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疾風吹來, 虛掩的木窗倏地向兩旁開啟,撞在斑駁的白牆上, 發出一聲沉悶的響。淡藍色的床幔隨風微微拂動,便如海浪起伏, 暗潮洶湧。

起風了。

床帳內,喘息聲漸止。

阿嫣伏在底下那人的胸口, 雙臂慵懶地撐起嬌軟的身軀, 帶笑的眼睛,仔細凝視他微紅的臉, 水霧茫茫的黑眸,最後落在他微微張開的淡色薄唇上……抬起蒼白的指尖,點住他的唇, 語氣低柔:“和尚, 舒服麼?”

蘭陵君眸中的煙霧散開些許,臉上的潮紅更甚, 不自在地移開目光。

阿嫣的手指緩緩往下移, 撫過他的下巴、頸項、鎖骨, 停在他結實的胸膛上,漫不經心地描繪那一道道尚未褪色的鞭痕, 不屈不撓的追問:“到底舒不舒服?”

蘭陵君輕聲道:“阿彌陀佛。”

阿嫣眸色一沉, 瞪著他:“阿你個頭——你倒好,躺在床上不出半點力氣,都是我辛辛苦苦的努力滿足你——”驀地坐起來,就騎在他身上:“——禿驢, 我伺候了你這麼久,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念一句阿彌陀佛算什麼意思?你想把功勞都算給你的佛祖和菩薩嗎?”

蘭陵君無奈嘆息:“我何曾有這意思。”

阿嫣又問:“舒服嗎?”

蘭陵君猶豫良久,低低‘嗯’了一聲。

阿嫣微笑起來,看著他高舉頭頂的兩隻手,手腕用繩子象徵性地系在一起,打了個活結。她目光一轉,替他鬆綁,誘哄道:“那你就聽話。這次換你綁我,然後我們再來一次……”想起三睡的任務即將完成,她的雙眸變得明亮,帶著點興奮和激動:“你就解脫了,繼續念你的阿彌陀佛去,我也要追逐夢想了。”

蘭陵君嘆道:“不行。”

阿嫣擰眉,不悅道:“和尚,你又不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弱書生,你練過外功,又有高深的內力護體,區區三次魚水之歡,對你來說,不就是小菜一碟嗎?跟我謙虛什麼。”

蘭陵君又嘆了一聲,喃喃道:“……疼。”

阿嫣奇怪地看他:“不是吧?你都這麼大歲數了,童子身破了還會疼的?”

蘭陵君臉色淡淡的,語氣委婉:“施主,你坐在我的傷口上,有點疼。”

阿嫣一怔,從他身上下來。

蘭陵君悶哼一聲,舒出一口氣,容色好看了些,撐著身體坐起。

阿嫣看了一眼他腿上的傷口,沉思片刻,開口:“罷了……你這樣子,想來侮辱我,不太可行。”起身,撿起散落在地的衣物,一件件穿回去,頭也不回的問:“和尚,光明寺你是回不去的了,王爺定會佈下天羅地網在那裡等你。以後,你可有什麼打算?”

蘭陵君眉目淡然,平靜道:“尋一間草廟,誦經禮佛。”

阿嫣穿完衣裳,轉身對他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好,那你今晚努力一下,明早你就能如願以償了。”

蘭陵君喚道:“施主。”

阿嫣看著他:“怎麼?”

蘭陵君遲疑一會,低聲道:“你隨我一道走罷。你每日聽我唸誦經文,將來……終有一天,你能拋棄心中邪念——”

阿嫣低笑了聲,似是覺得十分有趣,出聲打斷他:“小和尚,你想渡我成佛?”

蘭陵君不語。

阿嫣便笑的更歡暢了,靠在床邊,雙手環胸,盯著他頭頂的香疤,自言自語:“每只狐狸精都有一個妖女夢,想在得道高僧身上試試自己的功力,竟沒想到,原來……每頭禿驢也都有渡妖成仙成佛的遠大志向。”

蘭陵君神態從容,語氣平緩,勸道:“施主,沉迷於肉體之歡雖得一時好,百年後又留得下什麼?不如同我一道探索生命真諦,佛法無邊——”

阿嫣瞄向他:“就你剛才在床上的表現,早把你的佛法無邊忘到姥姥家去了。”見對方沉默地皺緊眉,低下頭,眉眼間似有自責和悔意……她不禁笑了笑:“和尚,你對誰都這般囉嗦麼?”

