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得極慢, 雖說都是騎的馬, 速度卻是與前面步行的絲竹是一樣的。每隔一段便有前哨回來通報情況,無論是衛軍,還是大臣的馬蹄絲毫不亂, 梁子君從未親眼見過任何戰事,雖有讀兵法, 但不過也是紙上談兵,說不上精通此道, 可就她這些日子所見, 西夏雖說已失了些城池,但制軍卻是嚴謹,並沒有她想象中的亡國之軍那般渙散。

西夏之亡, 也許並不能歸於西夏太弱, 只能說成吉思汗的鐵騎太過強悍。西夏本就不大,土地也不夠肥沃, 物產貧瘠, 半個世界都亡了,它有能如何!

到太陽完全升起的時候,他們到了一個峽谷的口子上。兩邊的岩石幾乎是垂直而上,入了雲霄,中間不過是堪堪四匹馬寬的一條路。這簡直就是天然的伏擊之處, 只待他們一進去,出來一對人,前後一堵, 或是放箭,或是放火,如甕中之鱉一般。樑子君與黃藥師相視一眼,身下的馬都拉住了。

李純佑卻在前面說:“德兒,這是每一個西夏王必走的路,任何天險都擋不住我們党項人的決心和馬蹄。”

話是這樣說,實際的情況是,每個西夏王來這裡前三天,兩邊的山崖及周邊兩裡以內就被衛軍搜了個遍,連只活兔子都不會有。這個時候樑子君也看到了在邊上不起眼的一個角落裡,擺成三角形的樹枝,那是小三表示安全的記號。

穿過峽谷再往前三里路便是祭壇,一共四層的圓壇,每層九級臺階,青石板的臺階,漢白玉的圍欄上雕的是眾佛圖,四周一共漢白玉的表柱。常年設衛兵守衛,最高的那一層除了西夏王及王室直親以外無人能上去。

可是如今的李純佑已經沒有辦法自己上去了,雖然這可能是他最後一次踏上這個祭壇。

梁子君揹著李純佑往上走的時候,他顯然很高興,總是蠟黃的臉上泛了些紅光。他說:“先王第一次帶我來這裡的時候我才三歲,那時就覺得這臺階太多了,可也不敢說話,最後先王把我抱上去了,那天我高興壞了,因為都說從來沒有一個王子是被抱上祭壇的,所以我一定會成為下一個西夏王。所以你三歲那年,我也把你抱上去了,你記得麼?”

梁子君只能說:“不記得了,以前的事好象都不記得了。”

李純佑說:“如果記得就好了,那時候我還給你套過一頭小鹿,你很喜歡,恨不得睡覺都跟它在一起。”

梁子君說道:“也不記得了。不過最近的事我都記得。”

李純佑聽到這個便笑了,然後在快到最上面的時候,他用很小的聲音問:“輕那些年對你好麼?”

“好!他就我一個徒弟,能不好麼?!”樑子君道。

李純佑似是松了一口氣,他說:“我想也是這樣,你小時侯他對你也是好的,只是……”待樑子君把他放在朝南那塊最大的漢白玉跪石上時,他說:“若是他不曾太過為難你,我死了你也不要為難他,可好?”

梁子君彎腰將李純佑的袍子下襬理正,說:“江湖上沒有徒弟為難師父的道理。”

可李純佑卻說:“我還未聽你喚過他一聲師父。”

樑子君笑道:“父王還不清楚他的為人麼?!師父這樣的稱呼不是將他叫得老了,他哪裡願意!我們叫他妖孽,他聽的倒也高興得很,只是到了這地方才改口,他如今可是有官職的人了,怎也不好意思那樣叫他了。”這話音剛落,便聽到身後葉輕咬牙的低喊,回頭一看,他跪在第二層的平臺上,那張漂亮的臉被面具擋著,但不難想象一定已經被他扭曲的不成樣子了,甚是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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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梁子君看到的卻是葉輕邊上,在一眾錦服華服中依舊是一身青衣長衫的人,原想他會如往常一般遠遠的站在那裡,看著她如所說的一般演上曠世一出的難辯雌雄,博他一笑。只是如今他卻也跪下了,就在葉輕的邊上。

樑子君在上輩子便只跪過亡母與過世多年的祖父母,及外祖父母。這輩子拜師的時候跪過葉輕一次,再便是與黃藥師拜天地。近來倒是總在跪,跪的是李純佑,他是李德的父親,算是賜了樑子君以髮膚之人,又已垂暮,跪得也在理。

可黃藥師跪的是什麼?非君非父!他又有何虧欠了西夏不成?!他娶的是梁子君,又非李德!梁子君忽然有些生氣,她知道這個祭壇太大,若是立於祭壇之外,有事恐不能觸手可及,所以他不得不跟過來,既是跟來了,也就不得不跪。

