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芝看起來倒不是特別難過,她每日還是努力地吃, 逼自己吃。吃十分, 吐九分,那起碼也有一分留在了肚子裡。采苓每日會用量尺給芝芝量肚子的大小, 看腹中的孩子有沒有長大。

今日也不例外,采苓剛量完,外面就起了喧譁聲。芝芝把外衣穿好,“外面怎麼了?”

采苓也不清楚, 她讓芝芝呆在房裡休息,自己走了出去。

兩個侍衛和飛雁拿刀擋在前面,但是他們在步步後退, 他們面前是數十個衣衫襤褸之人, 最讓人生寒的是他們的顏面部竟有腐爛的地方,更別提露出來的手。這些人是得了瘟疫的難民, 可是怎麼會來到這裡。

那些人眼裡透著渴望, “老爺夫人們, 行行好好吧。我們只是要點吃的。”

侍衛大喊:“滾出去,否則休怪我們不客氣了。”

有難民聽見這話, 反而怒道:“行啊,你們砍過來,我們身上的血濺到你們身上,你們跟我們一起完蛋。”

“阿秀,你看,那裡有藥材, 他們當中有大夫。”難民中突然有人喊道。

“大夫?大夫在哪裡?”

“大夫是不是在他們護著的房間裡?”

“我們要大夫幫我們醫治!”

突然,那些難民就神情激動了起來,直直地往裡面衝,兩個侍衛和飛雁見狀,直接用手中的武器擋著,可這些難民不知道是入了魔怔還是什麼,看著刀劍,還直接撲上來。

他們是從西南逃過來的,帶的吃的早就沒了,他們不敢走官路,就走小路,若是路過有人家的地方,就上門去要吃的。一開始,他們只是站在門口乞討,可是那些人把他們當成過街老鼠,避之不及,看一眼都露出嫌惡的表情。他們有罪嗎?他們只是得了病,漸漸的,這些難民便開始心理扭曲了,他們遇見有人住的地方,就會直接闖進去,反正對方得不得瘟疫,跟他們又有什麼關係,他們活不了,這些人憑什麼活著?

尤其越接近京城,他們心裡的怨氣就越重,他們那裡民不聊生,可是這些人還在安逸地生活著。

憑什麼?

憑什麼老天爺如此不公平?

呆在房裡的芝芝發現外面的聲音越來越吵,不禁走到了門口,她剛開啟了門,就看著采苓和鈴仙從前院跑了進來,兩個丫鬟看著芝芝,連忙跑了過來,“德夫人,您別出來。”

兩個丫鬟把門合上,從外面鎖上了,芝芝隨之一愣,此時就她一個人在房裡,“采苓,鈴仙,到底怎麼了?”

采苓聲音有些抖,“德夫人,外面來了一群難民,飛雁和流風流雲在攔著,但是因為對方是難民,便有些攔不住。他們根本不怕死。”

芝芝驚了下,“那……”

她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可是讓幾個丫鬟擋在外面,她躲在裡面,芝芝良心過不去。

“那些人是要什麼東西嗎?若是要,便給他們吧。”

采苓臉色蒼白,“他們要曾大夫給他們治病,可是曾大夫要給夫人安胎的,若是曾大夫給他們看病,染上瘟疫,夫人怎麼辦?”

芝芝哪裡見過這種架勢,她不過一個平民女,讀書讀得也不多,一個弱質女流,又挺.著大肚子。

前院的飛雁和流風流雲見那些難民越發情緒激動,也顧不得太多,雖然不能用刀劍砍傷他們,但是能用打飛。他們巧用內力在武器上,只是這些人當中有婦孺,飛雁和流風流雲都有些下不了手。

其中一個年邁的婦人便發現了,她抓著自己的孫子,“小宇,你跟奶奶一起過去,你去咬他們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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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她便把自己孫子推了過去,小宇是個瘦弱的小孩子,七八歲了但看起來跟三四歲一樣。他聽了自己奶奶的話就衝了過去,流風只顧著擋著那些激動的大人,等到腿上一疼,才發現自己腿上居然掛著一個小孩。

旁邊瞧見的飛雁怒了,她一腳踢飛了那個小孩,她顧不得太多了,怒聲大吼:“行啊,你們要尋死,我今日就成全你們。”

說完,她便撕下自己的衣角,讓其變成一個簡易的布巾,她往臉上一系,只露出一雙眼睛,她眼裡殺意盡顯。流雲見到自己兄弟被咬,也怒不可遏,也跟著飛雁一樣,他們不在顧及對方是難民,碰到自己要往刀劍上撞的,便直接殺了便是。

等飛雁和流風流雲真殺了人,那些難民反而害怕了,他們開始不敢往前衝,有的直接跪了下來,“求求你們了,我們只是想活下去。”

飛雁冷笑,“你們想活下去,便不讓別人活嗎?滾出去!”