蘭陵君道:“不是。”

阿嫣又問:“那是只見了我這樣的妖女,才想開壇佈道了?”

蘭陵君平靜道:“並非如此,只是小僧自從見到施主,便覺得有幾分熟悉……怎麼了?”

阿嫣忽的變了臉色,緊緊盯著他,靜默片刻,聲音冷沉:“你覺得我熟悉?”

蘭陵君怔了怔,頷首。

阿嫣的表情有點古怪,沉默良久,徑直走向梳妝檯,拿起那面樣式典雅的古董鏡,拂袖而去,嘴裡唸叨了句:“……真要命。”

蘭陵君看著她的背影,眼眸一片茫然,不知他說錯了什麼,又做錯了什麼。

等到了院子裡,阿嫣舉起鏡子照自己的臉,有些心不在焉,過了會,低聲問:“系統修好了嗎?”

老古董悄聲答道:“沒,但也快了。”

阿嫣看了一眼房屋的方向,眼神難得認真:“那兩道混在一起的神識……是不是已經分開了?”

老古董肯定道:“是,這個世界結束,應該就能徹底甦醒。”它嘆了口氣,拍拍自己的鏡面,語重心長道:“宿主,你終於能知道他們想對你說的話——”

阿嫣冷哼了聲,不耐煩道:“橫豎就是那幾句廢話,我都能給你背出來,有什麼好聽的?這小和尚覺得我熟悉,定是受我師兄神識的影響——當年,他說我化成灰他都能認得出來,竟不是謊話。”

老古董問:“你師兄?”

阿嫣輕描淡寫道:“一頭戴著假髮的禿驢。很多年前,他說,他從未見過如我這般厚顏無恥之人,所以我是生是死,墮入輪迴道變成畜生也好,變成蚊蟲螻蟻也罷,他都認得我……唉,這不是重點。”

老古董好奇道:“所以重點是……?”

阿嫣又把它舉得高高的,對著鏡面撥動烏黑的長髮,神情陶醉:“這雖不是我本來的身體,卻是我精心修整的容貌。由此可見,好看的人總是相似的。”

老古董:“……”

又過了幾天。

根據老古董的暗中觀察,自從知道故人神識甦醒在望,宿主這幾天便規矩了許多,也不隨便對蘭陵君動手動腳了,反倒是蘭陵君趁宿主不注意,總會望一眼宿主的背影,然後輕輕嘆一聲。

有一天,正好蘭陵君不在,老古董便向阿嫣打聽:“宿主,你那師兄的性子,和蘭陵君像不像?”

阿嫣答道:“不像,小和尚比他軟和討喜多了。”

老古董奇道:“他很兇嗎?”

阿嫣:“算不上,只是一心修行不問世事,因此不食人間煙火,同門都說他是天仙般的人物,直到遇上我。”

老古董追問:“遇見你之後呢?”

阿嫣淡淡道:“遇見我,他就下凡了,還是臉先著地那種。”

老古董聽的津津有味:“怎麼說?”

阿嫣沒多少興致,平淡道:“當年,他閉關修行到緊要處,動了情思,心魔深種,金身被破,千年苦修功虧一簣,顏面盡失。”

老古董嘆道:“好慘。”

阿嫣沒答話。

當晚,宿主又開始纏著和尚了。

蘭陵君潛心禮佛,手捻佛珠,阿嫣趴在他身邊,下巴枕著他沒傷的那條腿,抬眸似笑非笑的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眸,秋波流轉之間恰似萬朵桃花開,虧得蘭陵君沒睜眼,才逃過那沼澤般危險的目光。

後來,阿嫣的手不規矩起來,順著他的衣襬探了進去,摸他胸口的鞭痕,問他:“和尚,疼嗎?”

