給衙役就回來了。

大牢裡頭又潮又暗,蛇蟲橫生,這些家生子出身的老婆子養尊處優不比富戶人家的老太太差,哪會進去探視這個討人厭的二姨太太,萬一染上什麼時疫瘟病,多不划算。

邢夫人倒不知道這些,她又沒探過監進過牢,那些婆子怎麼回,她便怎麼信,只是得不著二姨太太的情況,心裡難免發急,偏外頭又來人說,二姨老爺傷的嚴重,大夫都說拿不準,邢夫人這心裡越發燒了火,又氣又憂,面上也滿是愁苦之色。

王善保家的在旁見了,一時正要發言相勸,外頭翠雲卻打起簾子道:“老太太使人來請了太太過去。”

邢夫人當下一驚,心裡驟生出幾分不安,只忙更了衣裳,往賈母院裡去了。

卻說鳳姐因昨兒給邢夫人出了主意,今日卻不見邢夫人按她的主意行事,心裡難免生出幾分不自在,只披著件薄綢衣裳,坐在榻上,用手撐著臉,側頭思量起來。

一時正想著,外頭丫頭卻稟到:“二爺回來了。”

鳳姐聽說,正要從榻上起來,卻見著賈璉打起簾子進了屋來,鳳姐忙笑問道:“不是方才剛出去,怎麼這下子便回來了?”

賈璉卻不答,只問著錦繡道:“前兒我拿回來的一匣子藥放在哪兒,快找出來,我急著用。”

鳳姐聽著,臉上的笑意瞬間就沒了,只歪在榻上,看著染的紅紅的指甲,不冷不淡道:“不用找了,今兒我都讓人給太太送去了。”

賈璉一聽,當下心裡便冒了火,只看著鳳姐道:“整整一匣子藥,你都送去了。”

鳳姐抬眼看著賈璉,擺弄著手指,滿不在乎的說道:“你都說了是一匣子藥了,我不連著匣子一併兒送去,也不像個樣兒。”

賈璉被鳳姐這話一堵,越發來氣,只是又不好發作,只對著錦繡吩咐道:“你到二姑娘那問問,前兒我送去的藥還有剩的沒有,若是還有,便勻兩瓶回來。”

鳳姐聽了,捂唇笑了笑,只說道:“二姑娘那兒估計也送到太太那去了,你若不嫌煩,還不若去太太那兒尋尋,興許還有那麼一兩瓶漏下的。不過,我想著多半是沒指望了,還不若讓人快馬去追一追,沒準那藥還在路上呢。”

聽著鳳姐這連諷帶譏的話兒,賈璉氣極反笑,只咬牙道:“你倒是什麼都知道?”

鳳姐聽了,把嘴一撇,只笑道:“哎喲,這我可不敢當,不過是提醒二爺幾句,省的二爺白忙活一場,反倒誤了事兒。”

賈璉聽說,一時竟無話可對,只說道:“好,好,好,你是好心,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說著,便轉身欲出去,鳳姐嗤一聲笑了,只說道:“我可不是什麼君子,倒連小人也不敢比呢,反正好的壞的,都是我的錯兒,若沒我這個人了,二爺心裡便舒服了。”

賈璉聽著鳳姐這氣不平的話兒,不覺先心軟了,又看著鳳姐只著了一身家常衣裳,頭髮懶懶挽著,臉上無半點脂粉,越發顯的年幼稚嫩,一時滿心的火氣竟皆散了,只對著鳳姐說道:“你這又是說的什麼話,這倒是我的錯兒了?”

鳳姐剛想再刺兩句,可一想著這幾日情形,卻是無言可對,只胡攪蠻纏道:“誰讓你攆了我的丫頭的?許你攆我的丫頭,不許我生氣。”

這孩子氣的話一出,賈璉不覺失笑,只轉身坐到鳳姐身邊,笑問道:“是你說拿丫頭同我換的,怎麼倒成我攆的了?”

鳳姐嘟起嘴,強詞奪理道:“我不過說說,誰讓你當真了?”

賈璉無奈的搖了搖頭,一時正要說話,外頭卻來了人道:“林管事有事來回二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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