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一月, 正是冬寒數九。

大清早的京城, 天如霜白,東五環下sg特轄區的高速口依舊被堵得水洩不通。

後車的車頭距離前車的車尾僅半臂寬,車速表上指標在數字五周圍奄奄一息地晃來蕩去, 苟延殘喘,一副下一秒就能掉到零的虛弱模樣。

在這般龜速行進的車流中, 韓蕭坐於其中一臺,手持方向盤, 腳踩剎車, 一面注意著保持間距,別被哪位臉大膽兒肥的仁兄插了隊,一面對他鄰座的蘇紅賠笑道:“……小紅紅, 一會兒咱要不……先找個靠邊的地兒停一停, 給你打碗粥再走?”

蘇紅佝著腰發短信,邊跟女人的第二天敵痛經做鬥爭, 邊琢磨著措辭回覆, 按了傳送方幽幽抬起她那張疼得血色全無的臉,面無表情地對韓蕭道:“……別再折騰了,你能把我準時送到研究所我就謝謝你了。”

而這——顯然是不可能了,韓蕭默默地看了眼導航上的時鐘,再過五分鐘就是原定的開會時間, 就算沒堵車,從這開過去也要二十分鍾,而照這車水馬龍的長度和密度來看, 說是再堵上兩個小時也不無可能。韓蕭自己是沒什麼壓力的,他的新老闆沈g除了他的學術能力,一貫是以“老好人”的脾氣出名的,加上歷劫歸來,身體還在康復期,大家夥的心態基本都是“燒香保佑老闆長命百歲”,整個研究組的氛圍那叫個空前的寬鬆和諧。韓蕭飛速思考了一番,沒想出什麼招兒,便也向蘇紅學習給他們組裡發了條語音簡訊,說明下情況。接著開始做檢討:“我錯了。”

“嗯。”事已至此,吵架無益,蘇紅抱著手提包靠在副座上,很淡定,“哪兒錯了?”

“唉,”韓蕭嘆了口氣,表情十分沉痛道,“是我錯誤地估算,這都兩個月了,以為房子怎麼都該修好了,大家也都該搬回去住了……沒想到,跟我們一樣打算往區外住的人,也越來越多了。”

說來也實在不能怪韓蕭,自從天元門開著機甲在特轄區轟了幾炮,打了一仗,首都塔一帶的許多居民樓塌的塌、裂的裂,就拿那音波衝擊來說吧,當時看著完好,事後一查裡面都碎成渣了,得,也跟著重建吧。不幸的是,韓蕭和蘇紅合租的屋子就在此列,正巧他倆也算將結婚買房的事宜提上了日程,待上邊的補助和補償下來了,兩人湊合湊合,也算湊出了一套首付,便索性將新家選在了特轄區邊上,距離研究所也就三、四十分鍾車程——要知道,在首都,一個小時內能到的地方都算近的了。

而備婚這段期間,兩人協商了下,感覺特轄區的原住民們要陸續搬回去還得一陣子,便決定先儘量乘坐地鐵上班,有空了就逛逛這邊小區,多看幾套房子,討論下裝修啥的,當逛街散心了。要不是蘇紅身體不舒服,韓蕭也沒想著開車,車還是所裡配的,搬出來後也就開了兩回,誰料還是過於樂觀了,“也不對啊,”韓蕭道,“我看小張老範他們都搬回去了啊?南門那片房子,下班時候亮的燈也比上週多多了……噢,”他一拍腦袋,“我想起來了,北邊那高速之前不是地陷了嘛?估計很多人寧願繞路也不想再走那邊了,哈哈~”

“也不止是這樣吧?你忘了,我們在地下車庫避難的時候,那個白頭發的警察妹子,一口氣抓出了多少個隱匿型嚮導?”蘇紅提醒他道,“天元門搞恐襲的時候,地上多少我們的嚮導跟著他們屠殺普通人?跟鬼子進村了似的,微博還有人發了影片,你忘了?”

聞言,韓蕭的臉沉了下來,他當然沒忘。

“這還是已經發現了的,沒發現的呢?還有多少?我記得實驗室各組都有一份戰後統計失蹤人員的名單,能跟著天元門走的都走了,沒走的,都在哪兒了呢?而留下的這些嚮導,我覺得……”出門前吃的止疼藥效果上來了,蘇紅陣陣犯困,打了個哈欠,“啊……很多人說不定都會覺得,要是他們那天沒跟著我們一起避難,沒被嚮導之家收起來,在外面放著,遇上了普通人……說不定也會發生些什麼?”她看向韓蕭,無奈一笑,“對不對?”

