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修中人大約從未想過, 自己竟能有此番際遇。

當他們徹底被驅趕入仙修的包圍圈,本意想著此次入侵計劃徹底失敗, 自己大概要殞身於此,卻未曾想到, 那防守嚴密的仙修卻在此刻開始騷亂。

魔修們眯起眼睛看著往日裡高貴凜然不可侵犯的仙修們亂哄哄的在營地中走動, 神情惶惶然如喪家之犬, 頓感心頭疑惑。

這是發生了什麼?

但他們的疑惑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

人群很快分成了兩半,露出了中央的一條寬敞的大道。

一身如血紅衣的少年赤著腳, 緩緩走在這條路上。

他的身後懸浮著一個沾滿血跡的青年, 低著頭,一聲不發,從腹部流出的血跡順著浸滿鮮血的衣角滴落在地上。

這兩個人好像有些眼熟?

不僅僅是眼熟啊, 簡直就是太熟悉了!

這不就是那個仙修的首領,一手扭轉戰局,將他們逼入如今境地的蕭梧桐嗎!

他身後的那個男人, 正是前幾日還守在這裡的齊琛!

為什麼這兩個人會顯得這樣狼狽?莫不是他們魔修中終於出了幾個爭氣的, 把他們打到了這種程度?

這樣一說,仙修的騷亂似乎也能夠理解了, 畢竟不是什麼人都能在自家領袖被攻擊之後,還保持著鎮定。

蕭梧桐一路向前走著,他穿過戒備的仙修, 走到了營地的邊緣。

再往前,便是仙修與魔修的交戰地帶了。

正是在此,他停下了腳步。

“喂~”

少年轉過身, 看向曾經的戰友們。

“為什麼要慌呢?”

仙修的領袖與他平日裡穩重成熟的形象大相徑庭,他甚至更像是一個不經世事的孩子,帶著天真的疑惑。

“我可是你們的盟主,見到我,為什麼要慌呢?”

沒人回答他。

每一名仙修都戒備著看著他,法器已在指尖蠢蠢欲動。

這似乎正在說明一個事實。

蕭梧桐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啊~我知道了~”

“你們一定是在疑惑,為什麼我沒有被處死,還能再次出現在戰場上,對不對?”

他深深地看著仙修們,眼睛彎成月牙,可眼底卻冰寒一片。

原來所有人都知道了啊。

知道他背叛了仙修,知道他投靠魔修,知道他其實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惡人。

他們都是傻子嗎!

這麼荒謬的、愚蠢的、單薄的理由,就能作為他背叛的證據嗎?

唇角笑意漸濃,心底卻波瀾不興。

“既然大家都知道~那麼梧桐就從善如流了~”

他轉過身,蹦蹦跳跳的繼續往前方走去。

仙修們幾乎齊齊發出一聲驚呼,向前衝了幾步,又忌憚的停了下來。

蕭梧桐視若罔聞。

他走過交戰區,走到魔修的陣地之前,然後從那些發愣的魔修身旁走去。

“等等!”終於有反應過來的魔修攔住了他,“你做什麼!”

“當然是投奔你們啊。”少年笑著。

魔修怒喝:“你一個仙修的首領,跑過來投奔我們,怕不是把我們當傻子呢!”

少年臉上笑意不改。

他定定的看著魔修,忽的抬起手,手心向上五指張開。

濃郁的魔氣在掌心凝成實質化的黑色球體,無形的威壓籠罩著所有魔修,邪惡而狂躁的力量壓得人喘不上起來。

魔修的額角很快留下冷汗。

“可以讓我進去了嗎。”

甜美的聲音響起,傳到魔修耳中卻只剩冰冷的威脅。

“可以!可以!”

這樣純粹的魔氣,是偽裝也偽裝不來的。

仙修的首領墮落成魔?

這也太誇張了吧!

蕭梧桐繼續向前走著,跟在他身後的齊琛就像是被牽著線的風箏,隨著他一路前進。

他終於走到前往魔界的傳送陣之前,停了下來。

“叫所有人都過來。”

他吩咐著。

被選中的魔修頓時滿身戒備。

“你想做什麼!”

