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珊的直覺是正確的，在陸昊的四個女兒裡, 吳夫人最不喜歡的就是她。
可要說起吳夫人不喜歡陸珊的原因, 跟她本人做過什麼卻又關系不大。
陸珊剛出生那會兒，她爹病得很重, 以至於顧蘿剛出月子就帶著年僅三歲的陸琮千里探夫, 就怕陸昊有個好歹，連老婆孩子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好在陸昊命硬, 熬過了這一關，家裡人都說陸珊有福氣，她一生下來她爹就好了。事實上, 陸昊的病情能有好轉，還真跟陸珊有關係, 因為她有顆系統獎勵的百病全消丸，就給了她爹用。
偏偏吳夫人不是這麼想的，她嫌棄陸珊命硬，覺得是她克著陸昊了，要是沒有陸珊, 陸昊說不定啥事兒都不會有。
吳夫人的確很不喜歡陸昊, 覺得他和自己不親近不貼心, 可到底是十月懷胎生下來的親兒子, 吳夫人也不會盼著陸昊去死，總是希望他好好的，所以她對陸珊的不滿，旁人根本看不懂原因。
只是這件事倒也罷了, 陸昊畢竟好了，吳夫人是親祖母，也不該往心裡去。
可到了陸珊的週歲宴，吳夫人又跟顧蘿起了衝突，還被顧家成群結隊的王妃和公主打了臉。吳夫人對陸珊這個孫女，從此徹底沒了好感，這個丫頭生來簡直就是克她的，還不如不生。
陸珊只在陸家待了三年，和吳夫人打交道的機會少得可憐，又知道她一直不喜歡自己的父母，也就沒有發現，她對自己的不喜是多重原因堆積起來的。
後來陸珊去了西川，一去就是九年，按說不會再礙吳夫人的眼了。不料陸珊在西川做的事太過轟轟烈烈，皇帝又是幾番重賞，愣是把她的名聲給傳遍了整個遙京。
從三年前開始，只要吳夫人出門應酬，旁人就會說起陸珊，吳夫人並不引以為傲，還對陸珊愈加不滿。
女孩兒家就該貞靜嫻雅才對，陸珊做的那都叫什麼事，是普通小娘子該做的嗎。要是旁人誤會陸家姑娘都是這樣，不敢上門提親了怎麼辦，吳夫人想到陸珊就是一股邪氣揮散不去。
也許吳夫人自己都沒意識到，她對陸珊最根源的不滿，其實和陸昊差不多。就是她的表現太耀眼了，壓過了陸家所有的姑娘，也包括她親自撫養的陸珍，所以才會對她格外不喜。
有了陸珊作對比，吳夫人看陸琉陸琦自然順眼多了，這兩個起碼很安分，不會惹是生非。
“孫女兒見過祖母，給祖母請安。”既然來了安福堂，陸珊就不會在規矩上讓人挑出錯來。
陸昊是吳夫人的頭生子，顧蘿卻是寧老夫人的老來女，因而同是陸珊的祖母輩，吳夫人要比寧老夫人年輕許多，兼之保養得宜，看起來就更年輕了。
畢竟是當了幾十年侯夫人的人，吳夫人很快收起臉上的愕然，招呼陸珊起了身。之後陸琉陸琦也給吳夫人請了安，姐妹幾個又互相見過，才終於從安福堂出了來。
陸珊很慶幸吳夫人沒有拉著她噓寒問暖一番，要是那樣的話，她們兩個人都會彆扭的。
“三姐姐也跟我們一起讀書？”陸珍貌似不經意地問道：“我還以為你不用呢。”
陸珊輕輕瞥她一眼，淡然道：“大伯母給五妹妹請的，必然是遙京最好的先生，我初來乍到，自然是要見識的。”陸珍是王氏的女兒，想到王氏對自己做過的事，陸珊努力控制自己不要遷怒。
“也不算是多好，比我十九姨差多了。”陸珍咬了咬唇，輕聲道。
陸珊聞言一愣，王十九娘的才名她當年在遙京就曾聽過，可是……
堂堂中書左侍郎的千金，被外甥女拿來和教書的女先生作比較，要是王十九娘知道了，肯定和王氏翻臉。
“四妹妹這麼說，你十九姨知道嗎？”由於中書令一職長期空缺，擔任中書左侍郎的王六老爺，實際上行使的就是中書令的權力。據陸珊所知，王六老爺只有一個女兒，那就是王十九娘。
陸珍猛然瞪大了眼睛，似乎沒想到陸珊會如此地咄咄逼人，和她淡雅的神情完全不相符。
