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番外四：鳳棲梧桐（8）
劫雲在頭頂盤旋, 天地間醞釀著駭人的壓力。
蕭梧桐怔怔的看著齊琛，直到額頭傳來男人唇瓣的溫度, 蔡瑩過來，飛快的爬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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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樣！”
他揪著對方的衣領, 曾經的那些戒備與抗拒早就被扔到了腦後, 滿心滿眼的只是眼前這個男人。
這可是天地為他而降的劫雷啊！
從墮落成魔的那刻開始, 蕭梧桐就知道自己走上了怎麼樣的道路。
無論魔修仙修，但凡飛昇, 就必須渡劫。魔修渡劫一向要比仙修困難, 而身上罪孽越多的，劫雷便越發強大。
像是他這樣帶著一整個魔界屠盡嵐滄大陸的，其罪孽的程度恐怕是史上第一個。
蕭梧桐從沒考慮過自己會不會死在劫雷之下, 他本就沒想過活著，可齊琛的出現，卻是令他萬萬未曾想到。
“師……你怎麼在這裡？”
明明將對方關起來了。
齊琛再度咳出一口血, 少年腦中還沒反應, 手裡已經將對方抱在懷中，自然的要把魔氣灌入他的體內。
“不必。”男人立刻阻止, “你的力量我無法吸收。”
他沉了沉，終於有時間仔細觀察四周。
屍橫遍野。
就是那少有的在劫雷之下存活的人，也盡是魔修。
齊琛心頭髮沉, 他意識到，恐怕這嵐滄大陸之上，凡是能被人找到的修士, 都已不存於世了。
平日裡，就算是屠盡某個種族，都會被降下天罰。蕭梧桐這般屠殺一界修士，已不僅僅是一個天罰的事情了。
像是他剛剛接下的那劫雷，其強度怕不是旁人的最後一道雷。
男人大口呼吸了一下，他的神情迅速萎靡起來，方才那一擊就是在壓榨這身體中的最後一份力量，如今力量耗盡，這具身體也走向了終點。
可不能就這樣結束。
齊琛清楚地很。
倘若就此結束，梧桐是不可能撐下來的。
“我想和你說說話。”
他撐著最後一口氣，說道。
“那日我得到你被關押的訊息，便立刻出發迴天劍門。”
“但我到這裡的時候，斬仙臺上便已經沒有人了。”
“梧桐。”
齊琛道。
“我從未背叛過你。”
少年艱難的眨眨眼睛，彷彿在消化這段話。
“師兄……從沒背叛過梧桐？”
少年看著男人點了點頭，臉上霎時間洋溢起喜色，轉瞬又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我不相信！”
齊琛勉力抓住了他的手。
“我還有很多證據，證明這件事。”
男人直視著少年。
“但那都需要時間。若是你能渡劫成功，我們不妨坐下來談談，如何？”
蕭梧桐眼睛一亮。
與其說他相信了齊琛的話，不如說在內心深處，他從不認為齊琛會背叛他。
“真的？！”
齊琛看著少年，看著他那雙琥珀寶石一般的眼睛，從那倒影中，看到了自己的臉龐。
那是一張笑著的臉。
他有點發愣。
原來他也是會笑的？
或者這笑容只為梧桐而來？
一定是了吧。
“真的。”
他點點頭。
少年喜形於色。
他緊緊攬著男人，他另一只手高高舉起，對準那劫雲。
他可不能死在這劫雲之下。
師兄還在他的身邊呢。
師兄在的話，梧桐可就不能乖乖就範了。
要當個乖孩子，要和師兄永遠的在一起~
深紫色的巨雷轟然劈下，少年手掌忽的緊握成拳，輕而易舉的將那劫雷捏爆。
他歡樂的笑著，眉眼間都帶著幸福的味道。
太弱了太弱了。
這就是渡劫嗎？
雷電的威力太弱了！
他張開手，劫雷四散而去。
但劫雷總不會就如此消失，它朝著四面八方而去，攻向每一個活著的生物。
魔修的哀嚎此起彼伏。
他們大約從未想過，自己竟會死在旁人的劫雷之下，而那個旁人更是被他們奉若神明的蕭梧桐。
這並不能影響到少年。
劫雷一道比一道強悍，他始終遊刃有餘，也並不在意將劫雷的威力轉嫁到自己的屬下身上。
只要渡劫成功，能繼續和師兄在一起就好了。
他如此想著。
彷彿上天也被他荒謬的想法激怒，劫雷的威力千百倍的上漲，到了最後一道雷，竟硬生生成了純粹的黑色。
黑色劫雷一出，就連空氣都凝滯不動了。