少年用森冷的眼神看著他:“退回魔界。”

他命令人的姿態是如此理所當然,彷彿他即是魔修的領袖。

而鎮守在嵐滄大陸的魔尊,恰恰剛在上一次圍剿中隕落。

魔修們低下頭,順從的聽從他的指揮。

魔以強者為尊。

蕭梧桐是所有人中最強的。

那麼他就理所當然能得到眾人的臣服。

前往魔界的傳送陣沉默的運轉著,在修仙者的注視之中,一波又一波的魔修消失在陣法之中,而站在陣法之外的少年,卻令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終於,最後一個魔修也離開了嵐滄大陸。

整個陣地裡只剩下蕭梧桐,以及他身後的齊琛兩個人。

在仙修們心驚膽戰的目光中,少年忽的扭過頭來。

他張開口,吐出兩個字來,然後毫無留戀的跨入傳送陣內,沒了蹤影。

仙修們面面相覷。

他們腦中回放著那兩個口型,只覺得某種寒氣從腳底升起,籠罩了全身。

再會。

要到哪裡再會,要怎麼樣再會。

似乎只是想想,便是血雨腥風。

齊琛醒過來的時候,正躺在一個冰冷的黑屋中裡,靠近床邊的位置擺著小小的火盆,是整個房間中唯一的熱量。

他動了動手臂,想要坐起來仔細打量著四周,可劇烈的疼痛和虛軟的身體成功阻止了他的舉動。

從身體深處傳來空虛之感,無論怎麼努力,也調動不來半分靈力。

齊琛低低喘了口氣,撫上腹部傷口。

果然,丹田破裂,靈根盡毀,他此生再無修煉可能。

不能修煉便不能修煉吧,這並不是齊琛所面臨最嚴峻的問題。

更需要他重視的,卻是空氣中夾雜著的冰寒靈力。

或者說,那是魔氣。

這可不是個好兆頭,作為曾經的修仙者,魔氣不僅不能修復他的傷勢,甚至還會進一步加重傷情。

要儘快離開這裡……

他皺著眉頭,再次用力,想要離開這裡。

房門吱呀一聲開了。

走進一個少年來。

蕭梧桐抬頭就看到了齊琛。

熟悉的面孔上蒼白一片,就連嘴唇也是毫無血色的白,可即便是落在這般地步,也仍舊不顯半分萎靡。

正如他記憶中的那般,永遠是可以依靠的存在。

哦,並不是永遠。

他走過去,將手中端著的飯放在一旁,冷眼看著齊琛。

“師兄感覺可好?”

“啊,不對。梧桐不該叫師兄。”

他臉上拉起燦爛的笑容。

“因為師兄已經與梧桐斷絕關系了啊。”

可十多年的感情,又怎麼會說斷就斷。

當他回過身,看到身旁垂死的齊琛,腦中還沒反應過來,手裡已在治療對方。

一切如此順理成章。

他可以殺盡天下人,卻唯獨殺不了齊琛。

可對方那絕情的背影,卻始終在腦中徘徊。

散不去,忘不掉。

是以只好將對方帶在身旁,時時刻刻的囚禁著。

魔界幽深詭秘,就算如他,也過得非常艱難,可一想到身旁的這個人,咬著牙也能撐下來。

被背叛被傷害的痛苦,如種子般在心底生根發芽,長成滿腔的仇恨。

蕭梧桐暗自想著,或許此時的自己活著,就是為了復仇。

為了向齊琛復仇。

他殺不了對方,那便讓對方活著受罪吧。

他只有這樣……

只有讓仇恨始終難以抒發,讓痛苦始終充斥全身,才得以活下去。

否則,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活。

畢竟這世界上,沒有一個人關心名為蕭梧桐的存在,也沒有一個人需要他的存在。

那個被萬眾矚目,被整個世界信賴和依靠的自己,就像是虛幻的泡沫,一戳便破。

不過幻影。

不過一場巨大的騙局。

他太蠢,因此深陷其中。

可今後,再不會犯下這種錯誤了。

齊琛看著他的少年。

那張熟悉的臉龐上帶著甜美的笑意,可那笑容中卻盡是扭曲的寒意。

憎惡,仇恨,怨憤……

再不復曾經的單純熱情。

他閉上了眼睛。

因修煉而長久的保持平靜的心底,燃起滔天怒火。

愚昧無知的人!

你可知你們毀掉的是怎樣一個可愛的堅韌的善良的靈魂!

齊琛聽著少年停不下的說著話,那話中的邏輯翻來覆去,找不到重點,正如對方此時混亂的思緒一般。

不明白自己為何落到這般境地,不明白為何用盡全力也換不來半分好意。

於是就只想著復仇。

報復那些背叛了他,傷害了他的人。

此時的蕭梧桐,是被仇恨支撐著活下來的,剝離仇恨之後,便只剩下一張好看的皮囊,再無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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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少年仇恨的最大來源,恰恰正是他。

憎恨著曾經承諾過保護他,永遠在他身邊的自己,如此無情的拋棄了他。

齊琛長吸一口氣。

若是告訴梧桐,他從未背叛過對方呢?

親手廢了他的修為,碾碎他的靈根的梧桐,又會如何呢?

他不敢想。

所以,就這樣吧。

讓自己成為對方憎恨的物件。

依靠著這濃烈的仇恨,繼續活下去。

齊琛睜開了眼睛,目光柔軟的看向他的少年。

那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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