“你是陸珍，你不是王十九娘。”陸珊最不喜歡狐假虎威的人，尤其那個人還是王氏的女兒。
陸琉陸琦面面相覷相對無言，她們和陸珍相處了這些時日，關係不冷不熱，總覺得她貌似熱情大方，骨子裡又透出幾分疏離，並不是個好親近的人。
只是陸珍並沒做過什麼失禮的事，不像陸瑤，隨心所欲起來什麼也不顧忌，相處倒也平和。誰知陸珊對陸珍並不感冒，她不經意的一句炫耀，被她絲毫不留情面地懟了回去。
陸琉陸琦哪裡知道，早在十二年前的狸貓事件之後，陸珊對五房的態度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反擊，她才不會讓自己的心情不愉快呢。
反倒是陸瑤，陸昌燕國公主和陸昊顧蘿的關係一向很好，她和陸琮跟陸瑾陸瑜也很要好，要是陸瑤真的跟她不對付，陸珊才是拿她沒轍，除了儘量避開也沒其他的好辦法。
陸珊和陸珍談崩了，接下來誰也不開口，陸琉陸琦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保持沉默。
好在安福堂到公主府距離有限，小馬車很快停了下來，尷尬的氣氛沒有持續太久。
馬車停在陸瑤的書房外面，她還特意派了兩個小丫鬟來接：“四位姑娘有請，我們姑娘已經在裡面了。”
陸珊聞言微微挑眉，陸瑤的訊息好靈通，她明明是臨時說起要來的，也沒提前通知誰，她竟然就知道了。
在小丫鬟的引領下進入院子，陸珊無聲地嘆了口氣，公主府就是寬敞，陸瑤的書房都是個單獨的兩進院子。但是除了公主，盛寧王朝的女子再沒有說讓夫君兒女跟著自己住的，她們是特例。
陸瑤站在書房門口的臺階上，居高臨下看著陸珊，眼神有些倨傲。
“五妹妹好。”陸珊笑著招呼道。不知怎地，陸瑤給她一種小孩子假扮大人的感覺。
陸瑤微微點頭，算是給了陸珊回應，什麼話也沒說，轉身進屋去了。
陸珊挑眉笑笑，也跟著進去了，原來是個什麼心思都寫在臉上的小姑娘，真有意思。
此前陸琮說過，陸瑤的長相很普通，家裡這麼多姑娘，就屬她最不出挑。陸珊當時特別驚訝，陸瑤這是得多不會長啊，才能把繼承於陸昌和燕國公主的一張臉長得平凡無奇。
可能是心理期望值很低的緣故，陸珊今日見了陸瑤，卻覺得小妹妹長得還是很有潛力的。
燕國公主給陸瑤請的女先生姓薛，單名一個彤字，原來也是官家小姐，後來家道中落，未婚夫又不幸病故了。
若是家境還好，薛彤的兄嫂或許不會介意養個守望門寡的妹妹，可是薛家窮了，嫂子就有意見了。薛彤少時頗有才名，見嫂子容不得自己，就出門自謀生路了，專門教導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
薛彤來了陸家三年，起初是教陸瑤陸珍兩個，前不久添了陸琉陸琦，今天又來了個陸珊。
陸家這位小三姑娘的名號，薛彤早有耳聞，如今見到人了，卻發現和想象中不太一樣。陸珊又高又瘦，比妹妹們高出幾乎一個頭，穿著打扮特別簡單，卻又掩不住周身特別的氣質。
“薛先生好。”陸珊笑眯眯地招呼了薛彤，就自覺坐到了最後一排，她可不想讓人欣賞自己的後腦勺。
陸瑤微不可聞地哼了聲，走到自己的位置坐好，示意薛彤接著昨天的內容講，不用管陸珊。
儘管薛彤講課的內容都是陸珊以前在西川學過的，可她還是聽得很認真，甚至做了筆記。陸琉好奇地轉過頭看了陸珊一眼，又帶著不解的眼神轉了回去，她不明白姐姐到底要做什麼。
陸瑤的思維天馬行空，很容易就發散開去，薛彤也不制止，還會順勢給予講解。
陸珊對這樣的授課方式頗為贊同，因為她就是這樣讀書的，以前是三公主的時候如此，現在是陸三姑娘，還是如此。
而且比起陸瑤，陸珊的各種想法才是真正的稀奇古怪，讓人很難招架。
陸瑤到底是個養在深閨的小姑娘，提出的問題再刁鑽也有限，薛彤差不多都能解答。陸琉陸琦年齡小些，也不習慣這樣的方式，難免就會覺得課程太跳，再說她們的問題跟陸瑤也不一樣。
