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正撤到梳妝檯後, 也不管肩膀上擦到的槍傷,扶起靠在牆邊的男人, 疾聲道:“二爺,你怎麼樣?你……”

手掌沾到一片溫熱。

他心裡一驚, 不自覺地顫抖起來,眼神驚懼, 往下看了一眼——觸目驚心的血, 尚且帶著溫度,染紅了他的手指, 也浸染了那人如雪的長袍。

沈景年容色慘白,細長的雙眸暗如夜色,而潛伏在那層黑暗下的, 卻是宿命終定的平靜。

他一手捂著腰上的傷口, 另一只手握著槍,語氣不帶半點感情:“你一個人走的了嗎?”

齊正死死盯住他的傷, 沾上血的手抖的厲害, 猛地搖頭:“不, 二爺,我的命是你給的, 我帶你一起出去!”

沈景年笑了笑, 看著他。

齊正啊,平時槍林彈雨在前,也從不變色的鐵血男兒,現在卻滿臉恐懼, 面部五官都扭曲了。

死亡,真的這麼令人畏懼嗎?

“一起走,沒可能……咳咳。”沈景年皺眉,咳嗽了兩聲,懶得擦去咳出的血,唇角勾起一抹輕諷的弧度:“你這麼固執,只會一起死在這裡。”

齊正衝口而出:“那又有什麼?等會殺他幾個狗娘養的,就算死,我也——”

沈景年淡淡道:“這麼晚不回去,小嵐一定點著燈,在家門口等你。”

小嵐是齊正娶的媳婦,結婚才幾個月,兩人青梅竹馬長大,感情很好。上個月,齊正等來了好消息——小嵐有了身孕。

齊正額頭冒汗,咬牙道:“不管怎麼樣,我都不可能拋下你獨自逃命,幹下這等卑鄙的事情,我怎麼跟兄弟們交代,還有什麼臉面活在世上?”

沈景年輕笑:“人活一世,爭那點臉面有何用……鏡花水月,皆是虛妄。”

外面又響起刻意放輕的腳步聲。

齊正冷笑,倏地抬頭,看也不看,直接向門口連開幾槍,然後立刻低頭彎腰,避過對方射出的子彈。

外頭有人中槍,痛叫起來,腳步聲亂而紛雜,看來又退出去了。

沈景年低低咳嗽了幾聲,氣息微弱:“窗在那邊,玻璃已經碎了……咳,從這裡跳下去,以你的身手,不會受傷,車就停在路邊,你能全身而退。”

齊正怒目圓睜:“我說了,我不會丟下你逃命!老子不是貪生怕死的懦夫!”

沈景年看著他,嘆了一聲:“……何必。”他悶哼了聲,因為流血過多,唇色已近慘白:“我早知道會有這一天……這一生,我得到很多,現在也到了還債的時候。”

齊正握緊了手裡的槍:“二爺,還不到山窮水盡的時候,您別放棄。”

沈景年目光漸漸渙散,聲音愈加輕微,喃喃道:“殺人償命,曾經為求利益,不擇手段,樹敵無數,就該想到……咳,總有一天,也會橫屍街頭。”

槍聲又響了起來。

齊正罵了一句,再一次還擊,暫時擊退對方。

雙方交火,亂槍掃射後,便是片刻的寧靜。

最終的決戰,一觸即發。

忽然,視窗的方向,響起一道清越的聲線:“喂。”

齊正大驚,下意識地對準聲音舉槍,隨即震住,手停在半空,腦子瞬間空白。

一輪慘淡的月光下,年輕俏麗的女人無聲無息出現,身披銀色月輝,閒適地坐在玻璃盡碎的窗臺上,一雙修長筆直的腿交疊,肌膚雪白如皎潔月色,美豔絕倫的臉上濺著幾滴豔紅的血珠,盈盈欲墜。

月色和血色之間……

佳人絕色。

沈景年也看到了那人,已經逐漸遲緩的神智,忽然清醒過來,厲聲道:“你回來作什麼?快走——”他看著對方臉上的血,眉心緊擰,停頓片刻,開口:“你受傷了?有沒有怎麼樣?”

阿嫣看著他,平靜道:“我很不好——沈先生,我很久沒這麼不好了。”

“這裡不是你該待的地方。”沈景年咬了咬牙,呼吸急促:“走!”

阿嫣便不看他了,轉向一臉驚愕的齊正,聲音平淡:“外面有幾個人?”

