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有一瞬間的模糊, 跟冬天糊在窗玻璃上的水蒸氣似的, 看什麼都朦朧影。
跡部景吾眨巴眨巴眼，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對上一雙冷凝的眼睛。
氣勢驟變。
狐狸耳似乎是跟這個頭顱相識的，雖然語氣不好，話裡話外都是嘲諷，但是卻沒什麼傷害之意。
有時候只需要一個眼神, 甚至嘴角勾起的那個弧度, 就能讓人感覺完全不同。
眼前的這個人已經換了芯子。
跡部景吾冷靜：“你是誰？”
狐狸的耳朵似乎動了一下：“不如你猜一猜我是誰？”
他笑得惡意滿滿：“猜對了，我就把你送出去, 猜錯了我就把你給扔掉。”
雖然現在並不是提問的時機，跡部景吾還是忍不住問：“這有什麼區別嗎？”
“當然有區別，”男人不以為意的把他的腦袋轉向地上的屍體：“前者我會幫你裝好身體, 後者直接把你的腦袋扔出去, 這外面全是妖怪，這個時候又是吃飯的時間, 有不少飢餓的傢伙在外面蹲守著。”
這個人沒在開玩笑, 他說的是真的。
跡部景吾絞盡腦汁的開始思考, 他不是幹偵探這行的, 就算敏感，但是也沒辦法憑著現在知道的這一星半點的資訊推測出對方身份。
“……你是哥哥？”
狐狸耳朵的臉色陰沉了一瞬，但隨即又勾起嘴角，毫不留情咧唇冷諷：“誰是你哥哥。”
到底沒把他真的扔出去。
好險，居然真的蒙對了。
剛才只聽到了那個狐狸耳朵的男人說了一句話, 既然會將他錯認為是惡羅王那麼顯然對方毫不知情，可是現在這個男人卻不像對待惡羅王的對待他，他只是個普普通通的正常人，對方十有八九和綺羅有關係。
綺羅認識的人他都認識，綺羅認識的非人……大部分都是龍。
看他不順眼的，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有點腦子。”
知道看你不順眼。
狐狸耳朵冷冷的哼了一聲，像裝電燈泡似的把他的腦袋旋進了地上的身體裡。
一開始還沒恢復知覺，到後來慢慢就感覺到全身血液冰涼，他撐著地面，慢慢抬起身體，一低頭看見胸腔上有一個巨大的洞，從前面幾乎可以直接看到身體後面那種，風呼呼的往裡面灌，有點兒涼。
“神明之所以擁有長生，是因為不曾沾染世間的因果。”
狐狸耳朵遠遠的站在走廊邊，一模一樣的容貌，卻有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跡部景吾剛活動了一下手，卻差點被他渾身的氣灼傷。
惡羅王是妖怪，龍神克妖怪，這不難理解。
明明嘴上討厭他，卻還是主動退後。
跡部景吾不自覺的輕鬆起來，這一家還真是一個脾氣。
真正讓他放下心的是對方現在還站在這裡，耐心的跟他說話，就代表綺羅暫時還安全著。
以前兩人開玩笑的時候，綺羅曾經順口說過，如果他以後做了男人會做的錯事，就算不出手，她幾個哥哥幾十米大刀搞不好也會按捺不住。
這聽上去可不像是玩笑。
狐狸耳朵咳了咳：“人之所以要輪迴，是因為必須因果迴圈，而神明一旦欠下了因果，償還就十分困難。”
“這裡既是過去，也是蘆屋道滿的詛咒。”
“要想拯救綺羅，就要擺脫詛咒。”
他沉默著，閉著嘴，似乎還想說點什麼，卻在最後搖了搖頭，手術失敗後的醫生，走出來之後也是這個表情。
跡部景吾問：“我該做些什麼？”
狐狸耳身子搖晃了一下，再睜開眼，一臉迷茫。
他茫然的看了一下自己空落落的手，不解的看向跡部景吾：“……我什麼時候把你的腦袋安上去的？”
明明他還是只年輕的狐狸，也不至於這麼早就得了老年痴呆。
跡部景吾嘆了口氣，手隨便放在紙糊的門上，沒用力就把整個門全推了下去。
雖然說是紙糊的門，但是分量也並不輕，這麼輕輕一推就從門框上脫落，他一時沒適應過來，看著自己的手發愣。
狐狸耳眯眼：“怎麼啦？你今天怪怪的，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這可不像你，惡羅王。”
跡部景吾收回手，不在意的笑笑：“是嗎？”
大妖怪尖銳的利爪收攏，又狠狠的揮出，這次倒的不再是一扇紙門，而是半邊的房屋。
“只不過是突然起了興趣而已，你這傢伙真是鑼碌模?乘廊肆恕！?br>
跡部景吾不耐煩的用手撥開狐狸耳：“我要去找那個女人，你別來阻礙我。”
腳下一絆，有個穿著和服的小女孩兒就地一滾，被他不小心碰到一邊，蜷縮在地上，戰戰兢兢的看著他：“惡羅王大人，請您不要……”
跡部景吾下意識想去扶，觸及到狐狸耳若有所思的目光便中途轉手，手背拍出疾風把小女孩吹送到狐狸耳朵的腳下。
現在很危險，直覺告訴他，眼前這個長著一雙狐狸耳朵的男人武力值絕對不遜於他現在這具惡羅王的身體。
“巴衛大人！”
她瑟瑟縮縮的抱著狐狸耳的腿。
巴衛，惡羅王。
