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醫生檢查好, 收拾東西出去, 夏以桐離他很遠,還是起來讓了讓路,家庭醫生衝她笑了笑, 拉開門又把門帶上。

很輕的一聲,咔噠, 門合上了。

門裡儼然另一個世界。

夏以桐還是坐得很遠,像只被拋棄的小狗。陸飲冰坐起來, 嘆了口氣, 衝她招手:“寶貝兒,來。”

夏以桐看著她走過去,停在陸飲冰面前, 陸飲冰朝她伸出雙手, 夏以桐再往前走了一步,把她抱在懷裡。好像一輩子都沒抱過她似的, 手收緊得那麼用力, 她閉上了眼睛。

別哭。

千萬別哭。

不能再哭了。

你是個哭包嗎?不準哭!

還是哭了,夏以桐覺得這陣子哭得比她前二十六年加起來的都要多,一點兒出息都沒有。

陸飲冰輕輕地拍著她的背說軟話哄她。

越哄越哄不住,但陸飲冰還是不停地哄,一點兒也沒不耐煩。

這不是她的性格, 夏以桐在情緒崩潰的時候也感覺到了陸飲冰的反常。腦子裡想別的事,就顧不上哭了。兩人沒去書桌,就這麼坐在軟榻上, 擁抱分開,中間隔著一個人的距離。

“我生病了,很嚴重的病,我以為我能挺過去,可是我沒有,我失敗了。”陸飲冰說。她的聲音是平鋪直敘的淡然,但是對夏以桐說出這些話,她花了整整三個月的時間。

“嗯。”夏以桐靜靜地聽著,沒打岔。

“暑假大概七月還是八月,我想試一下自己的恢復狀況,就出了一趟門,一個人出去的,人不多的地方,但是不知道怎麼就那麼巧,我碰到了一個娛記,她大概不是特意蹲我,反正就是遇到了。”

夏以桐一怔,這件事情她完全不知道。

“她向我衝過來的時候我很害怕,簡直想落荒而逃,我退了幾步,她拿著手機錄音攔住我,不停地問我問題,說她在論壇上看到一個帖子,問我是不是因為記不住臺詞才不拍戲的;問我是不是要退圈了;問我……”陸飲冰頓了頓,說,“很多很多問題,她吵得我感覺自己快死了,馬路上有車,我站在那裡,特別想直接衝過去讓車撞死我算了。”

“後來呢?”夏以桐顫聲問,那個時候她在幹什麼?她在外面跑宣傳,陸飲冰一個人在外面被娛記堵著,差一點就死了。

“沒死成,後來我砸了她的手機。”陸飲冰無謂地聳肩道。

夏以桐笑了笑,為了那個久違的陸飲冰。

夏以桐問:“為什麼這麼大的事情沒上熱搜?”她怕自己在外面沒辦法及時得到陸飲冰的訊息,薛瑤又和對方一起瞞著自己,讓方茴替她關注網路上的動態。

陸飲冰說:“壓下了。我爸爸那邊的親戚都是軍部的高官,這件事連薛瑤也不知道,你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兩個人跟閒話家常似的,氣氛並沒有想象中的沉重。

陸飲冰說:“從那天起,我發現自己對那個圈子都有了牴觸和厭惡的情緒,也許是因為自身的失敗吧,以前給我帶來榮光的那些轉眼就成了見血封喉的毒藥。我在家養病,離那個圈子遠遠的,不去想不去看不去聽。但是……”

她看了夏以桐一眼。

夏以桐艱難地接上了她的話:“你沒辦法避開……我。”

陸飲冰說:“是啊。”

夏以桐是她的愛人,是陪伴在她身邊不離不棄的人。她在自己討厭的圈子裡大放光彩,優秀得讓人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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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以桐說:“對不起。”

“為什麼要說對不起?”陸飲冰歪了歪頭,笑看著她,“這是我的問題,不是你的原因。如果你因為我而碌碌無為,我就會開心嗎?不會的,我會更難受,你是九天之上的鳳凰,要同樣脅下生雙翼的百鳥之王才能配得上你。”

“你就是。”夏以桐說。

“不,我不是。”陸飲冰道,“以前是,現在不是。你不知道我聽到你和來影入圍的時候心裡的感受,很陰暗的,我希望你們倆失敗,和我一起沉進泥濘的沼澤裡,每天我都在怨天尤人,憑什麼是我?憑什麼得病的人是我?憑什麼從上面摔下來的是我?我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嗎?為什麼是我?我怎麼成了一個這樣的人?我為什麼要活著?想很多沒用的亂七八糟的問題。”