齊正不由自主答道:“兩個受傷,一個逃了,還剩五個。”

阿嫣又問:“你剩幾發子彈?”

齊正:“七發。”

阿嫣從窗臺上跳了下來,向他們走過來。

沈景年不住地咳嗽,傷口血流不止,蒼白著臉道:“彎腰……咳咳,張嫣,這不是你使性子的時候,你要過來給我爬著——”

外面有人向裡屋射了幾槍。

阿嫣側身避過子彈,眉毛都沒動一下,走到沈景年和齊正身邊,蹲下來:“沒有狙擊手也沒有神槍手,都是亂開的槍,恨不得閉著眼睛射上幾十發,能打中我才怪。”對齊正伸出手,攤開:“槍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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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正說:“你瘋了?!”

阿嫣沒答話,沉默了下,說:“……是不能讓你看清楚,怕嚇著你。”

齊正張口:“你怎麼過來的——”

話還沒問完,對方猝不及防地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記手刀劈在他的後頸上,幹淨利落。他只覺得一痛,就失去意識,倒了下去。

阿嫣看向沈景年,思索片刻,扯了扯唇角:“你就算了,打你一下,估計就送你上路了。”

沈景年沉默一會,忽然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人?”阿嫣挑了挑眉,掰開齊正的手指,搶過他的手/槍,目光落在黑魆魆的槍口:“沈先生,你沒讀過志怪小說嗎?剛認識那天,我記得跟你說過,求神拜佛沒用的話,不如試一試求妖魔鬼怪。”

她笑了一下,聲音又輕又軟,慢慢道:“你就待在這裡,看著我美麗的身姿——”說到這裡,抬手摸了下臉蛋,見碎玻璃劃到的傷口還在往外沁出血絲,臉色微變,恨恨道:“——今天不美麗了!……都是混賬東西害我的臉,這群……這群刁民,可恨至極!”

沈景年看著她。

一個眨眼的瞬間,原本站在他面前的身影,忽然消失,轉瞬間又出現在門口,槍聲隨即響了起來,一聲,兩聲,三聲……連開五槍後,戛然而止。

時間彷彿就此靜止,再沒有任何動靜。

沈景年撐著身後的牆壁,吃力地起身。

牽動了傷口,他皺緊眉宇,咬緊牙關。

黑衣人的屍體倒了一地。

槍傷全在眉心,一槍斃命。

他的眼神變了。

混亂的槍戰中,除非槍法奇準的人,可以三、四槍取一人性命,已經算是僥倖,可那人卻能做到一顆子彈取一條命。

阿嫣背對他站立,手中執槍,身上還穿著今晚選美大賽的錦緞旗袍,披著雪白的皮草坎肩,身影窈窕,燙好的卷發落在背後,更添嫵媚。

正如話本裡的蛇蠍美人。

阿嫣回過頭,看見他,揚眉:“有話?”

有太多話想問。

比如,她到底是人是妖是鬼?她的槍法誰教的?為什麼回來……種種疑問堆在一起,可最後,見她沒事,他只覺得一陣無力,強撐起的精神緩慢流逝,身體越來越冷。

阿嫣轉身,看了看地上的齊正,過去晃醒他:“起來……我要去看醫生,順道帶你們一程。”

沈景年一怔,問:“受傷了?”

阿嫣瞪了他一眼:“這麼大的傷口,你看不見嗎?”

沈景年見她拼命指著臉上的劃傷,低笑了聲。

阿嫣不理他,搖醒了齊正,讓他背起他家老闆,跟她下去。

齊正經過外面的走廊,看見躺了一地的屍體,眼神驚疑不定,正想說話,身後的男人淡淡道:“別問。”

他閉上了嘴。

阿嫣的車就停在路邊,車前的擋風玻璃碎了,後車廂的門半開,一隻穿著男式皮鞋的腳露在外面。

齊正的臉色更為奇怪。

阿嫣面不改色,開啟後車廂,冷冷看了一眼昏過去的男人,扯著他的褲管,把他的腿塞進去,然後眼也不眨地甩上門。

車停在方醫生家門口。

沈景年已經失去了意識,臉色慘白,氣息微弱,性命垂危。

齊正急紅了眼:“二爺……二爺你醒醒!你醒醒啊!”

阿嫣也很著急,按響門鈴,見沒人,又用力拍了好幾下,等了一會,總算有人匆忙下樓,過來開門了。

方醫生穿著睡袍,打著呵欠:“張小姐,你怎麼——”

“救命啊醫生!救人要緊,快別問了!”