蘭陵君閉著眼道:“不疼了。”

可阿嫣的手還留在他身上,比起安撫他曾遭受的傷痛,更像點燃新的火焰。過了一小會,見他只是無聲地薄唇張合,便撒嬌道:“你睜眼看看我……唉,和尚,你的佛祖哪兒有我漂亮呀?我在西天見過他,肥頭大耳,肚子圓滾滾的,又不好看。”

蘭陵君一雙黑眸睜開細縫,低聲道:“休得胡言。”

然而,只那一眼,卻不捨得移開目光。

女子對著他嫣然一笑,明眸似有某種隱秘難言的魔力,勾得人心癢難耐,而他怔忡之間,那雙柔軟微涼的小手早就輕車熟路,褪下他的外衣:“大師,談什麼普渡眾生,你連我都渡不了……來啊。”她把手伸到他面前,握在一起,聲音越發嬌軟無力:“我壞的無可救藥,你快來綁住我的手,選個你喜歡的法子教訓我。”

蘭陵君額頭上又沁出了汗,眼裡滿是無奈,咬牙道:“施主——”

阿嫣笑了笑,對著他的眼睛輕吹一口氣:“大師,只說不做算什麼英雄好漢?你把我餵飽了,叫我再沒力氣出去禍害其他男人,這不就是為民除害麼?”

蘭陵君耳根發紅:“……口無遮攔。”

阿嫣挑高眉,佯裝驚訝:“哎呀,你竟然聽得懂?這才幾天……”她笑著勾住他的下巴,輕輕吻了吻他的唇角,一字一字柔聲道:“真是個好學上進的乖和尚,獎勵你一個懲罰我的機會。”

蘭陵君素來不是伶牙俐齒的人,如今對上如此無恥的女子,更是無可奈何,只得搖了搖頭,快速的默唸經文。

阿嫣哄他:“來嘛。”

蘭陵君不語。

阿嫣輕聲道:“一回生二回熟,睡一次和睡三次,又有什麼區別?左右你都破戒了,幫人幫到底……來嘛。”

蘭陵君還是不語。

阿嫣看了他一會,跪在他身邊:“禿驢,你可別逼我。”

蘭陵君看了看她。

阿嫣正色道:“你再不乖乖合作,我先把你勾引的欲/火焚身,然後棄你於不顧,逼你化身虎狼對我施暴。”

蘭陵君沉默半天,嘆了口氣:“你為何要將計劃告訴我?”

阿嫣不耐煩道:“我數到三,你還不答應,我可就開始了。一,二——”

最後一個字尚未出口,梳妝檯上忽然傳來一聲輕響。

蘭陵君驀地轉身,警惕道:“什麼聲音?”

阿嫣起身:“沒什麼,東西翻了。”走到梳妝檯邊,細細看了一遍,帶著鏡子一道走出去,低頭看了眼古董鏡,輕聲問:“怎麼了?”

老古董急忙道:“宿主,系統修復好了,我必須通知你。”

“然後呢?”

“這次的線索男主是原劇情裡的大反派,傀儡天子高懷秀。”

阿嫣有點驚訝:“他,大反派?南宮夜不是在他騎的馬上作了手腳,致使他摔成瘸子嗎?還在他面前殺了他爹,挾天子以令諸侯——有他這麼慘的反派?”

老古董反駁:“可高懷秀最後成功對南宮夜下了劇毒,差點害死南宮夜,若不是高霜霜偷到宮裡藏的聖藥,救了他,南宮夜就掛了。”

按照原劇情,南宮夜沒死成,醒來後立刻把高懷秀五馬分屍了,與此同時,他意識到高霜霜對他是真愛,於是他登基的那天,立高霜霜為他唯一的皇后,兩人幸福快樂的生活下去。

這就是原書的結局。

“對了,宿主。”老古董低低叫了一聲,帶著幾分興奮:“系統顯示,由於你在之前的任務中表現出色,這次給你一個特別的獎勵。”

“什麼獎勵?”

“如果你真的不想睡高懷秀,你可以選擇睡南宮夜!怎麼樣,這是不是你見過的自由度最高、最有人性的系統?”