芝芝在房裡呆了許久,采苓和鈴仙才把門開啟,她們一開啟就說:“德夫人,那些人走了。飛雁給了點食物給他們,打發他們走了。”

“沒事了?”芝芝露出一絲笑意。

采苓和鈴仙卻笑不出,她們猶豫了下,才說:“流風被難民咬了,而且現下前院躺了好幾具屍體。”

采苓看著芝芝:“夫人今日就不要出來了,奴婢們會處理好的,曾大夫已經幫流風看治了。”

可是流風被咬了之後沒多久就發了熱,他被咬了便不讓飛雁和流雲處理那些屍體,他自己把屍體搬了出去,又把前院洗了,後來也不敢進院,就坐在門口。曾大夫檢查了下流風的傷口,一見就蹙了眉。

那個小孩咬得極深,那傷口顯得有些猙獰。

流風坐在地上喘.息,“曾大夫,我應該沒得治了,我還是先出去吧。”

曾大夫搖搖頭,“你先別急,我先試試。”

說完,曾大夫站了起來,便去他的住處抓藥去了。

流風到了晚上就徹底昏迷了,流雲和飛雁隔著乾淨的布把他搬到了床上,曾大夫煎的藥需要一日三次地灌藥。因為曾大夫現在幫流風煎藥,芝芝的安胎藥他便讓采苓和鈴仙兩個丫鬟去煎,他自己不去碰。

這事無疑是雪上添霜,芝芝想去看看流風,但是他們都不讓她去,甚至碰過瘟疫難民的飛雁也是避開了芝芝,芝芝現在身邊就兩個丫鬟采苓和鈴仙在伺候,飯菜也是她們煮,忙碌下來,也瘦了不少,而最可怕的是,幾日之後流風身上開始起濃疹了,往外冒著黑色的血。流風染上了瘟疫,曾大夫給他喝了很多藥,但他的病情還是越來越重,身上的濃疹也越來越多。

他要求離開這裡,他要找個地方把自己埋了,但是流雲和飛雁都不肯。

芝芝也知道流風的事,她問采苓,“流風他能好嗎?”

流風他們都是為了保護她。

“會好的,吉人自有天相。”采苓說。

他們徹底將芝芝和流風隔離開,怕芝芝被流風傳上病,流風的房間此時也只有曾大夫來進出,但芝芝卻先病倒了。

一日午後,芝芝發起了低熱,晚上就開始昏迷不醒,采苓和鈴仙都急得不行,因為此時芝芝的病狀跟前些日子流風的病狀一模一樣。

曾大夫用紅繩把了脈,一把,也是驚住了。

脈象外熱內寒,他聽采苓說芝芝此時還臉色酡紅,卻渾身無汗,這……這是……

瘟疫。

曾大夫面色蒼白,他們截然沒想到芝芝被傳上了瘟疫,這些日子他們怕芝芝被傳染,所有接觸芝芝的東西都是千小心萬注意,甚至接觸了流風的人都沒有在芝芝面前出現過,也提前給芝芝喝了預防瘟疫的藥,但可能是芝芝身體太弱了,反倒成為第一個被傳染的人。

采苓和鈴仙一聽是瘟疫,兩個丫鬟就軟倒在地了,飛雁握緊了手裡的刀,根本說不出話來。

曾大夫想了下,“飛雁姑娘,我寫一封信,勞煩你即可送到京城許太醫府上去,他同我有些交情,看了信大概會願意過來。”

飛雁自然答應了,飛雁回來的時候真帶回來了一個人,許太醫年方五十了,他見到曾大夫也是問了好,再細問了些情況,便去看了芝芝。

片刻後,許太醫出來了,“曾弟,借一步說話。”

許太醫是宮裡的御醫,專門給太后把請安脈的,故而也不能久呆,他留下了一個藥方子。曾大夫把新藥方子的藥先給流風試,若是流風用了情況好轉一些,便減輕藥量給芝芝喝。采苓和鈴仙每日都幫芝芝擦身,因為她都起不來床了,而這日夜裡,采苓給芝芝擦後背的時候,發現芝芝後背皮膚有一塊紅了。那紅色似乎已有腐爛的跡象。

采苓心下一驚,她斂去眼裡的神情,鎮定自若地幫芝芝穿衣服,旁邊的鈴仙也瞧見了,她連忙走到芝芝的正面去,“夫人現在覺得好些了嗎?”

芝芝強撐著笑了下,她凝神看了下窗外,只覺得好像要月圓了,“采苓,鈴仙,是不是要七夕了?”

“是啊,夫人,快了。”

芝芝擦完身便躺下睡了,只是睡著還不安穩,眉心一直蹙著。她其實特別疼,渾身哪裡都疼,可是她覺得自己已經很麻煩了。

芝芝睡著睡著,突然覺得有股涼意,那涼意讓她舒服多了,一直緊蹙的眉心也散開了。她長睫動了動,便緩緩睜開了眼。

窗戶外的月光渡了進來,芝芝看清了她面前人的臉。

那個人有一雙茶色的眼眸和一張近乎完美的臉。

“公主?”芝芝輕語出聲。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的人,對方摸了摸她的臉,語氣很溫柔,“嗯,我回來了。”

芝芝眨了下眼,眼淚瞬間就落了下來,她像是幼獸終於遇見自己的主人,又像是一艘漂泊的船終於尋到了碼頭。她不由自主地往對方的懷裡鑽,聲音又弱又低,還帶著滿腹的委屈,“我好疼,還睡不好。”

她忍了這麼久,終於在對方面前完全露出了柔軟的自己。

她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懷了孕,又受了幾個月的罪,沒有家人在身邊,怕別人嫌棄她麻煩,就強忍著不適,不叫疼,也不哭,但是在見到眼前這個男人,她終於是忍不住了。

眼淚像是流不完一樣,委屈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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