陸珊耐著性子聽了半個時辰，薛彤宣佈休息的時候，她提起筆刷刷刷寫了起來。
寫著寫著，陸珊感覺眼前一暗，便頭也不抬地道：“別鬧，有話等我寫完再說。”
陸瑤噎了一下，片刻方道：“我在外面等你，你快點。”說完就出去了。
陸珊很快寫滿了一整頁，她把紙攤在桌上晾著，起身走了出去。
“五妹妹找我有事？”陸珊明知故問，要是陸瑤先說起，她壓根兒不會過來。
陸瑤輕輕哼了聲，冷冷道：“你明明都會的，還裝什麼裝？”那些傳聞都是假的，陸珊哪裡又兇又醜了，明明長得很好看，笑起來還一臉燦爛，她最不喜歡這樣的姐姐了。
“五妹妹有請，我怎麼好意思不來呢？”陸珊回家那日，在遙京的兄弟姐妹都去了老太太的寧壽堂，只有陸瑤沒有去。
沒過兩日，陸瑤又婉轉地問道，陸珊要不要去讀書，如果陸珊還不明白她的意思，豈不是很浪費陸瑤的表情。
“誰請你了，我就是叫你過來瞧瞧。”陸瑤對陸珊的好奇心超過了對她不喜的程度。
陸珊好笑地撇撇嘴，伸手拍拍陸瑤的肩膀：“別墊腳了，墊了也沒我高。”可能是從小身體不好的關係，陸瑤的個子不算高，竟跟小她一兩歲的陸琉陸琦差不多。
“長得高很了不起嗎？”陸瑤不服氣地瞪著陸珊，不過沒再墊著腳尖了。
“多吃蔬菜水果，多吃魚肉多喝牛乳，每天多活動，你也能長高的。”陸家人和顧家人普遍都高，這也使得陸珊明顯超過同齡人的身高顯得沒有那麼突兀。
“真的假的？”陸瑤用懷疑的眼神看著陸珊，她不愛吃東西，什麼都不愛，也不喜歡出門。
“騙你我有什麼好處嗎？”陸珊現身說法，“你看你兩個哥哥，你再看我和我哥，不都是很好的例子，信不信就隨你了。”
陸瑤若有所思，其實太醫也說過類似的話，可她就是不喜歡，也不想照做，換成陸珊說出來，她突然有點心動了。
“還有，你別穿得太粉嫩，換成大紅色試試，說不定效果會很好哦。”陸珊很好心地提醒道。
陸瑤聞言神情一滯，跺腳道：“要你多事！”說完氣呼呼地走了。
陸琉陸琦遠遠地趴在窗邊看陸珊陸瑤說話，雖然聽不清內容，表情還是可以觀察的。
“她們是不是吵起來了？”陸琉用氣聲說話，語氣略顯擔憂。
“我覺得還好，你看三姐姐笑得那麼從容。”陸琦觀察很仔細。
陸珍規規矩矩坐在自己位置上，對陸琉陸琦的舉動置若罔聞。
不多時，陸瑤和陸珊先後回來了，薛彤繼續給她們講課。陸珊一改之前的沉默，連著提了好幾個問題，薛彤沒有忽略她，一一都給解答了，陸瑤也沒說什麼。
從公主府回去，陸珊沒讓陸琉陸琦上車，拉著她們陪自己走路。陸珍勸了兩句，自己先走了。
“你們有問題的時候問過薛先生嗎？”反正今天陸珊是沒聽到她們提問。
陸琉搖搖頭，陸琦也跟著搖頭，陸瑤的問題就夠多了，她們還問個不停，感覺似乎不太好。
“你們自己不問，為什麼怪先生不理你們？”要是陸琉陸琦問了，薛彤卻不搭理，那是她的問題，可是她們沒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陸琉低著頭不說話，陸琦小聲道：“因為四姐姐也沒……”陸瑤是主人，她們習慣性地凡事參考陸珍的做法。
“陸珍是陸珍，你們是你們。”陸珊有點來氣，她的妹妹怎麼可以這麼軟綿綿的，“她不問是她的事，你們有問題問你們的，薛先生講課挺好，很適合你們。”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陸珊覺得她有必要找顧蘿談談，陸琉的性格太小白菜了。
可能是對陸珊不放心，元琳頭天給她送了帖子，第二天又讓人送來個大盒子。
“姑娘，你快來看，舞陽翁主叫人送來的。”陸珊一進門就被雲霧拖走了，陸琉陸琦好奇地跟了過去。
盒子擺在臨窗的羅漢床上，雲霧玉露等人不敢隨便亂動，都在等著陸珊回來。
陸珊抬手拿起蓋子，差點被盒子裡的珠光閃爍晃花了眼。