阿嫣笑了笑,又走回房裡。

蘭陵君問:“你出去作甚?”

阿嫣懶懶道:“吹吹夜風,想想事情……我想過了,不睡你了。”

蘭陵君面頰依舊有些紅,額角的汗水依稀可見。他低下頭,微微嘆氣:“……這就是你的計劃?”

阿嫣瞥了一眼他的兩腿之間,語氣淡定:“計劃趕不上變化,真不睡你了,你自己解決吧,我不會妨礙你的。”

蘭陵君愣了愣,只覺得渾身燥熱,說不出的委屈,脫口道:“可我——”

阿嫣看著他,好心介面:“你不會自己解決?”她面色平靜,走了幾步,拿起桌上的一個橘子,剝開皮遞給他:“喏,道具給你——放心,我不會偷看的,真不行你到外面的茅廁去。”

蘭陵君沉默半晌,聲音又低又冷,情緒低落:“我從未見過你這等……之人。”

阿嫣無甚所謂:“那你現在見到了,恭喜你。”

兩月後。

皇宮,大內禁地。

燈火很暗,只有兩盞殘燭,灑下幽暗的光。

滿室珠光寶氣,入目皆是富麗堂皇的擺設,雕欄畫棟,琳琅滿目——這本應是天底下最尊貴之人的居所。

如今,這裡住的人,名為天子,實為囚犯。

明黃色的錦帳系了起來,青年黑髮垂肩,慵倦地靠在床頭,一條腿曲起,膝蓋上放了一個形容可怖的布偶娃娃,他看著那詭異的小東西,唇邊浮起懶散的笑意,隨手將娃娃翻過身來,背後貼著一張紙,上面寫著一個人的生辰八字。

他拈起一根細細的銀針,對準娃娃的眼睛,戳了下去,動作緩慢而優雅,容色清貴淡漠,彷彿此刻正在撫琴弄花,而不是……行巫蠱之禍事。

外面響起女子輕巧的腳步聲。

高懷秀絲毫不為所動,頭也不抬,喚了聲:“霜霜。”

高霜霜腳步停住,看見兄長手裡的人形娃娃,駭然瞪大了眼睛,一隻手掩住唇:“皇兄……你、你快住手!若是叫人看見了——”

高懷秀低笑一聲,悠閒道:“若是南宮夜知道了,只怕我性命不保?無妨,現在,我也不覺得自己活著。”他偏過頭,看了妹妹一眼,笑笑:“皇妹,行屍走肉,算得上活嗎?”

“皇兄!”高霜霜堅持,疾步走了過去,將他手裡的娃娃搶走,緊緊攥住,苦勸道:“我在他跟前哀求了那麼久,他才答應放過你,不加害於你……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呢?”

她長嘆了口氣,目光憂傷而悲哀:“我只想保住你的命,我不想你出事,你……明白嗎?”

高懷秀淡然道:“殺了他。”

高霜霜一驚,容色漸漸蒼白:“你、你說什麼?”

高懷秀的目光輕輕掠過她,唇角勾起一點諷刺的笑意:“天下只有你才能辦到,霜霜……你可以殺了他。”

高霜霜猛地搖頭:“不……”

高懷秀冷冷道:“是不敢,還是不願意?他心中有你,縱使他對全天下的人殘忍,對你卻是仁慈的,而且不設防範。只要謀劃得當,你大可以殺了他,報竊國殺父的血海深仇。”

高霜霜又驚又懼,踉蹌後退兩步:“不……不可以!我怎麼能利用他對我的感情,下毒手害他?這等卑鄙的作為——”

高懷秀面無表情:“他殺了父皇。”

高霜霜臉色慘淡,死死咬住嘴唇,只是搖頭,過了會,哭著央求道:“皇兄,你別逼我!我知道他殺了父皇,他害了你,可我……我不能——”

高懷秀看著她崩潰地倒在地上,痛苦地抱著頭哭泣,他的目光很冷,毫無動容,毫無憐憫,最終,他嘆了一聲:“你下不了手。”他的唇角浮起一絲譏諷的笑,輕聲道:“他殺死了我們的父皇,他害我變成殘廢之人,可你……我的好妹妹,你竟然還是傾心於他。”