方醫生很久沒見阿嫣急成這樣,第一眼沒看見從車裡下來的齊正,只問:“救誰?張小姐,別急,你慢慢說……”眼見齊正揹著沈景年出來,他一愣:“他……”

阿嫣說:“不是他,是我!”指著自己臉上已經停止流血的劃痕,“剛出了好多血,會留疤嗎?我應該敷點什麼才能儘快祛疤?這個沒有面膜的時代真是太糟糕了——”

方醫生只當阿嫣的瘋病又犯了,注意力全在齊正身上:“你們是……他是……沈二爺?!”

齊正雙目滿是血絲,疾言厲色:“救他。”忽然神色一變,聲音低了很多,幾近哀求:“求求你,醫生,救救他!”

方醫生點了點頭:“快,背他進去。”

阿嫣看著他們的背影,跟了進去。

方醫生家裡有手術檯,可他不用怎麼檢查,只看了一會,就說:“需要送醫院,失血過多,必須馬上輸血。”

齊正說:“來不及了,能用我的嗎?”

方醫生無奈:“不是隨便就能輸血的……唉,總之快送醫院。”

“……不必。”

兩人一愣,回頭看去。

沈景年不知什麼時候醒了,雙眸微睜,目光略顯空洞。

他咳嗽幾聲,又重複了遍:“沒有必要。”

方醫生見慣生死,心知這很可能是……迴光返照。

他不敢說,只是嘆氣。

齊正眼裡掠過喜色:“二爺,你醒了?”

沈景年不語,沉默很久,問道:“張小姐在嗎?”

齊正忙點頭,說:“在外面,我叫她進來。”

方醫生在看病,阿嫣就安靜地待在客廳,拿著從急救箱取出的棉籤,細心地擦過臉上的傷痕,盯著一面鏡子看來看去,每看一眼,神色便暗沉一分。

齊正走了出來:“二爺找你。”

阿嫣問:“不送他去醫院嗎?”

齊正沒說話。

阿嫣放下棉籤,站起來:“……也對,他這個狀況,等不到進醫院就涼了。”

齊正目光帶上肅殺之意,神色狠厲,低聲道:“進去了,不準在二爺面前胡說八道,否則我讓你一輩子後悔。”

阿嫣笑了笑,面對他:“雖然不是我的本意,但我好歹救了你一命,你就這麼對你的救命恩人?”

齊正緘默,過了會,硬邦邦的開口:“多謝你。”隔了幾秒鐘,又道:“二爺待你不薄。”

“我給他賺的也不少。”阿嫣說,往房間裡走去:“鐵打的江山,流水的皇帝,沒有他,也會有別人……”尾音輕了下去:“這次,算他運氣好。”

方醫生對阿嫣點了點頭,識相地退出去,順手關門。

房裡,燈光微暗。

那人躺在白色的床單上,一襲雪色長袍,腰上是大片大片的血,印在白底上更顯驚心動魄。他的胸膛還在上下起伏,但瞧著已經極其衰弱了,慘白的臉滿是沉沉死氣,剛咳嗽幾下,慘淡的唇染上醒目的血色。

只剩一雙黑眸,還是那般平靜而溫和。

阿嫣叫他:“沈先生。”

沈景年笑了笑,輕聲道:“張小姐。”

阿嫣說:“齊正叫我進來的。”

沈景年微笑,又咳嗽幾聲:“有幾句話……趁來得及,說給你聽。”

阿嫣點頭:“好。”

他的聲音很輕:“鄭老闆不是好歸宿,等我去了……咳,接手百樂門的,會是鴻通船運公司的楚先生,他待人大方,可家裡已有七房小妾,外面更有數不清的情人,你若不想跟他,趁早離開百樂門,你的那份合同……”他看著對面的女人,眉眼溫柔,淡淡一笑:“我早就燒了。”

阿嫣搖了搖頭:“話說的這麼早,你會後悔的。”

“如果早一點遇見你……”沈景年苦笑,搖了搖頭,低喃:“罷了,多說無益。你叫齊正進來,有幾件生意上的事——”

“沈先生。”

沈景年怔了怔:“嗯?”

阿嫣走到床邊,手放在他的傷口上,任由血漬染上纖細潔白的掌心:“你這一生,有遺憾嗎?”

“有。”

“是什麼?”

