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商定了接下來的計劃, 有薛瑤在, 夏以桐彷彿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似的,什麼事情都有商有量,她原本的慌亂緊張緩解了很多, 臉上也有了笑容。

兩人談論的第一個問題是,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陸飲冰的父母。

夏以桐說:“我覺得應該尊重陸飲冰的意見吧, 這畢竟是她自己的事,我們都沒有權利替她做決定。”

薛瑤一臉“你太天真, 天真得甚至有一點兒愚蠢”的表情看著她。

夏以桐被她看得愣了一下:“我說得不對嗎?”

“不對, ”薛瑤說,“而且大錯特錯。”

夏以桐:“???”

薛瑤:“你先弄明白,她現在是一個抑鬱症病人, 她有沒有正確的理性判斷, 要不要告訴她的家人。出於自我保護心理,她多半會選擇隱瞞, 不然你覺得這麼久了, 她一直不肯告訴你她自己的情況的原因是什麼?”

夏以桐再次露出那種自責的神色:“因為我之前的精神狀態。”

“那之後呢?我記得你的情況在後來好轉了吧,她為什麼不說?”

“這個……”

“我告訴你為什麼。”薛瑤說。

七年前,薛瑤就已經不怎麼跟陸飲冰的組了,當時在她身邊的只有助理,助理也不是二十四小時跟著她, 晚上陸飲冰悄悄在賓館裡哭,助理也不知道。後來電影拍完,回到家裡, 陸飲冰以拍完戲要休息一段時間為由推了三個月的工作,她一直有這個習慣,但是先前歇的時間沒那麼長,薛瑤看她那部電影耗費的心力太大,多要點兒時間也沒多想。那三個月兩人都只靠電話聯絡,陸飲冰不是粘人的人,一個月給一個電話也是常事,要不是機緣巧合,她臨時有件重要的事情,當時正好在陸飲冰家附近,想著當面告訴她算了,結果一開門(薛瑤有別墅的鑰匙)陸飲冰坐在客廳地板上,手裡拿著水果刀,正要往手腕上割去。

薛瑤一聲尖叫,把高跟鞋甩了衝了過去,奪下了陸飲冰手裡的刀。再一看陸飲冰,瘦得幾乎脫了形。薛瑤當時眼淚就下來了,搖著她問:“為什麼?你到底是為什麼啊?為了個男人至於嗎你?”

她沒往抑鬱症上想,發散狗血思維以為她是受了情傷,把她劈頭蓋臉地給罵了一頓,陸飲冰坐在地上聽訓,忽然嚎啕大哭起來。

薛瑤慌了,怎麼說她兩句還哭了呢,除了演戲,她從來沒見陸飲冰哭過。後來要強行帶去醫院檢查,陸飲冰才跟她吐露說是抑鬱症,她自己已經確診過了,也吃了藥,但是藥效反應太強烈,沒辦法繼續服用。還說她不會自殺的,之前就有過,最後刺向了大腿,疼痛超過幻覺就會清醒。

薛瑤心裡那個窩火,生氣又心疼,問她要不要告訴父母,陸飲冰說不,不想讓他們擔心。結果薛瑤轉頭就告訴了她爸媽。

夏以桐聽她說完目瞪口呆,忍不住問道:“後來呢?”

“後來,她沒什麼反應,她爸媽去諮詢了醫生,要怎麼對待抑鬱症病人。陸飲冰被接回家裡去了,一年以後痊癒了。”

“她現在還要回家嗎?”

“不一定,我們倆都在這裡,照顧她一個人足夠了。但是她不可能在治療期間一直不回家,她現在已經是失控狀態了,很難在爸媽面前瞞過去。上次回家,二老就沒有問她為什麼這麼瘦嗎?”

夏以桐想了想,還真問了,遂點頭。

“他們給我打了電話。”薛瑤聳肩,“問是怎麼回事兒。”

夏以桐:“……”

薛瑤:“別太低估二老的敏感度,與其藏著掖著,不如坦誠佈告地說明白,陸飲冰在回家期間也能得到很好的照料。至於她個人意願,你就當個屁都放了吧,都這個時候了還逞什麼強。”

夏以桐:“好,你去說我去說。”

薛瑤意味深長地瞥了她一眼。

夏以桐臉一紅:“我是說……我那個在她們家過了兩次年了,她家人也把我當自己人……”她越說聲音越低,“我來說,是不是……”

“是什麼?”薛瑤故意逗她。

夏以桐支吾道:“是不是……名義上更合適一點……”

“不是。”薛瑤說。

接二連三地被否定,夏以桐連問的想法都沒了,耐心等她解答。

薛瑤笑了笑:“上次是我說的,這次也由我來說,二老習慣一點。”

夏以桐:“……”

她總算知道陸飲冰這個性格怎麼來的了,天生的不說,其中肯定有薛瑤身邊耳濡目染的一份功勞。

薛瑤立刻就去給二老打電話了,夏以桐在旁邊沉思,不知道在想什麼,薛瑤簡短地說了幾句,和陸父陸母約好時間面談,看見夏以桐出神,問:“幹嗎呢你?”