韓蕭當然沒有說“對”,然而他也無法否認,他甚至不能承認,戰後多少個午夜夢迴,多少次思緒閃現……一旦真的去想了,他不知道該怎樣去繼續面對,那些還留在實驗室裡的嚮導同事,那些還在sg醫院工作的嚮導同學,那些曾經給他上過課,現在還在學院裡教書的嚮導老師們。

“別說這些了,”韓蕭避開這個話題,“談談房子吧?你到底看中了哪一套?咱得快點定啊,照著大家夥兒都往區外搬的這趨勢……”他打趣道,“所以小紅紅,你快快嫁給我,再不嫁,房子都要漲價了!”

“撲哧”,蘇紅被他逗樂,也不知是這止疼藥的副作用,還是這車裡的暖氣開的太足了,她多少有點面紅耳赤地一捂臉,“……那個帶小花園的洋房……”

韓蕭跟她確認:“頂層?”

蘇紅點了點頭,忐忑,“貴了吧?”她之前就顧慮著這點,遲遲沒下決定,“付完這套的首付,我們裝修的錢就不夠了。”

“這你就甭管了,”韓蕭難得展現一回他大男子的氣概,手一揮,“你就挑你喜歡的房子,選你喜歡的裝修,錢我來付!”

說不感動是假的,“唷,富二代呀,”蘇紅斜睨他,“啃老吧?”

韓蕭啃老啃得理直氣壯,“這叫什麼啃老,這叫資助,就現在這物價房價飛漲的水平,我輩青年有幾個能不用長輩資助,光靠自己賺的錢買房子的?就咱們這種工薪階層,既不貪又不腐的,我畢業至今工資獎金分紅,滿打滿算也就攢下了六十萬,別告訴我你的那份首付八十萬都是自己炒股炒的?”

“……”蘇紅心虛,她也是媽媽給她留的遺產剩下的……

韓蕭:“話說,你不介意以後跟我媽一塊兒住吧?”

“不介意啊,”蘇紅昏昏欲睡地問,“……不過發生了矛盾怎麼辦?”

車流總算有點鬆散了,韓蕭小踩了一腳油門:“呃……我跟你說哈,以後你要搞了啥我媽不高興,你就說都是我讓你弄的,這樣她就會來打我,你倆就沒事了。”

蘇紅:“……”

韓蕭:“要是她說了你啥,讓你不高興的……沒事兒,你跟我說,我去懟她,你再去安慰安慰她,她就會想打死我,然後愛死你了。”

蘇紅:“……”

她就是再想睡,也要被逗醒了,忍不住吐槽道:“你媽知道你這樣套路她嗎?”

“廢話,當然不能讓她知道,”韓蕭按下車窗,刷了下通行證,“對了,咱要辦幾桌酒來著?你真的一個想請的親戚都沒有?”

蘇紅:“沒有,真的真的,當初為了我媽的房子撕得太難看,跟他們都鬧崩了。”

韓蕭:“嗯……好吧,那就我媽那邊十桌……老師酋長這邊十五桌……實驗室的這撥肯定都要請的,要不再加五桌?你之前的外國同學呢?有沒有來這邊發展的?對了,喜帖你有什麼想法,咱搞成實驗報告的形式怎麼樣?題目就叫‘蘇韓共聚物的合成及其表徵的進一步研究’……不行不行,太俗了,得換一個高大上點的……”

蘇紅一邊聽他瞎侃著婚禮的種種安排,笑得不能自抑,一邊望著車窗外流水般淌過的樣樣景物,任一種名為“幸福”的感覺將她暖暖包裹……車已經駛入了塔中路,那裡有些店已經開起來了,有些店還修繕著,街道上人來人往,看著就跟以往一般的熱鬧,但是蘇紅知道,這樣的景象入了夜就會消失了,這些原先生活在特轄區的普通人們,下班後就作鳥獸散去,內心的不安使他們甚至不願在這哨向聚集的中心多留一分鐘……

脆弱的哨向普和平,就像美麗的玻璃造景,不過一場天元門突襲就能將之打的粉碎。

“小紅紅,”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心不在焉,也許是有所同感,韓蕭忽然道:“你說我們的態度,是不是有點像isis擴張時期的漢人面對穆|斯林婦女?明明知道對方也是受害者,身不由己……”

蘇紅習慣性地嘲他一句,“你還真是……講究政治正確的好青年,”暖氣吹得她太熱了,頭髮都汗溼了一層,蘇紅伸手它關了,“連穆|斯林都出來了?反正我是不信什麼極端派溫和派那一套的。”猶嫌不足,又開了冷氣。

倒將韓蕭嚇了一跳,“幹啥啊?大冬天的開什麼冷氣?親,你身體這麼虛,著涼了可咋辦?”