這或許是嵐滄大陸有史以來，見證過的最為恐怖的劫雷。
而少年不以為然。
漆黑的魔氣化為最鋒利的長劍，他抬手將那劍抓住，朝著劫雷擲去。
呼——
世間安靜異常。
在這安靜之中，忽的響起某種吱呀的聲音，就像是千萬個鐵板相互刮擦，難聽至極。
彷彿世界末世般的黑色劫雷，就在這噪音之中，緩慢的被劈成兩半。
潰散在空中。
最後一道雷也奈何不了少年，
他成功了。
漆黑的眼眸映著陰沉的天空，齊琛終於吐出來胸膛中最後一口氣。
他的少年，不會有危險了。
那就暫時歇歇吧。
畢竟，實在太累了。
少年興奮極了。
“師兄！我渡劫成功了！”
歡快的笑聲在天地間迴盪，褪去扭曲的意味，這笑聲純粹至極。
僅僅是一個少年單純的為了自己的進步而開心。
可是天地間，沒有一個人回應他。
少年的笑聲越來越小。
他抬頭看著天，目光茫然。
“師兄？”
懷中男人的軀體仍然散發著溫熱的氣息，人體的重量如定心石一樣，將他的重重不安壓下。
沒關係的，沒關係的……
師兄就在他的懷裡……
或許只是累了，乏了，所以回答的慢了一點……
梧桐可以等的。
少年仰望著天空，不敢低頭。
劫雲在空中翻騰，彷彿不甘就這樣簡單的放過那惡魔。
可九道劫雷已然劈下，蕭梧桐撐住了考驗，就算是天地也無能為力。
他已渡劫成功。
千年來，嵐滄大陸終於再度出現一位飛昇者。
這本是應當高興的事情，可在方圓千里已盡皆毀在劫雷的餘波之中，尚且存活著的人也不過是苟延殘喘。
大地寂靜一片。
蕭梧桐半點不關心。
他怔怔的抱著懷中的軀體，十指交纏，彷彿等待著對方的甦醒。
甦醒，然後如以往那般與他說著話，原諒他的無知與愚蠢。
梧桐永遠都是師兄最心愛的寶貝，所以做錯了什麼事情，都可以被原諒。
師兄是不會離開梧桐的。
不是嗎？
那為什麼……為什麼這一次，師兄卻不說話。
快說話啊，梧桐正在等師兄呢。
斥責也好，打屁股也好，甚至就算生氣的離開，梧桐也不會生氣的！
真的！
梧桐保證！
梧桐以後絕對絕對會做個乖孩子的！
所以……所以師兄，快理一理梧桐好不好？
棕色的瞳孔氤氳出水汽，劫雲帶來的威勢漸漸散去，化為普通的烏雲。
轟隆——
下雨了。
冰涼的水滴濺到少年的臉上，濺到他的眼睛裡，然後滾燙的流下來。
少年再一次抱緊男人，試圖從上面獲取溫度。
雨水瓢潑，叫他的眼前的一切都模模糊糊的，澆得他渾身冰冷。
一定是這該死的雨水，否則為何師兄的身體正在慢慢冰涼呢。
不怕不怕。
師兄不要怕，梧桐來幫你取暖。
少年喃喃著，他將男人的身體往懷裡抱了抱，雙手不停的搓揉著對方的肌膚。
豆大的雨滴打在被劫雷凌虐的地上，大地泥濘一片，少年華美的衣袍上盡是骯髒的泥水，他卻渾然不顧。
暖起來啊，一定要暖起來啊。
因為梧桐，沒有師兄是不行的。
他越搓越急，可男人沒有半點反應。
就只是那麼安靜的，安靜的躺在懷裡，一動不動。
他越搓越快，越搓越恨。
齊琛動也不動。
少年終於崩潰的叫出來。
“師兄！！”
他撕心裂肺的叫喊著。
“你不是說不會離開我嗎！！”
大雨傾盆而下，摻雜著那絕望的悲慼的吼聲。
“回來啊！！”
“回來啊！！！”
淚水與雨水混合在一起，少年嘶吼著，瘋狂搓揉著男人的身體。
可摩擦帶來的溫度卻轉瞬被雨水沖刷乾淨。
僅有一片冰涼。
少年抱著男人，坐在這一片泥地之中。
他仰望著天空，遲遲不敢向下看，衣衫盡溼，狼狽的像只落湯雞。
若是以前，若是以前的話……
師兄一定會在下雨之前，就把他帶到乾淨的屋子裡，換上乾淨的衣服，然後敲著額頭訓斥一番。
現在呢？
現在就只有躺在他的懷中，安靜、冰冷。
“啊啊啊啊啊啊——”
少年絕望的哭喊出來，彷彿失偶的孤獸，悲涼而絕望。
他低下頭，死死的抱緊懷中軀體。
梧桐再也不胡鬧了。
不會胡亂相信別人，不會胡亂殺人，不會胡亂怪罪別人。
就坐在小院裡，絕對絕對不出去，一步也不會邁出去。
“梧桐會很乖很乖的……”
他將頭埋進男人的脖頸，哽咽著。
“梧桐會是大陸上最乖的人……”
“所以師兄，回來看看梧桐——”
“睜開眼睛看看——”
面頰觸碰到肌膚，冰涼一片。
“好不好？”
天地蒼茫，只有雨水砸在地面的聲音回應著他。
齊琛微笑著，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