夏以桐道:“按照你剛才的思路,需不需要告訴來影?她有空也會過來串門子。”

薛瑤頓了頓,道:“先別告訴吧,如果她登門,就在她進來之前把這事兒告訴她,以前的事她知道,瞭解怎麼做。”

夏以桐:“好的。”

兩人看看時間,在房間又商量了點目前比較要緊的事,比如夏以桐的通告怎麼解釋的問題,等等。暫時定下方案,二人一起下了樓。

一拉開房門,就聽見樓下客廳的電視機聲音,陸飲冰又在看電視了,電視有點播功能,點的是《天盡頭》——陸飲冰的第一部電視劇,時年十五。

夏以桐嘴角噙著笑,上前抬手摸了摸陸飲冰的頭,陸飲冰躲了一下,動作很輕微,被夏以桐摸了個正著。

薛瑤:“……”

這個畫面怎麼那麼像一隻寵物貓在傻不愣登地看電視,結果被主人薅頭,一臉不爽的樣子。為什麼本來應該悲情的場景,被自己想得那麼喜感……

薛瑤深深地懷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夏以桐在她身邊坐下了,和她的大貓一起看電視,時不時發出自己的評論。

“我第一次看這個電視還在小學呢,我跟你說過的,記不記得我當時幾歲?”

“……十歲,小學四年級,福利院不讓小孩子看電視到太晚,而且有規定時間的,我都是放學跑回來去院長那兒開小灶,首播加上重播,好久才追完了完整的一部。”

“我從小就有一個偉大的夢想,就是要嫁給巧兒為妻!”

“我以前特別不喜歡喜順,總覺得他搶了我的人,你不知道你在電視裡結婚的時候我哭得有多慘,早上去上學都是哭著去的,揹著書包哇哇哭。”

陸飲冰彎了彎眼睛。

夏以桐又說:“那時候班上好幾個男生喜歡我,我中午去吃飯回來,桌子上放了一排手絹兒。粉的藍的都有,現在我也不知道那個粉色的是哪個男生的。”

陸飲冰抿了抿唇,動作很輕微,如果不是細心觀察到極致的人,是不會發現的。

那種人絕對包括夏以桐。

夏以桐看到了她細微的不滿,登時看到了一絲希望,繼續道:“不過我一個也沒要,我自己有,院長媽媽給我做的巧兒同款,我每天都帶著。”

“……”

遺憾的是她拐回來的話並沒有使陸飲冰再多出新的感情波動,夏以桐在心裡勸自己:剛才有反應就很好了,可能她不喜歡聽自己說太多話吧,等一會兒再說,先讓她安靜看電視。

陸飲冰木然地望著屋子裡走來走去的憧憧人影,耳邊能夠讓她捕捉真實的聲音忽然不見了。那些人影便一個個伸出陰森森的手爪,要向她撲過來似的,她嘴裡發出一聲無聲的尖叫,肩膀撞進了夏以桐的懷裡。

夏以桐被她撞得往後一仰,忙問:“怎麼了?”

陸飲冰把自己整個人都往她懷裡縮,目光裡流露出無邊的驚恐,不敢看四周,顫聲道:“陪我……陪我說話。”

“好,我說我說。”夏以桐也慌極了,她不知道對方為什麼忽然這麼大反應,一緊張反而不知道說什麼了,“說,說,我給你唸詩吧。”夏以桐先前聽老先生叫她練習朗誦加強臺詞功底,腦子裡裝了不少朗誦詩歌。

這以後對照資料看,才發現抑鬱症患者可能會產生幻覺,總覺得眼前有人在走動。

陸飲冰緊緊地揪住她胸口的衣服,預設了。

“這一個心跳的日子終於來臨……”

那些詭譎的人影在夏以桐出聲的那一瞬間退開,夏以桐字正腔圓,聲音沒有刻意使用朗誦腔,她問過專門的老師,真正的朗誦是不需要拿腔拿調的,重點在感覺。她清越的聲線,溫柔的聲調,一下子就將人拉到了春風沉醉的夜晚。

“你夜的嘆息似的漸近的足音,我聽得清不是林葉和夜風的私語,麋鹿馳過苔徑的細碎的蹄聲。告訴我,用你銀鈴的歌聲告訴我,你是不是預言中的年輕的神?”

“你一定來自溫鬱的南方,告訴我那兒的月色,那兒的日光,告訴我春風是怎樣吹開百花,燕子是怎樣痴戀著綠楊。我將閤眼睡在你如夢的歌聲裡,那溫馨我似乎記得,又似乎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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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瑤閉上眼睛,感覺有春風拂面,眼底的潮意是震撼於生命的氣息。

“請停下來,停下你長途的奔波,進來,這兒有虎皮的褥你坐,讓我燒起每一個秋天拾來的落葉,聽我低低唱起我自己的歌。”

“那歌聲將火光一樣沉鬱又高揚,火光將落葉的一生訴說。”

“不要前行,前面是無邊的森林,古老的樹現著野獸身上的斑文,半生半死的藤蟒蛇樣交纏著,密葉裡漏不下一顆星。”

“你將怯怯地不敢放下第二步,當你聽見了第一步空廖的回聲。”

“一定要走嗎,等我和你同行,我的足知道每條平安的路徑,我可以不停地唱著忘倦的歌,再給你,再給你手的溫存。”

薛瑤悄悄背過身去,擦掉了眼角的眼淚。

夏以桐輕柔地撫摸著陸飲冰的頭髮,始終低頭凝視著她,這時忽然安靜地笑了起來。

“當夜的濃黑遮斷了我們,你可以轉眼望著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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