“太多。”

阿嫣笑了笑:“挑最重要的說。”

沈景年閉了閉眼:“原以為,可以等到那一天……山河歸一,國泰民安。”他又苦笑了下,諸多遺憾和不甘,付與一聲輕嘆,自嘲道:“覺得奇怪嗎?我生於亂世,得利於亂世,窮盡短暫一生,卻盼著太平盛世的來臨。”

阿嫣說:“不奇怪,人都是複雜的動物。”頓了頓,收回手,用放在旁邊的毛巾擦了擦,不再繞彎子,問道:“你的仇家是誰?”

“太多了……”沈景年側過頭,笑笑:“你問哪個?”

“今晚動手的。”

沈景年說:“幾個可能,可惜你沒留活口。”

阿嫣低哼了聲,眼裡劃過一道寒芒:“留了,關在車裡。等會我自己走回去,齊正開我的車送你,後車廂那個人,給你們幾天時間審問,然後我要見他……活著的,你們下手留點心。”

沈景年怔忡片刻,手按在傷口上,忽然覺出一絲異樣。

已經不流血了。

甚至……感覺不到疼痛。

他目光漸暗,低聲問:“為什麼救我?”

阿嫣放下毛巾,答道:“不是救你,是借你的手,替我的臉報仇——你儘快揪出罪魁禍首。”回過頭,盯著他染滿血的衣服:“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我們現在勉強算是同盟。誰派的殺手,誰下的命令,所有參與的人,一個都不要放過……這個道理,沈先生應該比我清楚。”

阿嫣回到家裡,都快天亮了。

唐子睿坐在沙發上,徹夜沒睡。

何媽靠在旁邊眯了一會,這時也已經醒了,剛燒好一壺水,見到拎著包款款走進來的女人,嚇了好大一跳:“小姐,你整晚上沒回來,去哪兒……你、你衣服上怎麼有那麼多血?我打電話給方醫生——”

阿嫣搖了搖手,懨懨道:“不是我的血。”

唐子睿嗓音有點啞,神色疲倦:“你去什麼地方了?”

“剛從方醫生家裡回來。”

正說著,鳥籠裡的鸚鵡扯著嗓子尖叫起來:“漂亮!美麗!”

阿嫣臉色一沉,便有些喪氣,手裡的包摔在沙發扶手上:“今天不漂亮,也不美麗了,煩死了!”

鸚鵡撲騰著翅膀,睜著豆大的眼珠。

阿嫣一怔,語氣緩了緩,仍然沮喪:“乖寶貝,不是說你煩,是說害我的刁民煩……原本好好的得了獎,喜事變壞事,真衰。”

唐子睿又問:“你身上誰的血?”

阿嫣低頭看了一眼,在沈景年和黑衣人之間猶豫,最後說:“百樂門的沈二爺吧,多的是他的,少的是刁民的。”

“你為什麼非得和他糾纏不——”唐子睿脫口說了幾個字,又不肯往下說了,目光陰沉幾分,低聲道:“你在百樂門唱歌,為的是掙錢,只要有錢,你就能安安分分在家呆著了,是不是?”

阿嫣看了看他,說:“當然不是。錢能買東西,讓我變漂亮,唱歌能讓很多人誇我漂亮,這麼簡單的道理,你別搞混了。”

唐子睿氣壞了,黑著臉上樓。

阿嫣喝了一碗何媽送過來的湯,回到房裡。

門一關,趕緊捧著古董鏡,修復臉上的一道劃痕,橫看豎看、上看下看,額頭都快撞上鏡面了……直到再也看不見,總算舒出一口氣。

老古董同情的說:“這個時代真危險,坐在車裡都能挨子彈。”見阿嫣不說話,它百無聊賴地發了會兒呆,忽然又道:“對了宿主,趕緊的拿下唐子明吧,他和喬秋露已經在計劃婚禮了。”

阿嫣漫不經心道:“不是要刷他的好感值嗎?”

老古董點點頭:“對,所以才要在他婚前——”

阿嫣笑了一聲,搖頭:“不,等他結婚了,才剛剛開始。兩個同樣浪漫而理想化的人在一起生活,本身就是悲劇。”

老古董:“……什麼意思?”

“我早就說了,攻略唐子明太簡單,我要做的太少,甚至可以完全袖手旁觀,適時添一把火就足夠。”

老古董若有所思:“怎麼添火?”