夏以桐剛想說話,被陸飲冰打斷了:“你讓我說完,說完我就舒服了。但是我就是成了一個這樣的人,讓我自己都噁心的人,我有時候不想呼吸,因為實在是太噁心我自己了,又因為求生本能不得不呼吸,像擱淺的魚一樣躺在地板上,喘得像破風箱。我更清楚的是這不是我真正想要的,就跟你知道你看到的是幻覺一樣,但是大多數時候,沒辦法抵禦它,只能跟著它往前走,陷入到更深的絕望中。”

陸飲冰抬頭看向窗外,眼睛裡倒映出青色的天。

“你越在我身邊,我就越厭惡我自己,你知道嗎?我看著你的感覺就像是看著一團耀眼的光,我自己則是光旁邊的一大攤爛泥,我靠近你,會弄髒你。明明以前我也是光的,我是你的方向,可現在呢?我嫉妒你,發了瘋的嫉妒你,每次我感覺到自己有這種情緒的時候,我就反胃,難堪,好像有人當眾扇了我一個巴掌那樣,屈辱難當。”

“我也知道需要溝通,別的都可以說,唯獨這個,我說不出口。”

夏以桐身體繃得緊緊的,牙關也死死地咬住,原來自己真的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你是不是又在自責?”陸飲冰掰開她攥緊的拳頭,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往外掰,撫平,笑著逗她道,“年輕人,你這樣下去很危險啊。”

夏以桐重重地喘了口氣,笑不出來。

陸飲冰道:“我說過很多遍了,生病的是我,骯髒的是我,你沒問題,一點兒問題沒有,你那麼好,好到我不知道要怎麼對待你,怎麼做都覺得虧欠。”

夏以桐紅了眼眶。

不是的,是她太粗心了,以為對方病好轉得差不多了,大大咧咧,還不斷地朝她炫耀,今天破收視,明天入圍獎項,易地而處,換她她也受不了。是她仗著陸飲冰愛她,有恃無恐。她真的愛陸飲冰嗎?她有愛她的資格嗎?她的愛恰恰是送她上斷頭臺的一紙判書。

陸飲冰說:“我今天找你來是……”

夏以桐吸了一下鼻子,說:“我知道。”

“你知道?”陸飲冰訝異地挑了挑眉。

“知道。”夏以桐說,“分開一段時間吧,我等你回來。”我也要趁著這段時間,找回來當初是怎麼愛你的心情。

陸飲冰猛地沒了聲音。

夏以桐說:“我考慮好了,分開,是最好的選擇。”

夏以桐看著她,在心裡慶幸地說:幸好我先提了,你千萬不要有心理負擔。我什麼忙也沒有幫上,怎麼也該為你做最後唯一能做的一件事。

她甚至笑了笑。

陸飲冰也回視著她,心口墜墜地疼。

為什麼到這個時候,她想的還是自己?這件事從頭到尾她一點錯都沒有,憑什麼要為自己的錯誤無怨無悔地承擔責任。

陸飲冰張了張嘴,喉嚨乾澀,沒發出聲音,疲憊地將額頭抵在了她的肩膀上。

夏以桐問:“什麼打算?在家裡還是出國?”

陸飲冰說:“出國吧,國外認識我的人少一點,離這個圈子就更遠了,可以靜下心養病。”

夏以桐問:“誰陪你一起去嗎?別一個人啊,我擔心你。”

陸飲冰回答說:“我媽陪我,她正好這兩年就退休了,我讓她提前辦理內退陪我出國。我打算一邊休養一邊去看看我腦子裡的記憶問題,雙管齊下。”

“那還挺好的,伯母陪著比誰都放心。”

“我不讓她去她還跟我急呢,今天跟我爸顯擺,我爸工作太忙,去不了,又不是什麼好事兒,她老人家美得跟什麼似的。”

夏以桐笑了笑:“是挺美的啊,可以天天看到你那麼好看的臉。”

“網上都是照片,家裡也有一堆,怎麼看怎麼行。”陸飲冰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回了個意有所指。

夏以桐沉默了一會兒,手指卷著她已經長到了肩頭的頭髮,撥雲見日地問:“出國了以後,還會聯絡我嗎?”

“不知道。”

“噢。”夏以桐看她小巧的耳廓,潔白的耳垂,低低說了聲,“挺好的,你安安心心地養病,我等著你。”

一年,兩年,三年……無論多久。

“我會看見你的。”陸飲冰說,看見歲月為你鍍上星光。

房間裡變得很安靜,只聽見兩個人的呼吸,夏以桐吻了吻她的鬢角,問她:“什麼時候走?”

“明天吧,上午要去做個身體檢查。”

“為什麼要做身體檢查?”

“因為國內便宜。”陸飲冰開了個玩笑,夏以桐配合地笑了,再好的景緻都比不過她一雙笑眼,“那我明天可以陪你一起去嗎?”

“好啊。”陸飲冰回答她。

夏以桐很久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她啞著嗓子說:“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愛你?”

“說過。”

“那再聽一遍吧。”

“你說。”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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