“好漂亮的衣裳！”
“好漂亮的步搖！”
陸琉陸琦異口同聲，眼中閃耀著興奮的光芒。
陸珊卻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她在家是穿得比較簡單，可不代表她不會打扮啊，元琪是對她有多不放心，還連衣裳和首飾都給她準備齊了。
“這是雲錦哎，據說宮裡總共只有四匹，兩匹給了孫婕妤，兩匹給了舞陽翁主。”陸琦的小道消息一貫靈通。
原來元琪打劫了元琳的布料，陸珊更加無語了，她這一身穿出去，還不知引起怎樣的風言風語。
“姐姐，你快試試，哪裡不合身也好修改。”陸琉比自己得了新衣服還要激動。
陸珊被逼無奈，把新衣裳換上了，發現尺寸完全符合，沒有一點不合身。
“玉露，你說這身衣裳多久能做出來？”陸珊不善女紅，對這些事沒啥概念，但是她的直覺告訴她，如此精緻華麗的衣裙，絕不是三五日就能得的。
陸珊回家那日，顧蘿叫人給她量過尺寸，說是要做些衣裳備著，免得臨時慌亂。
陸珊當時還說不用，她從西川帶了很多新衣裳回來，都是舅母表嫂硬塞給她的。蜀錦蜀繡天下聞名，她穿出去赴宴絕對不丟面子，不必急於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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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顧蘿說了，新衣裳不是那麼快就能做好的，霓裳居和雲繡坊最近特別忙，都得排隊呢，先預備著準沒錯。
玉露仔細看了裁剪和繡工，不是很確定地道：“有些繡技我沒見過，時間不怎麼估得準，可就是十來個技藝精湛的繡娘同時開工，至少也得一個月才能繡好這些圖案。”
陸珊驚呆了，她知道這身衣裳很難得，可她沒想到會有這麼難得。
元琪要做什麼，想讓她成為全場的焦點嗎，可是她的年齡，皇帝會把她納入孫媳婦的考察範疇嗎。
讓玉露把衣裳和首飾收起來，陸珊提筆給元琪寫了封信，她覺得她有必要提前見他一面。
陸珊給元琪送信不難，叫馮經馮緯跑一趟就行了，可她要想出門，可就有點難度了。
馮緯很快拿到了元琪的親筆回信，他年紀不算大，打著陸琮給妹妹送東西的旗號，直接把信送到了後院。
“小的見到郡王了，他說姑娘想要見他，他隨時隨地奉陪，只是……”馮緯遲疑道：“姑娘，你能出門嗎？”要是還在西川，陸珊想出去就出去了，都不用特意打申請。
回到侯府就麻煩了，必須打申請不說，關鍵是申請還不一定能透過，馮緯想著都為自家姑娘發愁。
“你們說我是訪友好還是燒香好？”出門還得向吳夫人報備，陸珊簡直要抓狂。
“訪友得有帖子，燒香要黃道吉日。”雲霧無奈地提醒陸珊，兩條路都走不通。
“那我半夜溜出去？”想來想去，陸珊覺得這個最現實，以她的武功肯定不會被人發現。
雲霧嚇得抓住了陸珊的袖子：“姑娘，你別冒險，院子裡住著這麼多人，前面就是三爺三奶奶，他們一過來不就知道了。”
陸珊真要溜出去了，被人發現的可能性不大，可給她打掩護的人很危險，也很容易露餡。
“我說著玩的，遙京還有宵禁呢。”本來不是多大的事，陸珊可不想把事情給鬧大了。
旁門左道走不通，陸珊直接去找陸昊了，說她第二天需要出門，祖母肯定不同意，讓他想辦法。
“珊兒能告訴爹，你出門是有什麼事嗎？”寶貝閨女一眨眼就長大了，陸昊莫名有些失落。
“我要去見一個人。”陸珊坦言相告，並沒有隱瞞的打算。
“什麼人？”陸昊腦海中的警鐘開始敲響，他怎麼覺得閨女的表情有點眼熟。
“臨川郡王。”陸珊沒用元琳當擋箭牌，她對陸昊說了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