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桐的反應不可謂不快, 陸飲冰剛挑釁地放下可樂杯, 她便兩手捉住陸飲冰手腕,將人往人前一帶,嘴唇攫住了她的嘴唇, 舌尖靈活地撬開她的牙關,將她尚未來得及嚥下的可樂捲進自己的口腔, 喉嚨往下一滾,一氣呵成。

陸飲冰心下微惱, 不讓她如願撤退, 反客為主。兩人你追我趕,你進我退,誰也不肯認輸。

電影又換了一個場景, 亮光從臉上浮光掠影版閃過, 兩人依依不捨地分開,嘴角還牽連著曖昧的涎液, 臉頰泛紅, 嘴唇同樣飽滿溼潤,眼角眉梢皆是風情媚態,額頭抵著額頭,拿出紙巾將唇角下巴擦乾,同時轉頭看向面前的大屏幕。

夏以桐手動了動, 翻過掌心,和她十指相扣。

陸飲冰左手握著夏以桐的左手,摩挲著她的手背, 忍不住偏頭看了她一眼,感慨:這人怎麼這麼招人疼呢。

眼前是心上人的臉,眼角餘光裡也是心上人的臉。

大銀幕裡,陳輕吐血了。

在她一個人離開楚營以後,立在渺渺蒼山中,扶著手邊的樹幹,低頭,幾縷血跡濺落在白雪地上,再抬頭已是唇色豔紅,她望著地上的血跡,竟是微微一笑。

她真好看啊。

縱使濾鏡再深厚,陸飲冰也不得不承認秦翰林的確在發掘女人的美這方面有著過人之處,美人臥榻、垂目、卷珠簾,都是溫和若水,會讓人心底柔波微漾,而美人負傷,則是另一番衝擊,白皙若雪的肌膚映襯點點鮮紅,眉眼桀驁,好似對所有事情都不屑一顧。

雖千萬人,吾往矣。

其他人都覺得跳舞的鏡頭驚豔,她倒是更喜歡戰損的樣子。

……

荊秀和舊部在南邊休養生息,楚國只是被賊人裡應外合打了個措手不及,若是與姑臧敵軍硬碰硬,未嘗不能一戰,但他的目的不是和姑臧硬碰硬。他的父皇曾說過,要贏得一場戰爭,有很多辦法。拉攏一切可以拉攏的勢力,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姑臧內部並不是鐵板一張……

他坐在營帳裡,炭火將身上烤得暖暖的,手裡捧著一張寫滿了字的皮子,對著火光在看,先帝的話如同鐫刻在他腦中似的,一句一句地跳出來,他竟不記得對方是何時說的。

先帝耽於享受,近年來不思政事,那麼這些話只可能是他十來年前說的,傷勢未愈,多思便導致太陽穴隱隱作痛,遂作罷,也許是那位將軍、太傅說的罷?時年日久,如今已死無對證。

荊秀勵精圖治,派出數不清的暗探,用了兩年時間分裂姑臧內部統治,數次對上敵軍,勝多敗少,士氣大振。僅一年,便率軍北上,接連收復城池十三座,兵臨楚國舊都城下。

姑臧太子拒不受降,城裡城外屍山血海,城破,作為太子少師兼大單于帳下幕僚,陳輕被生擒,鎖進昔日的玉秀宮。

荊秀接連一月避而不見。

王城落下第一場雪時,荊秀派宮人送去上好的保暖衣料。

“陳姑娘近日又咳嗽了,這幾天就沒停過。”

“是啊,陳姑娘身體好似越來越差了,昨天我去伺候她洗漱更衣,臉色白得像鬼一樣。”

“你說……陳姑娘是在等陛下嗎?”

“噓,可不敢亂嚼舌頭,聽說陳姑娘是先帝的妃子,”說話的那婢女聲音壓得低低的,“而且啊,通敵叛國呢,要不是陛下帶我們打回來,我們都是亡國奴了……”

“啊?陳姑娘看起來不像那樣的人啊,她對我們都可好了。”

“誰知道呢,別說了,仔細叫人聽見,掉了腦袋。”

那日聽到婢女在前院掃雪時所說的話,純屬偶然。什麼叫身體越來越差,她不是武藝高強嗎?通敵叛國,為什麼這些宮人也知道,她們不是深居宮中嗎?不,這批宮人是她重新徵召入宮的,原先都是官員商賈之女,如果她們知道,是否意味著全天下人都知道了?