高霜霜驀地抬頭:“不是這樣的。”她說,眼淚流了下來,極度痛苦:“我恨他,我當然恨他!可是皇兄,哥哥……”她一邊哭,一邊哀傷地看著他:“殺了他,真的什麼都解決了嗎?父皇不會死而復生,你……你的腿傷也好不了。”

高懷秀眼底的諷刺更濃,但他沒有繼續說下去,沉默一會,對可憐的公主招了招手,柔聲道:“霜霜,過來。”

高霜霜怯怯地走到床畔,坐在他身邊。

高懷秀淡淡一笑,抬起手,撫摸她柔軟的頭髮:“別哭了,是哥哥不好,是我無能,無法憑自己之力替父皇報仇,才會遷怒於你,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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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霜霜心中委屈,眼淚掉的更快,低低道:“……我從沒怪你。”

高懷秀微笑,聲音冰涼而輕柔:“報仇雪恨這等事,本是我們男兒家該擔起的,以後我再不會對你說這種話了。”

高霜霜一怔,苦澀的勸道:“皇兄,他答應過我,絕不會動你性命,我信他說的是真的。你……你也罷手吧。他在朝中一手遮天,遠的且不說,皇城禁衛軍統領、京畿營統領全是他的人,你想對付他,猶如蚍蜉撼樹,談何容易。”

高懷秀柔聲道:“你別多想,不早了,你該回宮休息。”

高霜霜點點頭,站起身:“皇兄也早點歇著。”

待得高霜霜走遠了,一名老太監從外面進來,眼裡帶著一絲不忍,恭恭敬敬道:“皇上,攝政王遣人帶來他批閱過的摺子,請您用玉璽蓋章。”

高懷秀笑了一聲,黑眸浮動著陰沉的光影,幾縷黑發散在蒼白的頰邊,陰森森道:“都到了這個份上,他怎不把玉璽一道帶回王府呢?多此一舉。”

老太監嘆道:“皇上,當忍則忍。”

高懷秀面色淡漠,忽而低嘆了聲:“賀福,這忍字頭上的一把刀——”他抬起一隻修長的手,按住左腿膝蓋的位置:“深可見骨,痛至見血。”

老太監賀福用袖子抹了抹眼睛:“若是先帝尚在——”

高懷秀淡淡道:“若非父皇引狼入室,不顧我勸阻,偏要重用那暗藏禍心的賊子,我們高氏一族,何至於淪落至此?”

老太監心酸不已,暗暗垂淚。

高懷秀看了他一眼,溫聲安撫:“如今談這些也無用。前天早上,我聽說,攝政王最近甚是心煩,你可知為何?”

老太監擦乾眼淚,頷首道:“應該是為了一幫江湖惡徒。”

高懷秀皺眉:“幾個小毛賊而已,值得他心煩?”

老太監忙搖頭:“不,皇上您有所不知,那夥新躥出來的邪教可怕的緊!他們每個人都武功高強,且平白無故的,總是劫攝政王府的貨物,光是劫財也就算了,他們……他們膽子忒大,光天化日之下變賣搶來的贓物,用到手的錢財各處搜刮胭脂水粉、錦緞布匹——”

高懷秀疑惑:“胭脂水粉?”

“正是!”老太監嘴上這麼說,但想起攝政王頭疼的樣子,不禁露出冷笑:“那邪教的教主也是個怪人,其它的江湖幫派,不是想稱霸一方當個土皇帝,就是逞兇鬥狠爭奪江湖盟主之位,那位教主的口號卻是……”說到這裡,他咽了口唾沫,神色變得古怪。

高懷秀問道:“是什麼?”

老太監慢吞吞道:“‘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愛美人士俱歡顏,有朝一日,佔了攝政王府,立為我教大本營!’”

高懷秀皺緊眉:“你說的都是什麼?”