他打了圈方向盤,開進輔路,途中還不忘騰出隻手將空調按鈕擰了回去,結果一回神就發現了蘇紅的不對勁,“你的臉怎麼紅成這樣了?”不由分說便抬手探上了她額頭,“臥槽!姐姐你發燒了!”

新疆,阿拉木村。

籬笆裡旅館內。

——“阿嚏!”

肖少華光著膀子,手才放上水龍頭,就打了個噴嚏。

儘管只是個小小的噴嚏,趙明軒還是如臨大敵般,立馬用浴巾將他裹住了。

浴室裡開了浴霸,熱得快跟桑拿房一樣了,肖少華在這“蠶繭”中無語地看了哨兵一眼,“……至於麼?”

趙明軒從後抱著他,一臉嚴肅道:“照顧夫君的身體,讓夫君健康活到九十九,乃是為妻義不容辭的任務,更事關我後半生的幸福。須時時警備,一刻不能鬆懈,豈能輕易為這小小的感冒所擊倒?”

“扯吧你,”肖少華毫不客氣,“洗個頭而已,我沒那麼弱不禁風。你在床上剋制點,別那麼瘋,我就能多活幾年了。”又扯了扯浴巾,“你這樣,我怎麼弄?”

趙明軒並不鬆手,“你別動,我給你洗。”

肖少華拗不過他,“行,你來你來。”

趙明軒見計謀得逞,當即笑出了兩個小酒窩,“嗯,那你坐好了。”說著從洗手檯下拉出張塑膠高凳,按著肖少華肩膀讓他坐上面,又是調熱水,又是倒洗發液。肖少華下身不適,不願久坐,看他鞍前馬後地伺候,就跟那髮廊小哥似的,還把那浴巾一抖當了塊圍布,把他胸膛蓋上了,只得催道,“好了沒?一會兒還得去趟伊寧塔。”

“沒呢,急什麼?”趙明軒還端上了,將洗發液混著水往他頭髮似模似樣地揉了揉,打出了泡沫,“難不成你到理髮店也這樣?‘師傅,限你三分鐘洗完這顆頭,洗不完不付賬。’”

他拿出肖少華平時發號施令的語氣,肖少華繃了繃,沒繃住,忍俊不禁,“夠了啊。”

趙明軒從鏡子裡看他,“總算笑了……不生氣了吧?”

“我能生什麼氣?”肖少華道,招招手讓人靠近點,順便將那蒸氣朦朧的眼鏡摘了,眼前頓時一片霧煞煞,也就沒看清哨兵恰好彎起的嘴角,“嗯……我問你,”他壓低了聲音,“你後面……還好吧?”

就算昨晚喝高了,肖少華還是多少有意識的,沒有充分潤滑就粗暴插|入,記憶中自己的這種行為幾乎堪稱禽獸。尤其早上循著生物鐘醒來他那處一陣難以言喻的痠疼……現在還不太舒服……趙明軒那兒被撕裂了就更……想著,肖少華的手已經摸上了身後人的腰背……

“好的……不能再好了,”卻聽哨兵以低沉磁性的嗓音,呢語似地在他耳邊答道,還舔了舔他的耳垂,“夫君,你還想再試試麼?”

肖少華面泛薄紅,輕聲呵斥:“不許誘惑我。”

趙明軒任他的手在自己腰側逡巡,沒有說出那句“是你在誘惑我”,只留五指按摩得肖少華頭皮發麻之際,俯首慢慢吻上對方嘴角,“這叫閨房之樂……還有,”頓了頓,他對上對方的目光,眼神恢復清明,“你的秘書已經抵達這邊停車場了,再過六七分鐘,就能敲響我們的房門。”

“咚咚!”

門開的一瞬間,吳靖峰還以為他找錯了房間。

肖少華和平常太不一樣了。

不是沒見過上司衣冠不整的時候,那是他們連軸趕三週進度,除了吃喝拉撒便是開會做實驗,等到提交報告,男的鬍子拉渣,女的面色虛浮,個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只想倒頭就睡,誰還管衣冠整不整?