不由自嘲一笑,陳輕啊陳輕,受天下人的唾棄,真的是獨一份了。

他從遊廊處繞出來,玄色衣袂飄搖,腳步輕盈,掃雪的婢女駭然下跪,聲音顫抖:“見過陛下。”

“平身。”

婢女見他推門而入,互視一眼,一個一個噤若寒蟬。

未及一炷香時間,陛下又出來了,臉上無悲無喜,只是步履匆匆,瞧著像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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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三岔五,荊秀便會去一趟玉秀宮,不乘龍攆,不帶侍官,每次呆的時間越來越長,一炷香,兩炷香,一盞茶,兩盞茶,頭先兩手空空,而後竟帶上三三兩兩茶點,一坐便是一個時辰。

每次裡面都是宮門緊閉,不讓人伺候,所以也沒人知道陛下在裡邊其實是不說話的,兩人隔得遠遠的,在一個空間裡面,老死不相往來。

陳輕經常會刻一塊牌子,荊秀不在的時候,她就拿一把刻刀,反覆地在牌子上刻著“破雪”二字,這是她師父交給她的,師父早已仙去,埋在雪山深處。

師父說:你選擇了這條路,就一條路走到黑,別後悔。

她沒有後悔,只是心裡藏了太多的秘密,沒有人能夠讓她疏解一二。

她當年入宮,不是姑臧的計劃,而是先帝。先帝在十幾年前便與她的師叔相熟,將荊秀送往山上,請她和她師叔好生護著。先帝是個很矛盾的人,一方面他是個明君,一方面他又太過意氣用事。荊秀的母親出身普通,先帝與她真心相愛,不顧太后和朝中大臣反對迎娶進宮,百般寵愛,更甚者要罷黜後宮,豈料一次南巡歸來,心上人卻已命喪黃泉,屍骨早已火化,只留下一個尚在襁褓中的麟兒。

宮人說是失足落水,可先帝如何肯信,一查,居然是後宮諸位聯手,太后下旨,合謀害死了她。那日,荊秀的母親剛剛臨盆,產下皇子,便被虐殺至死,由於身上有傷口,只好火化,死不見屍。先帝震怒,卻沒有將事情抬到明面上,此後,楚皇再不踏足太后宮中一步,後宮好幾位身份貴重的妃子離奇死亡,楚皇正值壯年,荊秀之後,竟再無任何子嗣。

是自己的寵愛給心上人招至殺身之禍,所以他自小就對荊秀冷眼相加,同時又派了影子保護他,想讓他成一個英明的君主,所以教他治國之術,學習各國政局。

天下將亂,楚皇深知自己已經沒有心思再去治理一個國家了,一心只想著去陪心上人,然而為了他們的孩子,他精心設計了一整套的計劃,哪怕是以江山為餌,他也要將荊秀送上那個位置,他知道對方的才幹和品德,天底下,可以為蒼生帶來永久安定的,唯一人耳。

先帝的想法和陳輕不謀而合,先帝要培養他的兒子,陳輕要止戰,兩人一環套一環,將荊秀引進他們早就設計好的“圈套”裡。

她自己成了這套中最重要的一環。

天下唾棄,身敗名裂,但那有什麼關係呢?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現在除了南邊的小國,北方已經一統,車同軌,書同文。

可惜,荊秀永遠都不會知道先帝對他的感情,不輸於任何一個父親。

“如果有一天,他得以一統江山,我懇求你永遠不要告訴他,我對不起他,還有他的母親。”先帝臨死前,拉著她的手,眼角一滴濁淚落下,說出他最後的遺願。

陳輕吹了一下木牌,上面的碎屑紛揚而下,拙劣的“破雪”字跡顯露出來,她寫旁的字好看,寫這兩個字偏就醜得天怒人怨,改也改不好,師父原先還教她,後來吹吹鬍子,只好作罷。

她不是不會寫,就是……小巧的刻刀在牌面上雕琢著,她想著:總要留一點不變的東西罷。

若是有一天,荊秀看到這個牌子,也許會想起來,他們小時候曾經見過的。就在那座山上,她給荊秀編了好多好多的草蚱蜢。

她歪著頭,看著那塊牌子笑,笑著笑著,滾下淚來,用手背抹去。

她起身,從櫃子裡找出了一個長頸瓶,裡面有一粒硃紅色的藥丸,服下,換上舞者的衣服,拎上面具,對鏡梳妝,出去見他最後一面。

那塊木牌就藏在枕下,她走到門口,回來,將木牌扔進了火裡,火舌舔上來,字跡先是燻黑,而後模糊,看不清樣子。

她走了出去,坐在屋外的欄杆上,尾指上勾著那張青銅色的面具,腳凍得發麻的時候,荊秀在視線盡頭出現。

“我想跳舞,很久沒跳了。”

“我可不可以跳舞?”