可阿嫣的心思不在這上面,壓根沒聽見,嘀咕了句:“這個沒面膜的時代,真叫人暴躁……”接著便開啟了房門,往樓下喊:“何媽,廚房有沒有黃瓜?我要敷臉。”

“……”

沈二爺百樂門遇襲,這訊息很快傳遍了大街小巷,還登上了報紙,造成一時轟動,就連正在為婚事忙碌的喬秋露,都聞聲趕過去慰問。

過了沒多久,深夜的街頭再次響起槍聲,某位剛從酒樓走出去的黑道大人物,當場身中數槍,橫屍街頭。

很多人猜是沈二爺下手報復。

當然,巡捕房沒查出任何證據。

幾天後。

一間廢棄的倉庫。

阿嫣看著地上五花大綁、鼻青臉腫的男人,蹲下身,用一碗涼水潑醒他:“還記得我是誰嗎?”

那人呆了呆:“姑奶奶……姑奶奶饒命啊,該招的我都招了,我知錯了,我吃了熊心豹子膽,我不知天高地厚,才會對沈二爺下手,我真的都招了……”

“那與我何幹?”

那人更加呆滯。

阿嫣站起身,手指輕撫臉頰一側:“還記得嗎?”

“記得……記得什麼?”

阿嫣微眯起眼:“你開槍,打碎了我車的前窗,玻璃碎片劃過我的臉。”

那人哭喪著臉,慘兮兮道:“小的知錯了,我……我混賬王八蛋,才敢對二爺的人動手——”

“對沈二爺動手,算不上不知天高地厚,你們差一點就成功了。”阿嫣看著他,聲音轉冷:“可你傷了我的臉,卻是要付出代價的。”她走到一邊,靜默了會,轉過身:“那晚,除你以外的殺手全都死了,我留你一命,你知道為何?”

那人摸了摸自己腫成豬頭的臉,怯怯道:“小的……小的還入得了姑娘的眼?”

阿嫣冷笑:“不。一槍送你上西天,難解我心頭恨。我會派人時刻盯著你,每時每刻對著你念你的罪狀,對你進行徹底的洗腦——從今往後,只要你一閉眼,就會被人吵醒,不得睡眠。你疲勞過度,連昏過去的資格都沒有。很快,你會求一死,得到解脫,但是不行,你也沒有死亡的資格。”

那人像是一座風化的石雕,愣愣地看著面前的女人。

阿嫣低頭,看著潔白的手套,臉上沒有表情,過了一會,轉身出去:“我不死,你就得活著,你有一輩子的時間反省。”

看見女人走了出來,齊正下車,開啟後面的車門:“阿嫣小姐,請。”

阿嫣道了一聲謝,坐進去,看了一眼身邊的男人。

沈景年唇邊帶著淺淡的笑意,目光溫暖柔和。

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可同樣也是這個男人,幾天前的街頭夜色,他坐在車裡,從搖下的車窗,看著倒在地上抽搐流血的仇人,眼裡不帶一絲溫度,就那麼欣賞著對方痛苦死去的過程。

他甚至下過命令,特意囑咐開槍的角度,正好可以讓那個人倒下時,正對著街對面的汽車。

他要那個人臨死前最後看到的畫面,是身為勝利者的他。

陰狠至此。

阿嫣挑起眉:“看什麼?”

沈景年抬起手,指腹親暱地摩挲了下她的臉蛋:“臉上的傷養好了?”

阿嫣嘆了口氣:“一般般吧,沒留疤,但還是有影響的。”

沈景年輕笑了聲,對開車的齊正道:“送張小姐回青銅巷。”

開到青銅巷36號,阿嫣下車,正好撞到從外面回家的唐子睿。

少年最近正在長身高,看著阿嫣,已經不用像以前那樣,拼命抬頭了。他皺了皺眉,看向一邊的汽車,從窗戶裡,看見了那個穿著青色傳統長袍的男人。

這張臉,他從報紙上看到過。

只停留了一瞬,他便轉身,跟著阿嫣走了進去。

車裡,齊正也在皺眉:“那孩子看著不大,眼神挺兇。”

——像一頭狼。

沈景年沒答話,過了會,說:“走吧。”

半道上,齊正想起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依舊覺得匪夷所思……那女人突然出現在視窗,他昏過去後,以二爺當時的情況,根本不可能殺那麼多人,可殺手的屍體躺了一地。還有,在方醫生家裡,那女人走了沒多久,二爺吩咐帶他回沈公館,神情憔悴,聲音卻沒之前那麼氣若游絲了。

不出幾天,他就養好了傷。

真的……太奇怪了。

“阿嫣小姐,到底是人是鬼?”