無論如何不是頭髮滴著水,穿著浴袍敞著前襟,露出了遍佈吻痕的一片胸膛,可憐吳哨兵單身到了而立年,嚮導的小手還沒摸上幾把,眼睛都不知道該往擱,平生第一次有奪門而逃的衝動。

偏偏當事人絲毫不以為意,大大方方讓開了路,道:“進來。”

“……這是高教授昨天整理的資料,還有他的一些發現。”

吳靖峰忐忑步入,開啟公文包,先將一沓檔案遞了過去,“談助理對此有些不同意見,剛好我要過來,他們就讓我都帶過來了。其它的一些影片數據分析,他們也都發到了雲端,請您檢視。”

“好,知道了。”肖少華接過,坐到床上,戴上眼鏡,開始一頁頁地翻看。

趙明軒挨著他身旁給他用大毛巾擦頭髮,也是剛剛洗漱完畢,一身睡袍的隨性模樣。房間裡瀰漫著一股沐浴後的香氣,這兩人做過什麼簡直昭然若揭……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吳靖峰努力提醒自己,挪開目光,去看房間裡其它的擺設,窗那邊有兩把椅子,但吳靖峰也沒敢去坐,因為離床太近了……只聽趙明軒問,“機票訂了麼?”

吳靖峰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問的他,“已經訂好了,主任讓訂的明天的機票,年前有個專案,上邊兒要來人檢查,”說完了又想到,“需要幫您也訂同一班嗎?”

趙明軒想了想,“不用了,我晚兩天走。”看向肖少華,“葉天宸這裡,還有些工作需要交接。”

既然對了話,就免不了有所對視,好巧不巧的,吳靖峰便看到了一條眼熟的纖細精神體從肖少華頸後流出,不注意會以為是一道淌落的水痕,經過了鎖骨、胸腹,沒入了對方前襟。

吳靖峰越發站立難安,“主任……”他不由出聲,“我是不是需要迴避一下?”

肖少華專注著看報告,頭也未抬,“迴避什麼?”

趙明軒停下了動作,“來了。”

“什麼?”

肖少華看他,趙明軒示意吳靖峰去開門。後者走到門口總算聽見了響動,結果手才按下門把,就有一人風風火火闖進來,是趙明軒的勤務員張濤,見了他們便大叫:“大校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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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明軒冷冷道:“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張濤旋即立正,敬禮,勉強平復呼吸:“報告長官,事態緊急,請你們立刻開啟電視看新聞。”

界域感知中,電視、手機、報紙、車載電臺等電子產品所接收的資訊由於並不在監察員們關注的第一梯隊,往往會被忽略,趙明軒聞言便找到床頭櫃上的遙控器,對準牆上的電視摁了一下。

“哪個頻道?”裝置啟動的間隙,趙明軒發問,而他話音方落,這臺老式電視機連全息投影的邊兒都沒出,便“呲”地閃現出了一幅畫面——

“……經由我們‘群體’討論,亦是出於我上上任的意願,我們願意給你們,所有未能覺醒或業已失感的人類們,一次重新抉擇命運的機會。”

說話的是一名穿著玄黑袍服的青年男子,短髮,容貌平實,約佔了四分之三鏡頭,像是從一檔訪談節目擷取的片段,又像做著直播,面帶微笑,正面注視著他們,侃侃而談:

“如果你們接受,我們將在七個恆星日內釋放全部力量,來幫助所有無異能者們,與我們‘群體’完成意識上的連線……”

已有人認出他來,曾在天元門雲真閣講壇見聞的一切,彷彿瞬間炸開在黑暗哨兵的腦海:“……是他……”

“……付……昱凌。”沒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再見此人,肖少華心頭百感交集,盯著電視,面若冰寒,慢慢念出了這個塵封已久的名字。

而電視上的人仍在繼續:“那之後,我們與你們,將從此共享一個‘大腦’,再也不分你我。”

趙明軒一把抓住他的勤務員,“什麼情況?這是怎麼回事?”

張濤也是剛發現端倪就一路狂奔跑來,氣才喘勻,被這般一逼問,險些舌頭打結,“長、長官……我不知道!但現在外面所有的頻道都是這個人在講話!”說著他忙用遙控器換了臺,“您看!”又連換幾臺,一模一樣的人臉,一模一樣的畫面,“您看,全是!”

“主任,看這個!”

吳靖峰招呼肖少華,待他開啟筆記本連上無線網,登陸微博,果然已有眼明手快的網友錄下了先前的影片,他們將之取代電視上的畫面,選擇全屏,總算得以從頭看起。

“諸君,日安。”

前一秒還是綜藝節目的影像,下一秒便換成了嚮導的發言,可以說出現的全無徵兆,突兀至極。

“我是現任天元門的掌門,即是被你們稱作極端恐怖組織火鳳的代言人。或者,你們可以稱呼我為……守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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