巴衛沒聽說過，不過看樣子應該是惡羅王的基友。
現在的問題是要扮演好惡羅王，不能露出端倪，否則以妖怪的兇殘不知道會面對什麼樣的後果。
惡羅王是冷酷的，跡部景吾在心裡默默的模擬：這個妖怪冷漠無情，將人命是作為草芥，脾氣也不怎麼樣，又自視甚高，對旁的人勢必不會有任何好顏色。
那麼他對這些人應該是不假辭色的，也許對眼前這個男人巴衛會有些例外，跡部景吾思慮之下拂袖冷哼：“不要擋本大爺的路！”
感覺到背後那道查探的目光終於收回，他松了口氣，感覺像參加了戲精的誕生，也不想再把時間耗費在這個上，言簡意賅的通知：“走了。”
“你真的要去找她？”
地上長著狸貓耳朵的小女孩喃喃：“你要去找綺羅大人嗎？”
綺羅，再聯絡一下醒來時候的事情，跡部景吾心裡有了盤算。
多說就多錯，他只能模稜兩可：“怎麼，你難道有意見？”
好在巴衛繼續往下說了：“我沒什麼意見，不過就是你找你的，我找我的，我不會去干擾你找她，但你以後也不要再對雪路下手。”
跡部景吾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巴衛看著惡羅王大步走出了坍塌過半的房屋，搖搖頭道也沒說什麼，地上的小狸貓有點緊張的抱著他的腿。
“你說你見過那個女人？”巴衛蹲下來，一雙上挑的狐狸眼睛看得小狸貓有些臉紅：“長得美嗎？”
＊＊＊
惡羅王的身份很管用，估計是他從前做的惡事太多了，幾乎都沒幾個人，也沒什麼妖怪敢湊上前，不管是人類的城主還是妖怪的領軍幾乎見了他就立馬跑，腳下像抹了油。
跡部景吾略有些嫌棄惡羅王，雖然他從前也猖狂，但是也沒到這種人見人厭妖見妖跑的程度，這做妖得多失敗才能成這樣。
這些真人給跡部景吾帶來了不少便利，但是麻煩也一樣不少。
他面無表情的繞過哆嗦的婦女，對方嘴裡碎碎念不停：“求求你饒過我吧……”
女人見他不搭理，注意力還放到了身邊的幼女上，腦子裡噔的一下，給嚇跪了：“有什麼衝著我來！她還只有四五歲啊！”
……惡羅王從前到底是有多變態？
跡部景吾不可能像惡羅王解決這些老弱婦孺一樣去解決他們，看了看周圍，早就被嚇得一個人都沒有，也懶得管維持人設的問題：“我不會殺你，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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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殺“你”，那就是要殺她，女人懷裡的小女孩哇的一聲哭出來：“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你這個妖怪！”
女人慌忙捂住女兒的嘴。
說多了這個女人也不會相信，跡部景吾說：“你們要是再不走，我就殺掉你們了。”
兩個人連跌帶跑的趕緊離開，不是跡部景吾曉龍故意出現在人類面前嚇唬他們，只是因為他清楚，綺羅一向喜歡熱鬧，自然會出現在人類的城池裡，那麼見人是必不可少的事情，但是他只擁有了惡羅王的力量卻不知道如何去使用它。
頭上這對犄角是個大問題，隨便從身上扯了塊布蓋住，跡部景吾走進人類的城裡。
來這裡已經兩天，他還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時代，不過看著衣著，還有售賣的東西可以推算出，這至少是安土桃山之前。
犄角用布包裹著，來往的行人像看稀奇似的多看了幾眼，但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動作行為。
民智未開時期，人人只顧著自己，哪有心思去招惹這些有的沒的。
惡羅王其實長得很好看，比起巴衛的清雅俊美，他自有一種煙燻的妖媚。
在人類的城裡逛了一圈也沒逛到影子，跡部景吾有些心焦，不耐煩的打發了幾個大膽搭訕的店家女孩，又聽著前頭吵吵嚷嚷，跟著抬頭看了眼，正好對上一雙冰凌似的眼睛。
“綺羅”兩個字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只覺得身體忽然不能動，另一股沉睡的意識忽然甦醒霸佔了整個身體，嘴角被不自然的牽扯起，他看見“自己”把桌子一拍，木製的桌子登時四分五裂。
綺羅沒什麼好臉色：“怎麼又是你？”
惡羅王猖狂的笑：“本大爺可是有不死之軀啊哈哈哈！”
跡部景吾在心裡給他喝了個倒彩：早不出來晚不出來怎麼這個時候就出來了？
他相當囂張：“有本事你再殺我一次啊？”
小酒館裡的人嚇得全跑掉了，腦袋暈乎乎的在地上滾了一圈，跡部景吾看著綺羅越走越遠。
媽的智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