一不小心,想著想著,說漏了嘴。

齊正差點咬了舌頭,臉色泛起詭異的紅,笨拙的開口:“二爺,我不是那個意思。”

沈景年沒生氣。

他只笑了笑,輕描淡寫幾個字。

“——是我要的女人。”

唐子明快結婚了。

這天晚上,他被幾個好友拉到百樂門,說是要好好慶祝一下,很快他又要脫離單身行列了。

唐子明一聽那個‘又’字,想起選美大賽當晚,舞臺上豔光四射的前妻,心裡堵的不舒服。

其實也沒必要。

統共也沒兩個人知道阿嫣的身份,知道那個名動上海灘,在一眾名流大亨之間遊刃有餘的女人,曾為他洗手作羹湯。

關於阿嫣的花邊緋聞,太多了。

她和青幫走的近,那就是跟鄭先生要好。

可她又經常和沈二爺同進同出,據可靠消息,沈景年是唯一進過青銅巷36號,不管有沒有別的,至少喝了一杯茶再走的男人。

已經有人私底下開了賭局,賭這位當紅/歌星最後會花落誰家。

唐子明到百樂門的那天,阿嫣沒在臺上唱歌。

他覺得輕鬆了不少,玩鬧起來也更盡興,直到送幾位朋友離開,走出霓虹燈閃爍的大門,夜色中,他突然看見靠在一邊牆上的女郎。

阿嫣手裡夾著煙,卻沒點燃,對著他笑了一下。

唐子明雙腿沉重,不知該走該留,最後還是走了過去。

對於阿嫣,他的感情太複雜。

可他始終記得,這個女人曾為他生下一個短命的兒子。

再怎麼樣,他也該勸一勸她。

“阿嫣。”唐子明叫了她的名字,隔了很久,才有下一句話:“……你這樣,我不想評論什麼。可你總不能在百樂門呆一輩子,應該為你的未來考慮。張浦兄因為你的行為,已經失望透頂。而且……”

他頓了頓,沒說下去。

阿嫣低笑一聲,將手裡的煙收回皮包裡,問:“而且什麼?”

唐子明遲疑了會,左右看看,好似害怕有人偷聽,見四周沒人,才說:“鄭先生不是正派人士,沈二爺也很危險……你別看他總溫文爾雅,像尊笑面佛,我聽人說,上回的酒樓槍殺案……就是他叫人幹的。”

阿嫣聽了,沒多大反應:“還有呢?”

唐子明一怔:“還有?”

阿嫣低頭一笑,站直身子:“鄭先生啊,四字成語說不來幾個,學識不高。沈二爺太悶騷,不懂得討我歡心。”抬起一根纖細清秀的手指,戳在他心口,柔聲道:“我喜歡熱烈的,奔放的,能把所有感情,用最華美的字句傾訴出來的男人……”抬起頭,黑白分明的眼睛凝視他,聲音放輕:“……我喜歡怎樣的,你,真不知道嗎?”

夜色與星空下,橙紅的光時而閃爍。

女人的臉忽明忽暗,目光似深情,又涼薄,若即若離。

唐子明突然臉色漲得通紅,轉過身,落荒而逃。

背後,阿嫣捂著嘴笑了幾聲,搖搖頭,走回去。

“好他個唐子明,揹著您對阿嫣小姐說些有的沒的,膽子也太大了。”齊正聽到來人的彙報,很是不滿:“還好酒樓的事情,阿嫣小姐是知道的,可關他唐子明何事?他都已經登報離婚了——”

沈景年抬起一手,止住他接下來的話。

齊正收住聲音,卡的有些難受,說:“……我去找阿嫣小姐?”

沈景年點頭。

齊正走了,門開著,他也走了出去,站在休息室門口,往下面看,滿目衣香鬢影,旖旎風情。

不多時,身後響起熟悉的聲音:“沈先生。”

沈景年不曾回頭,樓下的靡靡之音唱著甜蜜蜜的歌,他的聲音便顯得冷清:“張小姐,你覺得我悶嗎?”

阿嫣嘆氣:“你又學人聽牆角啦?這習慣不好,我又不是說給你聽的,別人背後說我什麼,我可不計較。”

沈景年淡笑,轉回身,微微彎下腰,戲謔道:“我不懂討你歡心?”收斂笑意,輕挑眉峰,聲音越發輕柔:“不如,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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