老太監嘆道:“這就是那邪教的創教宗旨,人人都說他們的教主是個瘋子,竟敢挑釁當今天底下最有權勢的男人——攝政王也是氣壞了,派了好多人出去追殺他們,其中不乏大內高手,軍中精銳,可不管陣仗有多大,最後總是無功而返,派去的人還總是莫名其妙失蹤。”

高懷秀好笑道:“還有這事?”

老太監點頭:“可不是,攝政王為此雷霆大怒,懸賞萬兩黃金,換那江湖惡徒的項上人頭。”

高懷秀靠回到床榻上,淡聲道:“就讓他心煩著吧,直到我……”

他笑了笑,不再往下說,對面的殘燭忽的熄滅了,沉重的陰影籠罩下來,也就遮去了他眼底利刃般的寒光,還有……嗜血的恨意。

攝政王府。

“廢物!都是廢物!”

南宮夜衣袖一揮,瞪著跪在地上的一眾手下,冷笑道:“不過是江湖上的一個幫派,你們竟查不出他們的底細?本王養你們還有何用?”

其中領頭的一人膝行向前:“王爺息怒,我等必當竭盡所能——”

南宮夜冷冷打斷:“別說邪教的頭目……席寒,不是我沒給你機會,後院失蹤的那兩個賤婢,還有地牢裡憑空消失的蘭陵君,快三個月了,你可知他們的去向?”

席寒額頭上流下冷汗:“屬下無能。”

南宮夜看著他,半晌,閉了閉眼:“本王再給你一個月時間,若還是沒有結果,提你人頭來見。”

席寒心中一凜,大聲道:“是,屬下遵命!謝王爺開恩。”

南宮夜擺了擺手:“下去罷。”

眾人退了出去。

婢女奉上一盞熱茶,輕輕放在茶几上,大氣也不敢喘,小心翼翼地走到門邊,忽聽背後響起冷冽的聲音:“站住。”

胸腔裡的心劇烈跳動,她轉身,撲通一下跪倒在地,重重磕頭:“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南宮夜淡淡道:“本王就這般可怕麼?”

婢女一愣,呆呆地抬起頭:“王、王爺?”

南宮夜有些出神,過了會,厭倦道:“出去。”

婢女松了口氣:“謝王爺開恩。”

門又關上了。

南宮夜一手斜支著頭,這些天過於忙碌,他到底累了,只是閉目小憩而已,卻久違的夢見了多年前的舊事。

那是……少年時。

他早年混跡江湖,結仇太多,有次被人追殺,受了重傷無力抵抗,幾乎就要被人一劍穿胸,關鍵時刻——身後躥出來一個纖細瘦弱的人影,硬是替他擋了一劍,鮮血濺出來,染上他毫無血色的臉頰。

就這一眨眼的功夫,他擊斃了行兇的人。

少女軟軟倒在他懷裡,茫然睜著眼睛,氣息微弱:“公子……公子……”

他迅速檢視了下她的傷口,替她止血:“放心,死不了。”

少女張著嘴,吃力的吐出幾個字:“……你、你還好嗎?”

他冷淡道:“以後遇到這種事,你只管藏起來,我還不用你來救。”

少女不知聽清楚沒有,對著他露出一個怯生生的,十分傻氣的笑:“你沒事就好……我、我好怕你受傷……”

那個人啊。

南宮夜忽然驚醒,眼前還殘留著少女慘白的容顏,翕動的唇如即將枯萎的花瓣,一向卑微的目光,被不捨和眷戀浸染。

阿嫣。

南宮夜扯起唇角,笑意帶著些許諷刺——這算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麼?這麼久了,那個卑賤的丫頭到現在還不知所蹤,最大的可能,怕是蘭陵君逃出王府的時候,把她也順道帶上了。

他幾乎已經忘記生命裡曾有那麼一個人的存在,她的失蹤,卻讓他夢見了這一段塵封在時光中的往事。

他的人生是血光與火光交織而成的。

童年慘遭滅門之禍,他帶著仇恨長大,整個少年時期都在努力習武,籌謀復仇之事,那是一段晦澀沉重的歲月。

那個卑微而柔弱的少女,曾是那段灰色記憶中,一點溫暖的亮色。

她迷戀著他,如飛蛾撲火。

可他是不喜歡她的,只把她當成貓狗一般的玩物,閒來逗上一會,不喜歡了便撇在一邊,從不搭理。

南宮夜抬起手邊的茶盞,送到唇邊,才發現茶已經涼了。

罷了。

想這些無關緊要的作甚?