若早知有這一遭,梁子君這出戲定是不會演的,不過是拂袖而去,也無甚麼大不了。

這祭壇直徑約有十丈多,方圓一里內一片空曠,臺階上按著官職自上往下跪著六十四名大臣,臺階以下是千餘名衛兵及武士。離辰時一刻還有半盞茶的工夫,梁子君立於祭壇之頂,黑色的長袍被風吹得呼呼作響,袍上那祥雲飛鳥,似是要騰空而去。

人人都說黃藥師狂妄,梁子君謙遜,而黃藥師卻知自家的小續絃狂妄不輸任何人。而就是這個狂妄的小續絃還總說黃藥師小氣,黃藥師卻知誰才是這天下寸步不讓之人。

一個明知定會刀刃相向也要讓黃蓉坐上華箏之上的女子,半分委屈都是受不得,也容不得自己的親友受了一星半點。

一個坐到西夏王的金椅上,一朝為王也不會有半分不自在的女子,天下可能只有梁子君,而她的原因就是“博君一笑”。若是君不笑,她便不坐這把椅子了。

黃藥師看著那張慍怒的小臉,知道狂妄的小續絃現在需要人哄,若是不趕緊哄一哄,她定要甩手不幹了,他忘記問之前自家小續絃活了多少歲,但是某些時候她就真的是二十出頭的脾氣。

“天地皆在,你我同拜,有何不可?”黃藥師將此話傳音給樑子君的時候,她正在考慮若是如今走了,葉輕怎麼辦?要不索性把島上陣法重新拜一次,放過他好了?

而聽到黃藥師的話她卻是愣了愣,待再緩過神的時候心裡倒半分都不鬱結了,甚至有些歡喜,畢竟祭壇是一個不一般的地方,想來以前也無人在此處拜過天地,雖說本就是夫妻,再拜一次又如何!

這祭壇本來就是圓的,中間是一個方形的臺子,上面燃著香燭和貢品,四周分佈著十二個漢白玉的跪石,李純佑跪在朝南那塊最大的跪石上,而樑子君轉了圈,找了一塊,方向正好對著黃藥師,只是那裡離得李純佑有些遠,他有些奇怪,但也未多說。

而梁子君跪下的時候看著黃藥師,想的是,自己這身衣服真不好,黑的,若是鮮豔些就好了。

當晷針的影子指到辰時一刻的時候,隨著一聲“拜”,眾人皆拜於地上,禮官開始頌文。這頌文又慢又長,據說要念上半個時辰,而不論君臣其間只能附首,動也不能動。

梁子君覺得她被忽悠了,拜天地沒有這樣累的。而就在她覺得自己腰都快折了,有些擔憂的偷偷看了一眼李純佑的時候,中間的臺子忽然迸裂開來,梁子君只見得眼前銀光一閃,竟有幾個人從裡面躍出,持刀而來!不由分說,她縱身便是先往後躍去,怎想的卻只覺一陣勁風撲面,堪堪的避開,卻還是被掃到,頓時一股熱血湧到口中,噴了出來,那人又待補上一掌時,卻是被黃藥師接了。

這時樑子君才認出,這個人竟然是裘千仞!

此時的祭壇已然是一片混亂,樑子君的視線有些模糊,只看得有很多很多的人,有的在動,有的沒有動,小二,小五和小九在她的邊上,她靠在欄杆邊。

所有人都沒有動是在一聲大吼:“都住手!”以後。吼的人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是的確是所有人都住手了,偷襲的人是因為他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而西夏的眾人是因為吼的那個人把刀比在了李純佑的脖子上。

裘千仞之前與樑子君也就是在中秋深夜的大霧中見過,這次竟未認出來。在眾人都安靜後他極其猥瑣的說了一聲:“藥兄別來無恙?聽聞藥兄尤敬忠臣義士,未想如今卻是為西夏賣命了。”

黃藥師也未理會他,只是給樑子君把著脈,又取了一枚九花玉露丸給她服下。

梁子君坐下服過藥後,靠在黃藥師的身上,平服了一會子,似是好了許多,眼睛也看得清明了。

而此時被三把刀架著的李純佑已經站都站不住了,事實上,他已經很久都沒有辦法獨自站立,剛才的跪拜已經耗去了他所有的力氣。他喘息的問道:“是鐵木真派你們來的?還是完顏派你們來的?”

有些可笑,這些人的裝束一看便是漢人,但是,顯然他們不是幫南宋在做事。

“大膽!一個亡國之君,也敢直呼成吉思汗的名字!”其中一個人呵斥道。

李純佑此時卻是有些有出氣沒進氣的意思了,他的聲音很小,他說:“大膽!一個叛國之奴也配與寡人這般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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