荊秀眉眼溫和,對她說:“好。”

陳輕又想哭了,但她不能再哭了,會被他看出來。

她跌倒在雪地裡,荊秀來扶她,臉上的驚恐一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有那麼一息,她腦中閃過一個想法:她不想死了,她死了,荊秀怎麼辦?

可她若不死,荊秀怎麼辦?

為什麼上天要如此作弄他們。

荊秀將她背在背上,他的背很窄,也像女兒家,卻很溫暖,貼上去就不想放開。

“我昨日就去看過你的吉服了,也是玄色的,和我的袞袍花紋一樣,尺寸我一會讓裁作過來量,再細細地改,還有一個月呢,不急。”

“好。”她感覺到自己嘴角滲出了鮮血。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雖然還是有個別朝臣反對,但是大部分人都認為這是我的家事,他們沒必要干涉,你安心在宮裡等著。”

“好。”陳輕笑了一下,笑容苦澀。他以為自己不知道麼?她聲名狼藉,人人欲除之而後快。她拍拍身下人的肩膀,荊秀頓住,陳輕才輕聲說道,“走慢一點。”

讓這條路永遠不要到盡頭。

“好。”荊秀答應了。

陳輕聽出他聲音啞了,手指在他後頸摩挲了一下,一滴殷紅的血落在虎口上,陳輕雙目眩暈,整個人往下沉了一下。

荊秀摟得她更緊:“我想好了,以後這座宮殿就廢棄不用了,你搬到我宮裡去住,反正我只有你一個妻子,不會再娶旁的人,後宮這片就改成菜園子,花圃,等我下朝回來……”

眼皮越來越重,聲音越來越遠,直到周遭一切都沒了聲響,原來死的感覺是這樣的,可惜沒能聽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荊秀跪下來,抱著陳輕的屍體,一動不動。

放映廳響起了夏以桐唱的插曲《離離》,女聲輕輕地哼唱,一幕一幕的畫面交替閃過。

“我叫鴻羽。”

“我叫荊秀。”

“我教你編草蚱蜢吧,這山上別的不多,就草多。”

兩隻小小的手握在一起,笑聲清亮,像雪山前的回聲。

……

“殿下說的哪裡話,我自然知道自己是楚王的妃。女兒家都注重容貌,昨夜殿下對我好生冷淡,難道是我貌若無鹽?”

“原、原來是這樣,娘娘多慮了,秀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未曾見過娘娘這般好看的人,秀……害、害羞。”

……

“你穿女裝可比我好看多了。”

“休要胡言。”

“我以前說你貌美如花,尤勝女兒,你氣得將我推進湖裡,現在緣何不氣了?”

“因為你是我的妻子啊,莫說讓我穿女兒裙裝,就算是叫我……”

……

“將來我若能當上皇帝,我便娶你做皇后。”

……

“啊——”

荊秀喉嚨裡發出一聲短促的嗚咽,背脊彎曲得像是一張飽經滄桑的殘弓,手指用力地攥緊陳輕涼透了的手,茫然四顧,淚如雨下。

三年後,梅林盛放。

一道蒼瘦的人影身披大氅,站在玉秀宮門口,屏退宮人,獨自一人邁步進去。踏進耳門,梅香撲鼻而來,輕飄的細雪中,紅梅烏枝相映成趣。

繞進前院,院中的那棵大樹已然參天,樹下石桌上盛放著一壺酒,兩方酒樽。

有一人在自斟自飲,手邊放著一張青銅色的面具。

落梅如雨,荊秀沒有過去,他靜靜地望著那個人,眉眼間忽然攢出一點溫柔的笑意。

宮外,快馬加鞭幾道捷報接連傳來,南方戰事結束,周邊小國,皆盡俯首。今年降下瑞雪,又是一年豐年。

破雪之後,江山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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