那個女人就是個賤奴而已,食之無味,棄之也不可惜。

他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

想起江湖上興起的邪教,南宮夜頓時面沉如水,冷哼了聲,向外走去。

阿嫣在鄉間小屋住了三月有餘。

老古董的系統修復完,線索男主改人後,阿嫣便催著和尚背上他的包袱,帶著他的盤纏,麻利的走人。

可和尚不肯走了,她好說歹說,他只當聽不見,一句阿彌陀佛了事,然後繼續賴在簡陋的草蓆上,念他的經,睡他的覺。

阿嫣心煩歸心煩,念在破了他的童子身的份上,也沒拿他怎麼的,只不理他,精力全放在壯大自己邪教勢力的正事上。

終於,時機成熟,踏上征服星辰大海之路的日子來臨了。

阿嫣吃過早飯,把阿月叫到身邊,又拉住蘭陵君,嚴肅道:“我有話同你們講,你們聽仔細了。”

阿月點點頭。

蘭陵君不置可否。

阿嫣從懷裡掏出一個令牌,只見正面寫了一個大大的‘嫣’字,反面則寫了一個稍微小一點的‘美’字。

她把令牌給阿月,一本正經道:“鑑於你這三個月的優異表現,我決定給你升職,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盛世美顏教的副教主了。”

阿月歡歡喜喜地收起令牌,問道:“姐姐,這個教是不是只有我們兩個人?”

阿嫣蹙眉:“怎麼可能?我的教眾遍佈天下,我每次出去都是去洗腦——不,傳道講課的。反正你以後就會見到了,會有人來聯絡你。”

阿月訕訕道:“喔。”

阿嫣又轉向沉默的蘭陵君:“和尚,我知道你無處可去,你死活不肯走,怕是也迷上了我的盛世美顏,如今給你一個機會,我封你為我教的聖子——”

阿月驚道:“姐姐,我不是聖女嗎?”

阿嫣擺擺手:“你已經升職變成副教主了,聖子換成他。”

阿月抿了抿唇,有點不甘願。

阿嫣看著蘭陵君,繼續道:“以後,你每個月都能領零花錢……你當成香火錢也無所謂,如此我也算對得起你了,我都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有人情味了,這種待遇,你的前任們可都沒有的。”

蘭陵君不為所動,只問:“你到底想幹什麼?”

阿嫣道:“我要走了。”

阿月轉過頭:“去哪兒?我跟你一道去。”

阿嫣搖頭:“不,太麻煩,我一個人行事方便。”

阿月嘟起嘴:“姐姐——”

阿嫣站起來:“就這麼決定了,散會。”

蘭陵君忽然開口:“等等。”

阿嫣回頭。

蘭陵君走到她面前,語氣是肯定的:“你要回帝都。”

阿嫣沒作聲。

蘭陵君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又道:“你要回王府。”

阿嫣看了看他:“回王府前還得去一個地方,總歸不關你的事。”她嘆了口氣,凝視著他:“和尚,我現在心平氣和的跟你講道理——”

蘭陵君淡然道:“我知道,你不心平氣和的時候,會叫我禿驢。”

阿嫣不耐煩了:“總之,不就跟我好了一次嗎?多大點事。多少大奸大惡、十惡不赦之徒,佛祖都能諒解,你不過入了一下地獄,最多也就一個時辰,馬上苦海無涯回頭是岸了,佛祖會原諒你的。”

蘭陵君沉默。

阿嫣轉身便走,可走了一步,袖子一緊,回頭看,竟是被他牽住了。

蘭陵君輕輕道:“……別走。”

阿嫣看了他一會,搖搖頭,直接將袖子撕下一片,繼續走向門口,頭也不回道:“送你了——後會無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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